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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樹林
你是長年以來佇守在這片紅樹林中的木靈。
你一直保護著生活在這裡的生靈，不只是魚類蟹類鳥類一類的小動物，還包括了因為各式各樣的緣由來到這片紅樹林中並留了下來的妖怪們。
特別是妖怪們，每次一感覺到自己目前的生活出現了變數——像是陌生人的到來，就會在通知你之後紛紛躲避，等算算時間你大概解決得差不多了才又探頭探腦的觀察情況，確認沒有危險了才完全走出自己的躲藏處。
正因為已經養成了那樣的「默契」，所以當那位古怪的鬼族畫師乘著小船出現在這片紅樹林中時，自然又變成了你自己一人去面對的情況。
那位——一襲春日中綻放葉牡丹顏色的紅衣，手中拿著紙和筆不時塗塗抹抹著的，鬼族畫師。
你至始至終都沒有在對方身上感覺到任何敵意，所以你判斷對方應該不具任何危險性，那位鬼族畫師臉上一直都是一副隨性而專注的神色，似乎是在旅途中正好經過了，作為打發時間才順手畫個幾張圖而已。
不大的小船上四散著已經畫上了東西的和紙，簡單的幾筆卻將你見慣的這些事物勾勒得活靈活現。
你從一旁的水筆仔上探出身子，悄悄湊近一看，你看得出來那是珠頸斑鳩，那是烏秋，那是褐頭鷦鶯……
那位鬼族畫師似乎偏好以鳥類作為題材的樣子。
再湊得更近一點，你幾乎已經俯在了對方的船邊，也只有那樣的距離，你才得以聽清對方口中的那句喃喃自語：
「不過，果然還是有點失望啊……明明聽說這裡是『紅樹林』，我才趕在和虎神約定會合的日子前繞了過來。真可惜啊，還以為能夠看到很多紅色的東西的，雖然這裡也很漂亮就是了……」
聽到那裡，本來靜靜觀察著對方的你終於忍無可忍地一下子翻上了對方的船，向著對方大喊著回應道：「有紅色東西的是紅茄苳的紅樹林啦，這裡是水筆仔的紅樹林啊。」
那位鬼族畫師聞言愣了愣，眨了眨眼，到那時才知道自己誤會了什麼的樣子。又見你好像很生氣的樣子，連忙擺著手試著安撫你的情緒：「啊……是這樣嗎？對不起。」
「我不太常到這附近來，看起來是我自己弄錯了，真的很對不起！不過看起來您就是這裡的『主人』嗎？還請您先不要把我趕離這裡。」
「因為我……沒辦法呀，這裡有好多都是我在這之前從來沒看過的事物，還有我想讓某個人看見的風景，雖然還是和我想像中有點不一樣就是了，但是我來到這裡之後就想著『好想畫下來』『一定要畫下來』。拜託您了。」
本來你看那名鬼族畫師道了歉是想就這麼算了的，繼續聽下去後，那後半段話又讓你微微賭氣起來。
——這裡就是只有水筆仔沒有紅茄苳，也不會有「名實相符」的一天嘛。
你在小船上盤腿坐下，雙手抱胸，正想發難時，那位鬼族畫師終於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苦笑著敲了敲自己的頭，像是在思索該怎麼補救比較好。
他倒是沒想多久就找出了以他擅長的事物能夠做出的「補償」：「我畫一幅畫送給您好嗎？」
說完也不等你有所反應，就從懷中摸出了全新的畫紙，筆尖沾上顏料飛快的畫起來。那架勢就像是唯恐如果畫得慢了就會被你直接「請出去」似的。
你……其實也不是那麼不講理的守護者，那股怒氣消退之後，你儘管還維持著雙手抱胸的姿勢，但卻已經轉為——好奇地打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的狀態了。
明明是處在搖搖晃晃的小船上，那位鬼族畫師卻像是完全沒受到船隻不穩的干擾似的，只是帶著一副認真專心的神情，持續地畫著、畫著、畫著……
※ ※ ※
「畫好了，這個……送給您。」
那位一襲紅衣的鬼族畫師這麼說著，高高興興地笑著向你遞來了剛完成的圖畫。
