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某些篇章的關聯篇。
 
※靈感來源其實是我妹上次回家時告訴我的某個親身經歷(為了以防萬一已取得本人改編授權)。
 
 
 
慈悲莊嚴-惡果
 
 
  「對了,今天好像又有人收到鹿子百合了呢。」
 
    聽見同為護理師的學姐那麼說時,我沒有多大的反應……畢竟那早已經是這座醫院中見怪不怪的事了。
 
    --事後的我卻從來沒有一次那麼後悔過,當時的自己為什麼不再多問一點?為什麼看著學姐臉上那種如釋重負的笑容時……我沒有再和她多聊幾句?
 
※  ※  ※
 
    我剛來到這座小鎮醫院時,就隱約感覺得出這裡……似乎有哪裡存在著異樣。
 
    彷彿有股莫名讓人畏懼、又強大到無法抗衡的力量盤據在這裡。這整座鎮明明因為有著鎮上神社中那位喜歡書籍也喜歡紅葉的神明的眷顧,其他地方的氛圍都讓人覺得平靜舒適,一踏進醫院大門之後,整個人的感覺卻都不太一樣了。
 
    ……別看我這樣,再怎麼說我也是讀完那些晦澀難懂的原文書、熬過了痛苦的實習期,最後成功考取執照成為一名專業護理人員的人。過去往來各家醫院實習時,也曾經遇到過好幾次的不可思議之事。
 
    像是有病人抱怨在自己的房間內聽到槍聲啊,大半夜的有不認識的女性站在自己的床邊直勾勾的看著自己啊,有無人乘坐的輪椅自行在走廊上滑動啊……之類的事。所以對於「醫院」就一定會和某種程度上的「怪事」畫上等號,我早在那時候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
 
    但是這間醫院……該怎麼說呢?在我最開始工作的一兩週內,卻沒有出現任何看得見的異樣。不只是怨念深重的地縛靈,就連什麼吃人的妖怪都沒有看見過。只有剛進入醫院時的那種感覺……那種不知道是來自哪股強大力量的感覺,一直久久揮之不去。
 
    我還是忍不住,在暫時能喘口氣時,問了正好也在休息的學姐。
 
    「妖怪嗎……偶爾是會出現啦,不過聽神社的人說,因為之前他們惡作劇做得太過火,嚇到了我們這裡一位來陪住院朋友的小妹妹,所以已經被神明大人教訓過了。這段時間是暫時會安分一點。」
 
    聽到「教訓」兩個字,我腦海中對神社神明大人的印象也不知道為什麼瞬間就從只會看書的文弱書生變成了用精裝書砸人的嚴厲教師,至於為什麼都和「書」有關……這、這不好說,我總不能說我是因為想不出他們口中「溫柔」的神明拿起武器打人的樣子吧?
 
    「唉呀,不是那樣的教訓啦……總而言之,妳只要知道他們暫時不會出來搗亂就好。至於妳說的那股力量的事……」
 
    學姐深深嘆了一口氣,像是想一開始就一股腦的全部告訴我,卻又怕我聽了不會相信似的,最後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那一天的學姐只是輕輕搖著頭,笑著對我說:「妳在這裡待久了慢慢就會知道了……對了,不說這個了,妳在這裡待得還習慣嗎?」
 
    「是還可以。」
 
    其實我沒有說出口的事,實際成為護理人員進入到這裡之後,我才知道實習期的那些「痛苦」根本就不算什麼。比想像中還要大得多的工作量讓初入職場的我一回到家就只想賴在床上什麼都不做,每天醒來一張開眼睛後面對的就是另一個生死交關的戰場,直到最近幾天,身體大概適應了才好上一點。
 
    唯一能夠慶幸的是……我在這間醫院裡遇到的每個人都還不錯,卻也能感受到他們在救助病患時各自的堅持。
 
    就拿我面前的學姐來說吧。
 
    之後我才從學姐那裡知道,她走上「學醫」的初衷,其實是想醫治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的媽媽。只是在學姐長大成人以前,她的媽媽就已經過世了,學姐後來又遇上了一些事,最後才成為了一名護理師,來到這裡。
 
    我沒有問過學姐口中的「一些事」指的到底是什麼,只知道經歷了那些之後的學姐,無論是對病人還是同事,都還是溫溫和和的樣子:
 
    「那麼,今天下班之後,如果有空的話,我來帶妳逛逛這座城鎮……妳應該還沒好好逛過這裡吧?」
 
    「好!」
 
※  ※  ※
 
    除了租屋處隔壁的鄰居之外,學姐可以說是我剛到那裡時幫我最多的人了。
 
    而我在完全適應了那裡的步調之後,的確就像學姐所說的,慢慢的摸清了那股力量來由的真面目……不過看來或許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這座醫院中存在著「艷紅鹿子百合」的預兆 。
 
