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怪物繪本》、《取材錄音》、《笑貓》四篇相關。

※目前全文上中下三篇皆已完成,此為中篇部份之三。

※明天系上有萬聖制服趴,一定要在那之前弄完實驗和做完值日生。

 

 

 

 

清明一開始是想沿著男子那一天留在茶几上的物品之一的,那篇寫了字的畢業論文來追查下去的。

──來找我吧。

他完全無法理解男子究竟是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寫下那句話的。從回收箱中找出那篇論文,仔細讀著那段文字,試圖從中推敲出相關的珠絲馬跡時,將論文拿在手中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怎麼的,清明的腦海中突然閃過過去曾經在書上看過的一段話。

──與怪物戰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凝視著你。

就這樣追蹤下去的話,到頭來會不會反而回不到日常的生活,甚至就像男子說的真的轉變為化物呢?還是應該趁著還能回頭時,盡快回頭裝作對一切視而不見?那樣的疑慮有一剎那間由心裡閃現。

但是,清明最後還是收拾起了簡單的行李,以「取材」為藉口向身邊的熟人掩飾真正的用意,踏上了旅程。

最起初的目的地,自然是在畢業論文中被圈起來的那個地點。

對方既然都留下了這麼明顯的提示,還在一旁寫下了「來找我吧」……儘管明知道有可能是陷阱,出於想讓一切回歸到平靜日常的願望,無論如何,清明還是期望能由其追蹤出身邊異常的源頭。

然而,這趟旅程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順利。

   

時過境遷。

當年來往那個地區所搭乘的公車路線,似乎是因為營運不佳而早早就停駛了。他只好一個點一個點的轉車前往,也因此在花了比當年還要多上一倍的時間後,仍舊沒有到達目的地。

路旁的風景也早已與當年不同。

雖說作為人群聚集地的本質未變,路旁的店家卻有了巧妙的不同──像是某間他和真一剛進大學時常光顧的食玩店,當下卻已經被另一間便利商店所取代。位在巷弄中,兩人交完報告時每每相約前往的鍋物店,似乎也已搬遷了位置。

還有,他們兩個在大學二年級,要從田野調查對象的住處返回家中時,總會在店前駐足片刻的那間巷弄中的舊書店,似乎也已經因為經營不善而轉手他人了。

清明還記得那段期間內,每次由那間舊書店門前經過時,那間店總是緊緊掩著門扉,店內也完全沒有人類的氣息。

然而,他卻很喜歡那間店給他的感覺,雖然沒有過多華麗的裝潢,要說特別之處的話似乎也只有店門前那棵圍著注連繩的巨大楓樹,那間舊書店卻隱約給人一種懷抱著祕密的感覺。

──縱使有著如此的異常之處,卻還是藏在這種地方……過著平凡平穩的生活。

只是在店前駐足片刻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那年楓葉轉紅時。那年秋天的第一天,他和真一才真正踏入店中,並和穿著和服、面貌意外年輕的店主人就著這地區的鄉野怪譚聊上了一段時間。

但那麼常關門的舊書店在強烈的商業競爭中果然免不了被淘汰的命運,如今經過時,在原來的位置上的已經換成了某間連鎖大型書店了。

就連店門口的楓樹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無論如何,儘管那一天踏入舊書店的事感覺起來就像一場夢,清明卻也是在那間店內,才終於決定了自己的畢業論文的題目。

那一天的清明隔著擺滿了形形色色書籍的書架,從另外兩名踏入店內的客人口中聽說了在一段距離外的「那個地區」流傳過,而且就算在當地也只有極少數人才知曉的那則怪談……

像是師生又像是相識許久的友人,但有時又覺得應該是關係更為緊密的「家人」的青年和少年以閒話家常的方式談論著怪談的內容:行走在暗路上的那人、戴著面具的怪物……書架後方的他則是在那一瞬間突然有了「就是這個」的感覺。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題目了,這就是他真正感興趣,願意為了這個連續熬夜個三天不休息都沒問題的東西。

