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連假更新第一發,太好了這部分的坑不用留到明年。

※但願明年能一切順利一切平安。

 

 

 

 

 

 

「我……不離開是不行的,所以我要去旅行了。」

在天狗的住處,那個人煙罕至、四處都飄盪著鬼火的廢屋中,青鬼──阿蒼靜靜坐在麻葉紋所組構成的窗櫺前。

撇著頭像是在凝視著外頭殘破的枯山水庭園,又像是什麼都沒在看似的。眼神一如往常和煦溫柔,嘴角也掛著淡淡的笑容。

「我想到鬼里之外的,那些只從其他妖怪那邊聽過、只在書上見過的地方去看看,但在離開前,我還是有點放心不下那傢伙啊──」

說出那番話的語調十分的輕鬆、也很稀鬆平常,甚至讓人只覺得是在期待著即將到來的旅程。

但雖然說是「旅行」,雖然是用那樣的反應來面對一切……說出了那段話的人,卻其實已經快要失去這個世間所有的歸屬了。

「唔,就算我做出了那樣的決定,您也不必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呀。就像是只要我有所行動……就會把我打昏綁起來關起來呢。」

「論術法我比不上您,要打架的話我也打不過您啊,不過,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在行動前先來找您談談呢。」

從窗外收回視線,轉過頭來改而與屋主──天狗大人對望著的阿蒼,雖然臉上帶著微笑、用開玩笑的口吻那麼說了,卻一點都無法放鬆下來。

看似只是一如往常的在熟人家裡作客,阿蒼其實卻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對方真的因為想要攔下自己而起身伸手的話,就要全力往門口奔去。

但卻不知道有多少成功逃走的機率呢。自己的速度真的能夠比過那位統領這一帶所有妖魔鬼怪的天狗大人嗎?還有在術法和打架實力上的落差……諸如此類的問題點,越是細心思索就越令人頭痛。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如果能夠「成功說服」對方就好了……不,是「一定要成功說服」,這是阿蒼在來到這裡前就已經立定的「目標」。

「您也知道的吧?如果我不離開的話,後面……可能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天狗正以那雙銳利威嚴的雙眼定定地注視著他。

平時已經是不怒而威的那張紅臉,在聽了自己方才的話後變得更加的嚴肅可怕,像是下一秒就要像以往那樣怒斥著「說什麼傻話」。

要是換成了那些比較膽小的妖怪──像是小玉鼠、小雨坊和油赤子之類的大概已經被嚇哭了吧?然而因為有著那樣的「目標」,面對那樣的天狗,內心卻會湧現出一股奇異的讓人鎮定下來的力量,連帶的毫不畏懼也毫無退縮之意。

臉上的表情不曾有任何改變,他依舊在那樣的天狗大人面前,帶著微笑、暢所欲言:

「人類很溫柔,可是有時候卻也很可怕、很殘忍,執迷不悟、也只會看見自己想看見的,而且……總是喜歡探究他人的祕密。」

「您可以想像得出來吧?假使未來的某一天,與那傢伙交好的人們注意到了,那傢伙每隔一段時間總是會離開村子,就算問起了也只會得到不太自然的回答──」

「假使又在另一天,有某個人因為一時好奇跟在那傢伙的身後,最後見到那傢伙和本應被驅逐的『惡鬼』在感覺像是『家』的屋子裡相談甚歡的樣子;假使人們發現『惡鬼』其實還生活在離他們那麼近的地方……」

「假使他們詢問過附近的居民後,得知那片竹林中曾經住著兩個鬼的事……」

──惡鬼!可惡的惡鬼!原來都是在欺騙我們嗎?

