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怪物繪本》、《取材錄音》、《笑貓》四篇相關。
※目前全文上中下三篇皆已完成,此為中篇部份之二。
※明天終於要抽RNA做RT-PCR了,希望一切順利。
清明在這一日很意外的一直睡到了中午過後才起床。
平時因為旅遊專欄作家的身份而東奔西跑時,雖然也不是沒有過在連續搭了四五個小時的夜車、一口氣攥寫本期專欄到半夜三點,之後倒頭就睡,一次補上二十四個小時的眠的狀況,讓他短暫地感到疑惑的是,自己這幾天根本就沒有刻意熬夜或外出旅行,那麼,又怎麼會累成這個樣子呢?
──夜叉。
他不自覺地就抬手撫上自己的額頭,一如往常的觸感,並沒有任何異樣的突起物。但還是不怎麼放心的走到鏡子前,一看,那張每當身邊沒有他人在時,便會不由自主地卸下微笑的臉上,除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之外,什麼都沒有。
儘管如此,腦海中還是不斷地重覆著前陣子在傍晚時來訪的,自稱為「夜叉」的那名男子的話──
「為了活下去,您看起來也犧牲了很多東西呀。」
※ ※ ※
男子並不是從一開始就切入正題的。
只是一面咕溜溜地轉動著那雙眼睛,饒富興味地打量著屋內的事物,一面玩弄著茶杯,至於桌上的茶點則是直到離開,連一口也沒動過。
搬進這棟公寓已經過了一段時間,或許大部份的人會想像房間早就變得亂糟糟的,換洗衣物、過期的雜誌、從旅遊地點帶回來的明信片、影印資料等丟得到處都是,讓作為客人的人想坐下也找不到一塊乾淨的空間。事實上房內卻是出乎意料的整潔,這間客廳……至少是在這間客廳中,所有東西都放在該放的位置上,書櫃上也是整整齊齊的。
一旁的矮櫃上甚至還有個插著白菊的水瓶,木質相框中擺放著清明父母的合照──年輕的原崎家男主人與女主人並肩佇立在鏡頭前,兩人曾經都咧開嘴,笑得那麼開心。
男子的視線最後就一直停留在那朵白菊,以及那張照片上,之後才想起了什麼一般將視線收回,帶著從來沒有改變過的笑容,與清明對上了。
最一開始的切入點,是清明大學時完成的那篇論文。
──獨自行走在起了大霧的路上的那人,遠方逐漸逼近的黑影;有著人形的怪物,拿下朱紅的般若面具後,是怨懟扭曲的臉孔。
──在面前佇足的怪物目不轉睛地直視著那人的雙眼。
為什麼會演變成那樣?故事之後的發展是什麼?怪物到底是什麼變成的?怪物的舉動又代表了什麼?
走在夜路上的那人面對怪物是嚇得轉身就跑?亦或是拿出勇氣與之對抗?在這之前又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一則前因後果全數留白,沒有人知道完整來龍去脈的怪談。清明在攥寫畢業論文時也曾經訪問過許多人,每位受訪者各有各的見解,清明自己自然也有,卻都是不怎麼入流的鬼神之詞。
想得到人類樣貌的妖怪、剛好路過的鬼神、引誘人誤入岐途的魍魎、怨念深重的生靈、懷著惡意的二重身……無論稱不稱得上是怪力亂神,當時的他還是將這些訪談內容歸納整理後全數放入論文中,但他也同時從各種人文、社會學、集體潛意識等的角度進行論述,探討起這樣的怪談之所以「出現」的原因。
然而──
──相貌扭曲的怪物……其實就是那人陰暗內心的體現啊。
清明最後還是沒有將自己的看法放入論文中。
理由很簡單,他在對怪物怪談有了自己看法的同時體認到了……自己內心曾幾何時也變得如此醜陋。
「報復傷害自己的人」的想法,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也悄悄地出現在了那顆心中。
厭惡、憤怒、悲傷、絕望、怨恨……諸如此類的負面情緒,隨著時間逐漸壯大,似乎已經到了無法再忽視、無法再壓抑的地步。明明回想起進入大學後的每一天,雖然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卻對這樣的平凡平靜由衷地感到滿足。
或許那個時候的他,潛意識中也希望這樣的平靜能夠一直維持下去吧?