懷抱著這種心情,就算在過程中遇上過再多困難,有過再多疑問,在真一及導師的幫助下,清明仍舊是將論文完成了。

他也記得在繳交論文的前一天,他帶著印製成冊的論文搭著車,僅僅只是為了作為辛苦過程的總結,想在最後再看一次那個地方。

現下的清明仍舊是帶著自己的論文搭著往那個地區的公車,目的卻與當初截然不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個時候為什麼會採取那樣的舉動。

從小憩中醒來時,距離目的地還有一大段車程。正值盛夏又剛好是正午的當時,視線中的一切雖然都是閃閃發光的,卻受到水泥地面上蒸騰而上的水氣影響,看在他的眼中,那樣的光景有一瞬間竟扭曲了起來。

清明──

那一瞬間,在街道上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雖然那個人始終沒有正面向著他,但是從身上一模一樣的穿著配件以及髮型看起來,就像是自己的複製品般。唯一的差別,就在那人周身環繞著的氛圍,以及那人戴在臉上的──

──朱紅的般若面具。

他當下就按了下車鈴。

急急的下了車再趕回到那個地方,卻看不見在車上一閃而過的那道人影。人群來來往往,也像是從來沒見過那樣的怪異似的,各自遵循著平常的步調。

還懷疑著會不會是自己看錯了,清明左右張望,隨後又像是感覺到頭痛一般按住了頭。

──很不對勁,從幼年時的百鬼夜行,剎那間看見的另一個自己……

會刻意在這種地方引誘自己下車,從男子來訪時的那一天起,這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對勁了,這簡直就像是──

意識到這件事時,他的身後也跟著傳來了此起彼落的尖叫聲。

……

原崎清明算是見證了整個「國小女學生隨機殺人案」的過程。

有好幾天無論是在地方小報或全國報紙中,都用抖大的篇幅與聳動的標題在報導著這起事件。

隨機殺人魔以小髮飾或布娃娃之類的小東西誘導剛下了課,正開開心心的走在回家路上的小女孩們放下戒心,在小女孩們高興的笑著收下小東西的同時,亮出手中的刀子……

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隨機殺人魔就在誰都沒有留意到這個角落的情況下,砍下了那些孩子的頭顱。

直到那個時候,對眼前發生的事真正反應過來的人們,才開始尖叫出聲──也有些人悄悄就著舉在眼前的手機報了警。但是,現場卻沒有任何人敢靠近身處於整起慘案中心的──那名殺人魔。在唯恐被殺人魔當作下一個目標的心理因素作祟下,周圍的人們根本不敢有太明顯的動作。

呆立在原地不動的人們當中,自然也包括了清明。

但他卻不是因為目擊整起案件而恐懼戰慄到動彈不得,而是因為在那些孩子們被砍下頭顱的同一時間,有些陌生、卻又令人有意外熟悉感的聲音也略帶笑意的在耳邊響起:

噯,原崎清明先生,還是來到這裡了呀。

按捺下心中的不安,他試著以勉強的微笑來隱瞞內心的情緒,向右一看,那名彬彬有禮的,自稱為「夜叉」的男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佇立在那裡了。

男子感興趣的目光直勾勾凝視著慘案中心的殺人魔──對方在犯下前面殘忍的惡行之後,卻反而像是化成了石雕像一般,一動也不動。一直到過了好幾分鐘之後,才像是終於察覺到那道目光似的,一點一點緩慢的轉過身來。

儘管殺人魔轉過身來了,清明至始至終還是和當時在場的所有人一樣,無法描述出殺人魔的長相。

──靜靜佇立在孩子們的屍體旁的殺人魔,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臉上就已經戴上了慘白的能面面具。

