百行奇幻空談

※祈求台灣平安的祭品，拜託了。

謊言之神

    在我家鄉的那座森林深處有著兩座比鄰而居的神社。

    神社中分別供奉著「謊言之神」和「真實之神」。

※  ※  ※

    彷彿雙胞胎似的兩座神社共用著同一座鳥居、同一條參道、同一片鎮守之森，連神社前端的水手舍和繪馬架都是架設在一起的，但遵循著平常的參拜儀式洗了手也淨了口之後，沿著參道一路向前，會發現鋪設著碎石子的道路不知不覺間有如蛇的舌尖般分岔成兩條。

    左方的道路上高高懸掛著青色的紙燈籠，右方的道路上垂吊的是紅色的紙燈籠，在青色與紅色的火光前方是兩棟有著相同樣式的木造建物。

    初次來到那裡的我本來還一度將那兩棟建築物誤會為拜殿和本殿，是聽了那位長著瞇瞇眼的神主的解釋才知道——那都是神殿，分別供奉著兩位不同的神明大人。

    「唔……雖然您可能看不太出來，不過我們這裡其實應該算成兩座神社呢。」

    何止是看不太出來，除了神殿有兩座之外，就連神主都是兩座神社共用同一人。

    我還沒在這裡見過巫女，卻不禁設想：難道連巫女都是同一批人嗎？這樣舉辦儀式的日期不會衝突嗎？唸誦祝言的時候不會不小心搞錯嗎……但都「共用」到這種程度了，兩邊有著相同的祝言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不過神明的名諱就不會是同一個了吧？總不會連這種東西都共用吧？雖然內心已經先有了答案，出於好奇，我還是試探著問了。

    然後從神主那裡得知了，那兩座神殿中供奉的分別是「謊言之神」和「真實之神」的事。

    根據神主的說法，向「真實之神」祈求了的人能夠破除現下的迷障，知曉謎團背後的真實，反之，向「謊言之神」祈求了的人則是會永遠迷失在謊言中——聽到那裡我又有疑問了，這個世間總是不缺用盡全力卻找不出解答的事，所以我能夠理解向「真實之神」祈求的行為，可是，向「謊言之神」祈求後，永遠迷失在謊言中的這種結果……

    再怎麼想都是詛咒吧？用在自己憎恨的人身上才是正常的吧？怎麼可能會有人……希望自己看見的永遠都是虛假的事物？

    「有喔，而且超乎您想像的多呢。」

    神主微笑地向我說起了那些在我家鄉的歷史中……人們向「謊言之神」和「真實之神」祈求的前因後果：

    有修行僧為了擊敗盤踞此地的強大惡妖而前來求取關於惡妖弱點的「真實」、眾人因為田地的連年欠收而一同來到神社中想得知收成不好的真相、旱災饑荒接連來襲時因為不想重蹈過去「人捨穴」「姥捨山」「子棄谷」的覆轍而前來詢問能讓所有人都活下去的解決方法——

    「可是有時候知道真相也不完全算是好事。」

    像是出身此地的年輕武士在修行僧的指點下，終於刺中惡妖的要害，自己卻也身受重傷時……儘管身邊的人一直安慰著「你會沒事的」，但武士卻始終明白自己即將不久於世的真實。

    像是父母在饑荒期間的某天早上，發現自己極力想要護住的孩子終究還是在昨日夜間死去的事實。

    像是女子為了得知自己遠行已久的青梅竹馬的下落來到神社後，卻得知對方早就在幾年前逝去時。

    「據說在很久之前，『真實之神』曾經固執的硬要將每件事的真相攤在陽光下，卻因此造就了更大的悲劇。那件事過後，反省許久的『真實之神』找來了『謊言之神』。」

    「兩位神明約定好了，要是在平常的狀況下就依照來的人的意願來賜予『謊言』或『真實』，但在一部份由『謊言』出馬會比較好的狀況下——」

    「就由『謊言之神』出面誘導人們走上祂的參道，由祂來安排會讓人永久沉溺其中的……美夢。」

    於是——

    在神主的口述中，瀕死的年輕武士做了自己身上的傷奇跡似地消失，自己成為地方上的英雄，從此和家人和自己喜歡的人過上幸福快樂日子的夢，夢外的武士則是漸漸停止了呼吸。

    喪失子女的父母產生了孩子們還活著的錯覺，甚至一直到饑荒過去的好幾年後都還表現得像是終於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的樣子，並且持續從外面買回要讓那孩子換上的大一號衣物。

    得知青梅竹馬去世消息的女子看見自己等待已久的人出現在自己家門口，還能和自己對話談笑，女子因此重新認定了「那人去世的消息只是誤傳而已」。但旁觀的人們卻始終只看得見女子在對空氣自言自語。

    對當事人來說的確是美夢，對即將赴死的人來說更可說是消去遺憾的管道，但我還是有點疑慮……對還需要在這個世間不知道再活上多久來說的人來說，旁人眼中的他們，那樣的表現——根本就是發瘋了啊。

※  ※  ※

    「不要管旁人的看法，還是依您自己的決定為主吧。您會來到這裡，就代表您……雖然還不太確定，但對於您女兒的下落已經隱約猜出什麼了吧？」

    正當我還在發愣、猶豫時，面前的神主又開口了：「雖然您很想相信您的女兒會平安歸來，不過今天早上裝在盒子裡面，被綁匪送回來的東西，還是讓您隱約意識到了吧？」

    我就是看了那個東西，覺得心煩意亂才會臨時起意散步到這座森林的深處，面對的也是素昧平生的神主——既然如此，對方又為什麼會知道那件事呢？我一下子戒備起來，腦中才閃過「這傢伙可能和綁匪有關係」的念頭，又忽然看見眼前的人張開了那雙一直瞇起的眼睛。

    露出了一對完全不像是人類所能擁有的，妖異卻又美麗的金色眼瞳。

    「如果您願意的話，就來參拜我吧……我會為您編織一個綁匪被繩之以法，女兒也平安完整的回到您身邊的美夢，如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