又或者是害怕將自己的想法寫入之後,會被他人窺見自己與怪談中主角相同的內心陰暗面,所以就算隱藏真正的想法……就算對自己「說謊」了,他也不太願意去面對那些。
於是──
清明很快就將這件事拋到腦後去。交出了那篇畢業論文,確定學分數足夠畢業後,更將自己完全投入尋找租屋處與未來工作等其他的瑣事中……
將時間拉回現在。
「我看過您的那篇畢業論文了,寫得相當的不錯呢,只是呢──」男子則是挑選了這樣的一句話作為開場白,打破了兩人自從進了門後就不發一語對望的僵局。
每個人聽過都會衍生出不同想法的那則怪談,人形的怪物與「那人」間的關係,率先將話題導向這方面的男子果然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讓清明越聽越感到不對勁的是,男子的看法中居然有許多地方,與他從來沒寫出來的那部份是互相吻合的。
──大概是因為被誣衊、被陷害,因為已經無法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了,才會選擇在起了大霧的夜晚外出。
──那人在看見心中怨念實體化的產物,知道自己也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之後,更可能會役使著內心黑暗面化成的怪物,報復起那些曾經陷害自己的人。
與當時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想法不同,男子是以敘說著故事的口吻在交待著自己想像中的故事的,一些細節也因此清楚明確得多。
除了那人役使著有著人形的怪物殺害那些人的手段──將人體一瞬間切割成四分五裂的肉塊之外,還有那人與怪物間的一些談話。
說是這麼說,在男子故事中的怪物卻從來沒有開口話。那人與怪物間的談話,在清明聽起來,更像是那人在犯下殺人的罪行之後,對於未來的迷茫以及恐懼。
「我想活下去,好想……好想活下去啊……」
「像我們這樣的怪物,到底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應該裝作『正常人』在正常人中生活嗎?或是回到黑暗中,過著不被任何人了解,卻也不會再被任何人傷害的生活?」
「在試圖隱瞞的過去被人知道了之後,有可能再遇到不厭惡我們,能夠接納我們的人嗎?在我們與眾不同的地方被人們發現了之後,有可能再和周遭的人們過著同樣安安穩穩的日子嗎?如果大家都知道我們做了什麼的話……」
啜泣著、悲嘆著,就算曾經想過原諒這些,躲到遙遠的地方去重新開始,在經歷過一些事後,那人最終無法還是無法放下內心的怨恨。
為了宣洩內心怨恨所轉化成的痛苦,那人還是指示著怪物,一個也不留的奪去了那些人的生命。
在進行最後一個人的報復時,那人更是以扭曲的微笑,向著預先被告知下場而面露驚恐、不斷後退的被害者說著:「拜您所賜,我才變成了這副模樣……」
──真是感謝您呀。
……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在幼年時就已經學會隱藏自己情緒,真的有所表露也只會露出笑容的他,聽到這段話、並不自覺地在其後加上一句時,彷彿觸動了什麼機關似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
明明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哭,男子卻像是意會了什麼一般,嘴角的幅度愈大,忽地從怪談故事中改變了話題:「為了活下去,您看起來也犧牲了很多東西呀──」
故作煩惱似地晃了晃頭,視線卻從頭到尾都鎖定在他身上。自稱為「夜叉」的男子這時就像是專門破壞人們平靜生活的「惡鬼」一般,一直以來、看似和普通人一樣的日常,不過是在接下來男子的幾句話間,輕而易舉地就出現了扭曲。
「您呀……該怎麼說呢?」
「在此之前的生活都極為平凡無奇,卻能由衷感受到幸福,這樣嗎?不過,想要活下去的怪物為了宣洩心中的痛苦,最終還是必須回歸到這樣的生活方式吧?」
男子也一一提起了那些曾經環繞於他身邊,或大或小的怪異事件。明明只是今天才第二度見到面的人,卻像是從他小時候就開始關注著他似的,一件一件鉅細靡遺地說著。
「但是我已經很久沒遇到那樣的事了」──當清明以微弱的聲音與完全無法壓制對方的氣勢試著這麼反駁時,男子卻狀似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說了聲「算了」。接著又開啟了令人更摸不著頭緒的新話題。
──十五年前,發生在某個地方的「十六人怪死事件」。