與那張臉完全不成比例的大眼與塌鼻,有些變形的尖齒,再加上額頭上微微突起的小角,那是……

「那是生成呀,是即將成為『鬼』之前的……『怪物』呀。」

男子一面解釋般的笑著說,一面自顧自地繞開擋在面前的人群,走上前去。然而,殺人魔卻彷彿畏懼著什麼似的,在男子加快腳步接近時,就也馬上邁開大步奔跑,往反方向逃逸。

「可惜呢……不過,就算是逃走了,我也能很快追上喔。」

這麼說著,男子眼中感興趣的光芒反而越勝。

最後又稍稍轉了頭似乎在觀察著清明的反應,也僅只一下下而已,接著,就和第一次見面時的狀況一模一樣──

只不過是眨了眼睛,男子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從眾人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來找我吧。

由於最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清明也不繼續原先的行程了。

確認身邊人們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轉移到孩子們的屍體上,完全沒有放到自己身上之後,原崎清明這名青年在逐漸由遠而近的警笛聲中……朝著殺人魔離去的方向,悄悄的追了上去。

   

之後──

就和那些學生們談論著的傳言內容一樣了。警方循著殺人魔沾了血的足跡與目擊者的證言追蹤著,卻在追到了那所建立在沼澤地上的教會學校附近後,所有線索卻一下子全都銷聲匿跡了。

連自稱為夜叉的男子也不曾再出現過。到了這裡,清明也可以說是「無跡可循」了。然而,他卻還有其他能夠繼續追溯下去的方法。

警方本著「不想將非關係人士捲入事件中」的理念,從頭到尾都不曾將調查消息洩露給社會大眾,但作為事件關鍵點的教會學校與附近一帶卻也從那個時候起,無中生有的多出許多怪談。

──據說這次的國小女學生隨機殺人案,是非人的怪物犯下的呢。

在怪談中,殺人魔有時是失去兒女而在癲狂崩潰之下成為惡鬼的父親;有時又化成了殺害自己孩子的嗜血元兇……或是為了從某個人手下保護自己的至親做了「交易」,被驅使著做遍了所有的骯髒事,最後卻淪到被陷害、被背叛的下場,仍舊無法保護重要的人。

「可恨啊,可恨啊,既然奪走了我唯一的幸福,我也要將你們所有人的幸福摧毀殆盡──」

無論怪談前半段的事態發展為何,彷彿說好了似的,即將由「人類」轉化為「怪物」的殺人魔,都是一面詛咒似的喃喃自語著,手中緊緊握著尖刀,一面走入沼澤中。

為數眾多的怪談中完全沒有提起「生成」、「鬼面」等諸如此類的部份,最接近的也僅限於男子提起過的「怪物」一詞……也不知道為什麼,清明總覺得這些怪談與這起事件間有著莫大的關係。

──追問下去的話,說不定能得到什麼意料之外的情報。

所以清明藉著專欄作家的身份作為掩飾,只是謊稱自己是來為下一期的都市傳說取材的,由此向學校中的學生與師長們打探起了消息。但是殺人魔的怪談在許多人的口耳相傳下,卻很快的就偏離了最初的樣子:

像是男子最後並沒有走入沼澤中,而是在樹下結束自己的生命──因此學生們傳言中看見的怪物,往往都是吊首的男子,卻保留了手上拿著尖刀的特徵──這或許也是為了替學校內那些古怪的殘殺事件作出解釋。

雛鳥、幼犬、幼貓……每天,每到了下課時間總是會有學生在校園各處發現被開膛剖肚的動物屍體。花圃、聖堂門口、操場上,無論是不知道從哪裡跑來的流浪犬,或是深受女學生們寵愛的小貓,最後被找到時,張得大大的嘴巴似乎在死前也曾經為了「活下去」掙扎過好一段時間。

在清明打探消息的那幾天,學校內諸如此類的事件比比皆是,後來甚至也有師長懷疑起了作為外來者的清明的身份。

身上伴隨著眾人目光而來的無形壓力直到某日晚自習時,那名女學生在教室內遇害後,才有稍微減退的跡象。

因為當天事件發生時,清明正好在辦公室內與某個班級的導師進行著所謂的「取材訪問」,錄音筆中的採訪內容也證實了兩人都沒有說謊。

能夠不用再被當成是頭號可疑人物,清明自然心裡也是鬆了一口氣的,只是他也沒辦法忘記,當聽著遇害女學生的同班同學們繪聲繪影地談起那一晚的詳細情形時,腦中一閃而過的畫面──