不過幾刻鐘的時間，原先全白的畫紙上已經多出了這片紅樹林中的風景。除了水筆仔間活動著的鳥類魚類蟹類蛙類形成的另類「鳥獸戲畫」之外，更讓你在意的是——眼前的鬼族畫師也將那些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躲在不遠處好奇觀察著這裡的妖怪們繪入畫中。
你甚至能夠讀出祂們每一個的名字，那些因為太過弱小，所以你一直努力的保護著的妖怪同伴們——
由被遺棄的葫蘆水瓢變成的瓢簞小僧、受到不遠處村落中的孩子冷落而由老舊的貝桶化身而來的貝兒；偶然上了岸的蠑螺鬼、正啃食著活魚的岸涯小僧。
外表看起來像是三歲小孩卻復滿鱗片的水虎、人面蛇身的磯女。還有、還有，只是喜歡惡作劇的網切、獺、垢嚐、赤舌……每一個每一個都在畫中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嬉戲玩鬧著。
看著那樣的場景，你也不由自主的有了「要是大家能夠像這樣一直平安生活在這裡就好了」的想法。
接著——你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錯覺。
有那麼一瞬間，你看見手中捧著的圖畫，似乎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芒。
※ ※ ※
又過了不知道多少年之後。
你不清楚那是多長的時間，是幾百年、幾千年……甚至還要更長更久，你不曉得其他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但這片紅樹林在這麼漫長的一段時間中也不知道是單純的巧合、還是你的願望真的藉著某股力量實現了，感覺似乎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只是仍舊佇守在這裡的你總覺得這裡的氛圍似乎變得冷清許多了——那是因為昔日裡居住在這片紅樹林中嬉戲玩耍著的妖怪們已經學會了隱匿身形、不常再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以此來減少惹來麻煩的機會。
雖說並不是搬離了這裡什麼的，也一個都沒少，但當祂們以那樣的方式努力降低自己在人們眼中的存在感之後——你才發現這片紅樹林變得好安靜好安靜。
只剩下一點點的水聲、鳥啼蛙鳴此起彼落。你漸漸意識到了，這才是——沒有妖怪的紅樹林該有的樣子。無論過了多久的時間，無論來來去去的人如何變化，始終一直靜靜在這裡履行著自己的職責。既然如此的話，或許你也該習慣這樣的狀態，好好當個沉默的守護者才是。
你明明已經暗自下定了決心的。
然而那樣的你，卻又在某一天等來了意料之外的訪客——
混在了前來考察的學者中，卻又在不久後脫了隊獨自乘上了小船，那名青年手中一直抱著一本素描本，不時低下頭圖圖畫畫的。
你湊近一看，只見青年筆下的……描繪的這片紅樹中的一切，無論是黑頭文鳥、五色鳥、樹鵲等鳥禽，或是其他也生存在這裡的蛙類、蟹類、彈塗魚，甚至是你作為「木靈」的本體，全都栩栩如生。
這樣的青年——不知不覺地讓你想起了在很久很久以前見過的那名鬼族畫師，那時的對方也是像這樣走走停停的，看到了什麼感興趣的東西就認真紀錄在畫紙上。
儘管面前的青年身上只帶著人類的氣息，但與印象中如出一轍的行為舉止，仍舊將你一時拉回了那段記憶中……
也就是因此，當你聽見青年那段似曾相識的喃喃自語時：
「不過，果然還是有點失望啊……明明聽說這裡是『紅樹林』，我才跟著老師他們過來了。還以為能夠看到很多紅色的東西的，真可惜啊，雖然這裡也很漂亮就是了……」
你還是忍不住開口回應了他：「有紅色東西的是紅茄苳的紅樹林啦。」
「這裡是水筆仔的紅樹林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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