好不容易才實現的願望狠狠地摔在地上破滅了。

習以為常的日常變成了地獄,原先親近的人們這麼高喊著,全部都變成了敵人。如果事態真的發展成那種樣子,友人……單純善良又喜歡人類的紅鬼,赤又會有什麼反應?又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無論如何,那絕對是阿蒼最不樂見的。

天狗沉默了許久,再度開口時聲音也是冷冰冰的,並帶著若有似無的嚴厲:

「吾了解爾有爾的苦衷。但爾有想過赤那孩子的心情嗎?如果爾就這麼離開了,那孩子又會怎麼想?」

「那傢伙的反應嗎?」

因為是相處了那麼長一段時間的友人,不多加思索、輕而易舉的就能回答得出來,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出來:

赤在發現了門上的字條後,絕對會很錯愕,也一定會拼命的追上來。無論在那之前考慮過多少事,那時的赤腦中只剩下了「一定要把人追回來」的這個念頭。

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結果後,赤他……會意志消沉、崩潰逃避個一陣子吧?

然後以友人的個性,到時候表現出來的大概會是著了魔般不斷的作畫,完全不顧自己的身體,也暫時聽不進他人怎麼說的樣子吧?

就算往常叮嚀過多少次,「鬼族的身體雖然比人類還要強壯一些,卻還是會生病和受傷」,意志消沉、崩潰逃避時的友人應該會將那些叮囑全都拋到腦後,只是全心全靈、彷彿發洩情緒似的畫著。無論以什麼事物作為主題,畫中滿滿的充斥著全都是自責和哀傷……

記憶中總是高高興興的笑著畫著畫的赤,如果真的變成那樣的話──

「想到就會覺得不太忍心啊,不過真要做的話……為了避免那傢伙變成那樣,果然還是需要點『謊言』嗎?」

──謊言。

原先是不說謊的鬼族,為了友人,阿蒼這一段時間說的謊的數量已經多到連他自己都十分訝異。

事到如今,就算說不想再對友人「說謊」,也已經無濟於事了。選擇「繼續說謊」或是「不再說謊」,到了最後得知真相的友人似乎都還是會受傷崩潰。

每每想到這裡就有點不忍心離開了,這也是阿蒼更改了計畫的原因──那一天晚上在點著燭光的桌前,凝視著友人的畫作思考著作戰計畫時,明明做出的決定是要在成為被驅逐者的那一日馬上離開這個地區的,卻因為不忍心才一直留到了現在,也曾經猶豫過「不如就和對赤說的一樣,繼續留著吧」。

躲在暗處觀望著友人和人們由一開始的生疏客套漸漸打成一片,看著友人每一天都在美野各處快快樂樂的畫著他最喜歡的畫,阿蒼的嘴角也是上揚的,也由衷的為願望終於實現的友人感到高興。

然而,正因為看過其他地方的人們是怎麼對待被揭穿身份的「鬼」……尤其是「惡鬼」,日子一天天過去,每次看見笑著與人們相處著的友人,過去見過的那些殘忍的畫面同時也浮上心頭。

──要是人們更加排斥你的話,被驅逐還是小事……總有一天,說不定會被殺掉的。

所以他不離開是不行的,就說成是要去「旅行」吧。重新做出了決定後,現在最大的問題是──

「唔,『總是待在那片竹林中,一直看著同樣的景色,重覆做著一成不變的事,還是會覺得無趣呀,所以才打算要去旅行的』,如果那傢伙來問了的話,可以請您這麼告訴他嗎?」

「赤那孩子是不會相信的。」

阿蒼臉上的微笑漸漸轉為苦澀。

「嗯,我也知道,那傢伙大概是不會相信的……只是還是想先用『合理的謊言』來賭賭看,那傢伙的直覺有時敏銳到讓人傷腦筋的程度呢。總之,如果那傢伙真的來了,請您還是先那麼告訴他吧。」

「剩下的事,如果那傢伙真的追過來了,我會向他解釋清楚的,只是到時候又該怎麼說服那傢伙呢?該不會真的要說點重話吧──」

目光始終沒有從他身上移開的天狗大人,聽著那番話,表情越來越凝重。張口欲言,像是等一下就會再說些什麼挽留的話,看起來卻又已經有些動搖了。見狀,阿蒼改坐為跪。然後,他深深地行了禮。