    是好兆頭的話就算了——但差就差在,「艷紅鹿子百合」對我們所有待在這裡的人來說,就形同是黃泉鄉使者即將前來迎接的「預兆」。
 
    有時是由穿著一身漆黑和服的人恭敬送上的花束;有時是混入了病人親友帶來的探病禮物中。
 
    有時是很直接的插在病人的輪椅靠背上,也有更小一點的孩子是與黑衣陌生人的玩了遊戲,勝利時拿到的「獎品」。
 
    拿到那種花的過程,總感覺是在展現送花者的創意,各式各樣的什麼都有。而收到那種花的人……無一例外的全部都會在七天內死去。
 
    然而,之所以不說是「詛咒」而說是「預兆」的原因,就在於收到花在七天內死亡的人的「死法」。
 
    和一般受到詛咒直到死前還要被折磨恐懼許久的人相比,收到花的人,只是會在七天內的某一天晚上,在睡夢中毫無知覺也毫無痛苦的死去而已。
 
    因為看起來好像就只是自然的睡著睡著夢著夢著然後自行停止了呼吸而已,所以在病人間好像也有「原因不明的安樂死」這種說法。
 
    我觀察過,會收到艷紅鹿子百合的人幾乎都是飽受病痛折磨又沒有治癒希望、或是在反覆的治療過程中已經失去了求生意志的人。
 
    或許也正因如此,對比家人的痛哭流涕哀慟欲絕,收到花的病人本人反而表現得平靜釋懷許多,只是顧及家人的感受而不會在家人面前表現得太明顯。但當病房中只剩下病人自己和我們這些護理師時,嘴角的笑容還是藏也藏不住。
 
    收到「預兆」,了解自己真正不久於人世的這件事——對他們來說或許也能算是一種「解脫」吧?
 
    「原因不明的安樂死」……對在那種境遇中待久了的人來說,一定很具有吸引力吧?
 
    但是在這裡工作的人,只要待得久一點的不論是醫生、護士、治療師,甚至連檢驗師等技術人員都知道,那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安樂死」。
 
    每個收到艷紅鹿子百合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因為自身的疾病死去的。
 
    只是因為到了那個時候,身體終於撐不下去衰竭了,才死掉了而已,在醫院中是再普通不過的事。要說這其中有什麼不可思議之處……大概也只有所有病人在死去時都是「毫無痛苦」的這一點而已吧。
 
    無論持有那股力量,給出那種花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要說「干涉」的話大概也只有死前的痛苦這部分吧?撇除這點不看的話,艷紅鹿子百合似乎也只是在「告知」那些人的「死期將至」而已。
 
    告訴那些人他們能活著的日子不多了,告訴他們有什麼遺憾的事就盡快做完,讓他們能夠好好交代自己死後的事、好好珍惜和親友相處的這最後一天的時光。
 
    收到了那種花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人是帶著「遺憾」走的。這聽起來有點讓人羨慕,但是站在我們這些醫護人員的角度一想……有人告知你的患者再過幾天就要去世了,而且你完全改變不好任何事也救不了他,再怎麼說心裡都有點不是滋味。
 
    畢竟病人實際上還是因為自身疾病而去世的,身為醫護人員的我們,在這幾天中能做的還是會盡量做;明明清楚自己改變不了最後的結果,還是忍不住會僥倖的想著:如果有那個例外呢?
 
    然後……到了病人真的在睡夢中無知覺無痛苦的去世的那一晚,我們還是會選擇……放手。
 
    因為「拉不過」。
 
    這麼來來回回個幾次,「有形之物必以朽終,有生之物必以死結」這個道理,在這裡看慣了「艷紅鹿子百合的預兆」的所有人,也確確實實的領悟到了。
 
    本來在這個世間,只要是「活著」的就總有一天會面臨死亡,聽說死去者最後都會前往「黃泉鄉」……這麼看來,那股無法違逆的強大力量,說不定是遠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可怕的存在。
 
    讓我更確信這一點的是,「鹿子百合」的別名。
 
    因為花看起來有著與傳聞中的「紅鬼」相似的外表,所以在某些地區,「鹿子百合」又被稱為「鬼百合」。傳說中……「鬼」不也正是黃泉鄉的使者之一嗎?
 
