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祈求台灣平安的祭品，拜託了。

    那位轉學生是在高三那年才轉到我們學校的。

    是位看起來有點陰沉、不太愛說話的男孩子，所有情緒都被巧妙地隱藏在那副黑框眼鏡之下－－但也正是因為有那副眼鏡在，多少修飾了他的氣質，過了很久之後回憶起那位轉學生，竟然不是什麼孤僻不合群的印象，而是宛如某部偵探漫畫主角的神秘形象。

    那位轉學生據說是因為身為民俗學家的父母在考察某個傳說時莫名失蹤了，直到現在還沒找到，轉學生才在各方安排下輾轉寄宿到巢鄉的親戚家裡。

    正是因為提前從師長口中知道了這件事……雖然明白今後可能相處不到一年就要各奔東西，我還記得在那位轉學生來到班上的那一天就有幾位男同學主動對他釋出了善意，之後似乎也和轉學生成為了朋友。

    但是我卻注意到轉學生即使在和那幾位男同學的閒聊中表現的極其投入的樣子，下課時卻總是留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著書。

    畢竟是高三的年紀，我一開始還以為轉學生讀的是志願備考相關的書籍，直到某天我從他的座位旁經過時才不經意發現了：那位轉學生一直攤在桌上讀著的那本厚重的精裝書……是記述著各地區鄉野怪譚巷說異聞的民俗學相關書籍。

    而翻開的頁面－－寫著「棚機傳說」。我記得先前在學校的古文課中好像讀過，似乎是《古事記》中的故事，說的是很久以前有位擅長紡織的棚機津女為了從水患中拯救自己居住的村落，於是在河邊織製神衣祭祀河神，後來還成為了河神的神妻。

    那本來不是什麼會讓我提起興趣的內容，但偏偏我又在同一頁上瞥見了那句「巢鄉地區也存在著棚機傳說類型的獻身故事，那個故事或可作為巢鄉所有蜘蛛怪談的起源……」，接著就完全移不開視線了。

    －－什麼……巢鄉的棚機傳說？

    －－什麼……巢鄉蜘蛛怪談的起源？

    我實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就在轉學生的座位旁停下了腳步。而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視線了，轉學生從書頁中抬起頭來，推了推眼鏡。

    說也奇怪，我明明什麼都還沒說，那位轉學生卻像是知道我想問什麼似的，和我對上視線後直接開了口：

    「巢鄉的蜘蛛是類似妖怪的異常存在」還有「現在這間教室周圍至少有幾百隻蜘蛛在監視著妳」。尤其是後面那段話，直接讓我毛骨悚然了起來。

    ……那果然不是我的錯覺，那些蜘蛛是真的不太對勁。但那些蜘蛛似乎藏得很好，就算我左右張望了好一會兒卻沒發現什麼異樣，除了－－

    視線瞥過轉往教室的窗戶時，我發現窗外的那棵南天竹上似乎有什麼不明物體。定睛一看時，那正是過去某段時間常常出現在我床邊的巨大黑色蜘蛛。

    黑蜘蛛一動也不動地趴在南天竹的枝椏上，不知怎麼的，那時的我突然很害怕……這裡沒有鹽堆，如果牠突然動起來從窗戶跳進教室還向我爬來的話要怎麼辦？如果那種事發生了，會有其他人幫我嗎？還是和以前一樣……所有人都只會照常做著自己的事？

    被轉學生指出了在「監視」著我的蜘蛛，在監視之餘又到底想對我做些什麼？

    那天接下來的時間裡，我一直渾渾噩噩地想著諸如此類的事，並且緊盯著窗外的黑蜘蛛……根本就不知道講台上的老師又說了什麼，放學的鐘聲響起時還有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幸好蜘蛛在這段期間都沒什麼其他動作，接下來只要能撐到回家就安全了－－於是我匆匆忙忙的收好了書包出了教室。卻又在要離開學校時，被轉學生一把拉住了，帶往另外的方向。