「天狗大人,赤他……是我最喜歡也最重要的友人。」

「就算不一定會發生,會讓那傢伙有生命危險的事,我還是想在發生前避免。我也很希望那傢伙能夠一直笑著,無憂無慮的畫畫,但是事態走到現在這樣真的沒辦法──」

「我必須離開才行,在我離開之後,那傢伙說不定會做出什麼傷害自己身體的事,也會變得消沉和沮喪,但是……那傢伙就拜託您了,拜託了。」

他很難得的,把這段時間一直困擾著他的事一股腦的說出來了。

也不知道低著頭過了多久,異常寧靜的廢屋中終於響起了天狗那渾厚低沉的聲音。

「吾了解了。真是的,經爾這麼一說,還真的是……別無他法。」

又和天狗大人多囑託了幾句後,將視線再次移向窗外的阿蒼喃喃地說了「我也該走了」,然後起了身。但在走出廢屋前,或許是因為天狗的表情仍舊十分凝重,阿蒼又恢復了以往的笑容,笑著補上一句:「沒問題的,我只是要去旅行而已呀。」

「只是這趟旅途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呢……不過對於鬼族的生命來說,也只是短時間內『暫時』不能回來而已。這麼一想,似乎就沒有那麼悲慘了啊。」

他向一直關照著他們的天狗大人辭了別。

走出廢屋,又穿過了飄盪著叢叢鬼火的枯山水庭園,頭也不回地越走越遠。獨自背負、隱忍著一切,偶爾仰起頭來、望著廣闊的天際,又會感覺到自己對這個世間來說格外的渺小脆弱,甚至有種再過一下子就會被充斥在天地間的陰影給吞噬似的。

即將獨自一人動身前往的是遙遠的他方,內心不憎恨任何人,但是明明是自己做出的選擇,在那一刻他還是感到有些寂寞和──

「在那傢伙畫中的這個世間明明如此美麗,可是卻也殘缺不全,令人無奈呀。」

身處在如此的世間,阿蒼望著漸漸暗了下來、烏雲也開始聚了起來的天空,懷抱著那樣的心情喃喃自語著:

「既然在這樣的世間還能存在著為數眾多的神明,那麼我能夠祈求嗎?如果有朝一日人類能夠不懼怕我們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存在,人類、妖怪和鬼能夠和諧的相處在一起的話,如果那樣的日子真的到來的話──」

或許是因為不太確定那樣的未來是否有到來的一天,阿蒼並沒有將內心所想全盤托出。但是,的確悄悄的許下了願:

──希望最重要的友人赤在往後的日子裡能夠一直開開心心的,就算鬼的身份被揭穿了,還是能平安的生活下去。

不,不只如此,他也希望還留在此地的妖怪友人們能夠一直快樂的生活著,不至於遭到人們的趕盡殺絕。

這個世間不會永遠都一成不變的。總有一天,這個世間說不定會有所改變──然後,到了那個時候,只要還活著的話,就一定會再見面的吧?

他期盼著那樣的未來。也不管這樣隨便的祈禱是不是真的會被某位正好路過或從一開始就躲在一旁的神祇聽見,光是想像著那時候的光景,將其一一轉化為有了形象的文字,心頭頓時還是輕鬆了不少。

再次提振了一下精神,阿蒼卻又突然想起了:一聲不響的就消失的話,友人應該會更擔心的吧?

「我果然還是有點狠不下心啊,那麼……還是回去留張紙條吧。之後的事,就等出發後,留到路上思考吧。」

──將紅鬼視為最重要友人的青鬼,以自身的流離失所作為代價,換來了喜歡人類的紅鬼能夠和人類和諧相處的日子。

但是,被如此保護著、重視著的另外一個人,其實卻也是以同樣的態度在看待著自己的友人。

是出於潛意識中對於友人想法與即將發生之事的了解也好,純脆只是因為直覺造就的巧合也好──

在阿蒼向天狗辭行離開,又在竹林中的「家」門上留下那張紙條後,不到半天的時間……

紅鬼赤也接著找上了天狗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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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空(白井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