    一連結起來,我們這些醫護人員,說不定根本就和過去那些號稱能退治妖怪驅除疾病的祈禱師沒什麼兩樣。
 
※  ※  ※
 
    我在醫院中有時也會遇到一些比較「特殊」的病人……要說的具體一點的話,大概是有比較強大的「感受力」吧。
 
    就像是在前段時間入住醫院的,那位姓「久遠」的小弟弟,本來只是來開個幾天就能出院的小刀而已,卻在踏入病房的那一刻起就開始大吵大鬧著:「我不要住這間!」
 
    「這間不能住人啦!這間再住下去的話,一定有人會出事的啦!」
 
    被他這麼一吵,隔壁病床的那位因為吃了藥,神智不清的老先生也開始鬧起來了:「我也不要住在這裡!」
 
    我正在頭痛著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卻又只見他們一老一小突然停止了吵鬧,愣愣的望著半空中:
 
    「我聽到了歌聲!」
 
    「我也是。」
 
    如果不往精神疾病的那方面想的話,那大概就是他們兩個人都在病房中感受到某種我看不到的東西了。
 
    總而言之,那位小弟弟當天後來就離開醫院了,說是打算幾週後再來動刀治療。而另一位老先生也在幾天後康復出院了。之後又有好幾天沒有新的病人入住,那間病房也就這麼的--暫時成了一間空房。
 
    但是我在那一晚卻突然忘了這件事。
 
    因為床頭的通知鈴被按下了而急急忙忙前往那間病房,等到拉開門後,面對空無一人的房間時我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裡從好幾天前就沒有住人了,那麼剛才按鈴的又會是……
 
    我回到護理站時的臉色大概很不好吧,因為和我一起值班的學姐馬上問起了這件事。
 
    在問清楚之後,為了讓我安心一點,則是留下一句「我去看看」就走向了那間病房。
 
    我不知道學姐在那間病房中看見了什麼,從那裡回來的學姐看起來還是一派神色自若的樣子,只是和平時比起來不同的是,學姐看起來甚至還有點……開心?
 
    「那裡有什麼嗎?」
 
    「沒有,沒什麼特別的。」雖然隱約察覺有哪裡不對,但是聽學姐那麼說的確讓我放心了不少,甚至我也沒有太在意學姐接下來說出的那句話:
 
    「對了,今天好像又有人收到鹿子百合了呢。」
 
    「喔,是嗎?」
 
    畢竟那早已經是這座醫院中見怪不怪的事了。而且,聽說在其他地區,好像也有些醫院會發生同樣的事。不干預生死進程,單純只是預告著死亡,並在臨終時減輕痛苦的這種事……只要習慣了之後,只要收到花的不是自己親近的人,無論是誰都會開始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以我也因此錯過了向學姐詢問很多事的最佳時機,也忽略了那時學姐背在身後的手上好像拿著什麼東西。事後也只記得學姐當時嘴角掛著的那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還有那句乍聽之下像是自言自語的:
 
    「妳知道嗎?鹿子百合的花語是……『莊嚴』、『深情』……還有『慈悲』呢。」
 
※  ※  ※
 
    幾天之後,學姐被發現死在自己的租屋處。
 
    學姐是病死的……據說和學姐的媽媽得的是同一種不治之症。
 
    我後來還從其他認識學姐的人那裡打聽到,學姐從自己的媽媽那裡遺傳到的這種不治之症,第一次發病的那天……似乎剛好是學姐面臨某個人生重要抉擇的時候。
 
    學姐因為自己的媽媽所以選擇了「學醫」的道路,到最後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媽媽離世。
 
    --後來又得知自己其實也得了那種病。學姐學的越多,就越了解到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在倒數的生命內找出真正的治療方法,再努力也不可能達成,徹徹底底的毫無希望。
 
    是完全的「拉不過」。
 
    我想那時的學姐一定很不甘心吧?所以雖然放棄了成為治癒疾病的醫生,卻也選擇成為了與黃泉鄉勢力拉鋸的護理師。
 
    可是,從學姐那一晚的笑容來看,這麼多年來的對抗……學姐其實大概也累了。
 
※  ※  ※
 
    學姐從來沒有向我提起過自己身上的病,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身體惡化到了什麼程度,只是每天都利用藥物壓下自己身體上的不適,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在我們面前。
 
    學姐如果不走上「從醫」這條路的話,想必一定是個很好的演員吧?
 
    而我,從知道一切真相的那一天起,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後悔著:
 
    那一天晚上的我為什麼不再多問一點?為什麼不再多問一下是誰收到了花?
 
    看著學姐臉上那種如釋重負的笑容時……我為什麼沒有再和她多聊幾句?為什麼沒能把握最後相處的幾天?
 
    事到如今,一切的後悔都是--
 
    徒然、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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