──臉上被開了一個大洞的女學生,彷彿戴上了赤紅的面具似的。到了這裡,他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黑魔法、死神降臨、黑聖母、撒旦崇拜、黑彌撒、獻祭……諸如此類的傳聞在女學生遇害後一下子充斥在這所學校內,甚至有人言之鑿鑿的指出獻祭儀式的舉辦地點就在圖書館整修中的「密室」裡,又甚至是「密室」裡關押著惡魔之類的怪物、這所學校是為了鎮壓才興建在這片沼澤上的。

為了弄清諸多傳聞中何者為可信的「真」,何者又為「假」,清明也加快了「取材」的步調,以一貫的笑容和溫柔的語調隱藏問題之下的真實想法,越追究越深。

──隨著人心動搖而逐漸展露出真實樣貌的怪物。

──校園各處無所不在的黑影。

──逐漸與原型的怪談重合的各項「線索」。縱然追到了這裡,直到事件落幕後,清明也不算是找出了檯面下的真相,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極為接近」而已。

然而,原崎清明這名不太算是正常人的青年,卻仍舊有始有終地見證了隨機殺人魔怪談的結局。

   

又是一個四周陰影蠢蠢欲動的夜晚。

雖然在路燈的照射下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平時能夠照亮整個操場的燈光不知為何卻變得十分黯淡。夜空是灰濛濛的一片,操場上也被朦朧的霧氣所籠罩著,與其說是恍若神國,不如說那種既捉摸不定又詭譎的氛圍,只要再亮起幾叢鬼火的話,就和幽冥彼世沒什麼兩樣了。

清明就是在最後一次「取材」後,正準備從那所教會學校離開時,撞見了那樣的場景。

自稱為「夜叉」的那名男子與隨機殺人事件的「元兇」就身處在幽冥彼世的中央。

後者儘管隨著流傳的怪談不同,在怪談中會化身成不同的樣貌:笑容靦腆看似普通的男子、模糊不清的黑影、首吊的男人、身著黑斗篷的死神……刀、怪物,無論如何,映入清明眼中的隨機殺人魔,一直都是臉上戴著生成面具的樣子。

殺人魔正喋喋不休地向男子訴說著什麼。

仔細一聽才發現幾乎都是怨恨的語句。「被奪走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也要奪走其他人的孩子」、「被奪去了幸福,所以也要將所有人的幸福摧毀殆盡」之類的……而對於那些怨恨的語句,男子出乎意料的,是極其認真地在聽著的。

穿著打扮以及那副彬彬有禮的姿態完全與先前相同,男子卻少了那一日來訪時的壓迫感,僅僅是面帶微笑,始終抱持著嚴肅的態度與殺人魔交談著。

──怪物到底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

「您……只剩下怨恨和報復的這條路可走嗎?」男子詢問著。

──內心的怨恨在那天晚上有了形體。

──更因為一個人被留在世界上的孤獨,使得怪物的內心也產生了更加深重的怨恨。

「創造出您的人也早就不在了啊……即使如此,也執意要往這條路上走嗎?真的沒有其他退路了?」

──為了宣洩心中的痛苦,最終還是必須回歸到這樣的生活方式。

「我知道了。」男子斜仰著頭,凝視著灰濛濛的夜空,像是在看著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看見。思考過後終於說出口的話,與內容相較之下,語調卻是相當的溫柔:

「那麼……抱歉吶,就算您一直拼命的、努力的活到了現在,事到如今,就讓我來終結『您』的創造者所惹出來的惡因與惡果吧。」

   

然後,在話落之時。

清明眼睜睜地看著男子身後的影子變了形狀,扭曲著張大了嘴巴──

將可以稱作是「隨機殺人魔」的怪物,從頭到尾一口一口的,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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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空(白井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