    「你要做什麼－－」

    「妳被盯上指定為祭品了……既然被我遇上了那就跟我來，我有東西要給妳。」

    然後我就被那位轉學生拉到了他家裡，看著他翻箱倒櫃地好不容易找出一個破破舊舊的御守，硬是塞到我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但在御守放到我手中的那一瞬間，上面似乎有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過。說也奇怪，也是從那一瞬間起，我感覺到身心都放鬆下來。

    我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這是一間專門處理這種被妖怪纏上之事的神社的御守，這個對我來說沒用了，可是妳帶著這個的話，以後應該就不用擔心那些蜘蛛了。」轉學生淡淡地說著。

※  ※  ※

    我陸陸續續又從轉學生口中得知了很多事。

    雖然我是在「巢鄉」長大的人，但也是在那天才第一次從那位轉學生口中聽說了－－那個巢鄉版本的棚機傳說。

    ……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巢鄉地區，有名女性曾經為了保護那些對自己來說十分重要的人們免於戰爭的傷害，決意仿傚棚機津女。

    那位女性不顧青梅竹馬的戀人勸阻，自願犧牲自己成為這個地區某位災厄神的「神妻」——期望能以自身的自由換來災厄神對這個地方的庇護。

     結果卻是－－被那位災厄神變成了巨大的黑色母蜘蛛，用那種扭曲的身體織出了災厄神要的神衣(蜘蛛網)，成為神妻之後，也真的為災厄神產下了很多神子(蜘蛛卵)。

    但那位女性被青梅竹馬的戀人撞見自己扭曲的樣子後，還是忍不住崩潰了，選擇藉由戀人之手死在火災中。在那之後，巢鄉地區的怪事就開始接二連三的發生。

    「畢竟還是有收到過神衣和神妻的，那位災厄神可不能食言……只是祂大概很不甘心被人類這樣捉弄吧？所以才在保護著的同時，捉弄起巢鄉的人們。」

    －－那些事……只算是「捉弄」？

    巢鄉版本的棚機傳說引發的後續改變還有，「蜘蛛火」的出沒。

    －－夜裡在村落中四處逡巡的龐大火球，只要靠近一點就能看見火焰中的那上百隻被燒到糾結成團的，密密麻麻的小蜘蛛。

    「畢竟是神子，不會那麼簡單就被燒死的……而且過了那麼久，看起來當年的火完全滅了。」

    雖然轉學生口中用的稱呼是「神子」，可是災厄神的孩子……怎麼聽都是「妖怪」。

    「神子幫著災厄神監視著這個地區的人，本來也算是一種保護，可是有的時候就和神社的神使一樣……需要祭品。」

    「這本書上寫了，祂們似乎會異常關注祭品的狀況，就是為了等祭品長到最美味的時候再……好好享用。」

    看著被推到眼前的精裝書的內容，我不由得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御守。所以如果照原來的方向走下去的話，我很可能在某天外出時……直接變成那隻黑蜘蛛的食物嗎？

    但是也都過去了－－就在緊握的那一瞬間，我感覺到御守中湧出一股暖流，注入了我的身體，讓我又再度放鬆下來。

    我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我又在害怕什麼呢？如果轉學生把御守交給我時說的話沒錯的話，從今以後，我應該不需要再擔心了。

    只是我心裡努力的在說服自己安心，那位轉學生接下來的話卻又讓我一下子緊繃了起來。

※  ※  ※

    「我能告訴妳的就這麼多了，未來絕對不可以讓這個御守離開妳身邊，這樣就會沒事……對了，還有一件要注意的事。」

    從蜘蛛監視中暫時脫身的我，那時我讚嘆著轉學生家裡的民俗學書籍收藏，順口回應了一句：

    「是什麼？」

    「如果妳某一天在地上看到一個不知道通往哪裡去的洞，洞裡又傳出像人的聲音的話，絕對不要下去。」

    「為什麼？」

    從那天開始，直到搬離巢鄉之前，我都很後悔當時多嘴問了那個問題。

    「因為我叔叔說，整個巢鄉的地底下……其實就像是個巨大的蜘蛛網。最大的蜘蛛(災厄神)平時喜歡在蜘蛛網上自由遊走，如果感覺肚子餓了的話－－」

    那位轉學生推了推眼鏡。

    「祂就會模仿人的聲音，把人騙下去吃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