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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蟬
 
 
 
    在夏城的妖怪間流傳著這麼一則傳聞。
 
    「那位大人」曾經為待在那片樹林中的「蟬的妖怪」實現過一個小小的願望。
 
※  ※  ※
 
    雖然作為妖怪已經有了遠比人類還要更長久的生命,蟬的妖怪卻總是感覺--自己的蟬生似乎少了一點什麼。
 
    祂總是在每年夏日到來時,爬上樹梢,和其他作為「蟬」的同伴一起放聲高歌著,以那時的夏城居民們的說法就是--「蟬時雨」,蟬聲一陣一陣盛大滂沱地如驟雨一般襲來,一整個夏天,綿延不止。
 
    許多妖怪都很羨慕蟬的妖怪能有那麼清亮的聲音,然而蟬的妖怪--自從某次在夏城的街道上看見了所謂的「花魁道中」之後,就一直嚮往著人類那樣的生活。
 
    因為是妖怪,不太明白人類的事。無法理解失去自由變成商品是多難受的一件事,也無法理解妝扮華麗的籠中鳥的悲哀。
 
    什麼都不懂,只知道--人類的衣服很美,人類的祭典很熱鬧,總有一天也想穿上那樣的衣服,像那樣備受寵愛的,就連走在街上都可以把人潮聚集起來,讓整條街都變成人聲鼎沸閙烘烘的樣子。
 
    可是蟬的妖怪再怎麼樣也明白,以自己現在這副醜陋的樣貌,是沒辦法的。那些「花魁」有哪一個不是漂漂亮亮的呢?「花魁」居住的那棟大房子裡的每個女孩子,也沒有任何一個和自己一樣……是人類一看到就會尖叫著跑開的長相。
 
    就算知道「沒辦法」卻還是嚮往著、渴望著。
 
    所以蟬的妖怪就在某一天中去找了住在樹林深處神社中的那位「凌霄大人」,向著從本殿中走出面露不耐的對方,嘮嘮叨叨的說起了自己的那些願望:
 
    --想要變成那麼美麗的人,想要穿上像那樣的衣服。
 
    --想要體會看看像那樣備受寵愛的,被人們簇擁著的感覺。
 
    「這個願望是不怎麼困難,不過代價嘛--」
 
    凌霄大人沉吟了一聲,目光游移,最後停在了蟬的妖怪的喉嚨上。然後,嘴角笑容的弧度也越發上升。
 
    「就把妳的『聲音』留下來吧。畢竟都在這裡聽了這麼多年,如果今年的夏天中少了妳的聲音,那可真是讓人不習慣哪。」
 
    為了能達成自己的願望--
 
    就算是要犧牲自己那為妖怪稱羨的嗓音也在所不惜。於是蟬的妖怪答應了。
 
    並且遵照著凌霄大人的指示,在夏日正午艷陽的照射下,祂在神社境內挖了一個大洞,接著將自己深深的埋了進去。
 
※  ※  ※
 
    一開始能夠看見的、感受到的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恍恍惚惚間,蟬的妖怪似乎感覺到自己變成了人類的女孩。有著皎好面容的她,被父母用來抵債而賣入了遊廓中--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另有原因呢?還被起了「空蟬」這個源氏名。
 
    蟬的妖怪似乎一直待在空蟬的身體裡,看著無法說話的對方認真地學習著舞蹈、三味線。
 
    看著對方以琴聲和其他女孩子間的那一次次談心,看著幾年之後,對方的舞蹈和演奏終於被人注意到,開始有客人從遠方的大城中慕名前來。
 
    也看見空蟬……在嗓子被來自秋城的醫者治好之後的劇烈轉變。
 
    在找回了聲音之後的一大早就將自己梳妝打扮完成,在頭上挽起髮髻戴上作工精緻的髮飾,還換上了華麗的金色振袖……透過對方的眼睛,在對方身體中的空蟬親眼看見了銅鏡中照出的樣子,正與祂許下的願望如出一轍。
 
    集舞技、演奏、美貌於一身的對方,取回了聲音之後,從瑕疵品搖身一變成了人人爭搶的「完美商品」。
 
    踏入遊廓的客人們爭相指名她,對她的要求百依百順,每每踏入一場宴會中都會引起人們的騷動,這種感覺…… 蟬的妖怪不明白,這就是自己許下的願望中的「備受寵愛的,被人們簇擁著」的感覺嗎?
 
    如果在對方身體裡的蟬的妖怪,內心思緒能夠反應到對方臉上的話,表情大概和那些收下對方禮物的女孩子一樣迷惘吧?
 
    然後--
 
    蟬的妖怪看見對方染上了莫名的怪病,而且沒過幾天之後就撒手人寰。
 
    被賣到遊廓七年,而後從拿回了聲音,受盡人們的寵愛到染病離開人世,算起來也僅僅只有七日。
 
    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自從被取了那樣的源氏名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這樣的下場,因為在蟬的妖怪的認知中,那的確就和成為妖怪以前的自己一樣--
 
    在黑暗的土裡七年,然後破土而出,到地面上過完一生中最忙碌充實卻幸福的七天,最後死去。
 
    也是因為注意到了「蟬」的生命的這種規律,人類之中好像存在著「七日蟬」這種說法。人類嘆息著蟬的生命短暫與無常,然而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而且這麼一看,人類的生命比起「蟬」、比起祂們這些妖魔鬼怪……儘管因為有了「人生八苦」的歷練而更加繽紛燦爛,但卻又有著太多的身不由己與拘束,想到這裡--
 
    蟬的妖怪就再也不嚮往人類那樣的生活了。
 
※  ※  ※
 
    蟬的妖怪從神社境內破土而出時,看起來時間根本就沒過上多久--至少亮到讓人差點睜不開眼的日光絲毫不變,從四處蒸騰的暑氣看起來,時節應該還在夏天。
 
    在那位被稱為「空蟬」的女孩子的身體裡明明停留了長達七年的時間,破土而出之後卻總是感覺--那只是一場短暫的午覺而已。
 
    也難怪凌霄大人會稱這個願望「不怎麼困難」,這麼看來也不過是讓祂在午睡期間做了一場夢而已。
 
    蟬的妖怪左顧右盼,沒看見在自己埋入土中前還待在一旁的凌霄大人……大概是嫌棄這炎熱的天氣,已經回到本殿裡去了吧?至於在許願時談好的「代價」--
 
    蟬的妖怪還不敢開口確認,但是祂隱約察覺到,或許已經被對方取走了。
 
    畢竟就算祂一直閉口不言,如果安靜下來一聽的話,就會自然而然傳入耳中啊--
 
    四面八方都是猶如驟雨一般陣陣襲來的,蟬的妖怪最熟悉的,祂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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