「那個時候可是在死了第十六個人之後,事件才完全止息呢……死者彼此間完全沒有任何關連性,死亡的時間也不固定,每個人都是在與身邊的人笑著聊天時,下一秒就變成四分五裂的肉塊了。」
──至今仍舊沒有人知道兇手是誰,也沒有人能對死者們的死亡狀態提出合理的解釋,是徹頭徹尾的懸案呢。
怪死、分屍、兇手……男子在說著這樣的話題時,臉上也依舊是帶著乍看之下彬彬有禮的微笑。
而從一開始的畢業論文、怪談、怪物,一直半被動的聽到了這裡,清明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提起十五年前的事件?」
「還有怪談、那些事……說是『談談』,您究竟有什麼目的?」
清明完全猜不透眼前男子的來意。
明明已經習慣應付那些為了財產像五月蠅般惱人的親戚,也習慣了以微笑來面對所有愉快或不愉快的事,當下與男子談著話時,卻讓他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無論是男子的目的,男子出於什麼理由與他接觸,男子的真實身份,為什麼要自稱為「夜叉」……儘管一概不知,但也就在那一瞬間,他看見男子的雙眼中有道紅色的光芒一閃而過。
屋內的氛圍,同時也隨之改變了。
本該是十分熟悉的客廳,頭頂的日光燈仍舊亮著,卻彷彿被籠罩上了一層陰影,因此而轉為令人不自覺感到壓抑的空間。
書櫃的後方、現在坐著的沙發後方、矮櫃上的相框後、茶几底下、電視機下,甚至是隔著一段距離的窗簾下,這個「家」裡,四面八方黑暗的角落中似乎都隱藏著什麼東西,正蠢蠢欲動著,伺機而動。
也不知道為什麼,正常人面對這樣的異變早就該驚聲尖叫或奪門而出了,被那些沒有固定形體的黑影給包圍的情況下,清明心中僅只是模模糊糊地想著:「這些黑影……和那天晚上的百鬼夜行好像啊。」
那句話他並沒有說出口。
男子卻像是能夠聽見他內心想法一般,保持著不怎麼有大變化的笑容,又緊接著在這異常的狀況下「補上一刀」。
清明清清楚楚的看見男子身下的影子因著某種外力起了變化,被拉得長長的、投射在身後的牆面上。
影子的額頭上,有著兩個尖銳的、宛如「鬼角」一般的東西。
──夜叉……原先是力大無窮,個性兇惡乖戾,會在夜間空中疾速傷人的「鬼」。
依舊看起來彬彬有禮的夜叉嘴上帶著惡意的微笑,在眾黑影的包圍下,雙眼的眼珠也轉為了顯眼的鮮紅。非人的男子在那一夜最終還是向他揭露了答案:「……是為了尋找有可能成為我的『同伴』的人呀。」
直視著那樣的笑容與黑影,聽著那樣的話語,就算從來不覺得畏懼害怕,他一時之間卻也為之震驚。
因此,完全動彈不得。他只是停格在那裡,眼睜睜的看著四周的黑影在男子的指揮下,朝著他的位置一擁而上。
「雖然您自己可能沒有察覺到吧?」
「但是好好回想過去的一切,連正常表達自己的情緒都做不到,無論如何只能微笑,身邊又時常發生那樣的事,這樣的您……真的能說自己是正常的人類嗎?或者是,早就開始轉變為『怪物』了呢?」
「您自己……真的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嗎?」
將男子請進屋內、扭曲了日常的那一晚,那是清明記得的最後一句話。
※ ※ ※
「抱歉了,昨晚我似乎把話說得太重,嚇到您了。」
「那麼就點到為止吧。接下來的事,包括以往、今後發生在您身邊的怪異事件,就請您自己來查出其中的「真相」吧。」
「──來找我吧。」
隔天早上,清明是在床上醒來的。
一夜過去之後,自稱為夜叉的男子早就不知去向。
用來招待客人的茶杯乾乾淨淨的晾在櫥櫃中,茶點也是好好的裝在盒子裡冰在冰箱中,一切的一切就像是那場造訪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似的……要不是看見了客廳茶几上擺放著的東西,清明自己也差點要將其認定是昨晚的一場夢。
但是,那裡卻放著不應該存在於那裡的東西。
「這是……」
──分別屬於相川和六甲山兩個地點的好幾張風景照。
似乎是從自己的電腦中抓出檔案印出的風景照,背面為了怕混淆而用鉛筆寫下的「相川」、「六甲山」的小字,出自於自己不認識的字跡。
──另外,就是當年的那篇地方怪談的畢業論文。
似乎被翻印過好幾次又被某個人翻閱過好幾次似的,紙張已經有些破破爛爛的,有好幾處也已經看不清楚了。論文中所提及的怪談流傳地點卻被框上了紅線,一旁的空白處寫著的註解,就是開頭的那段話。
「這些事件原來是有著所謂的……『真相』?」
也不知道該對此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本來想一如先前的微笑以對,試了好幾次卻始終無法笑起來。
才剛起床的他,在那一日早上只是呆呆的佇立在那裡,看著那段文字,看了好一會兒。
※ ※ ※
──從那一天起,事情開始急轉而下。
一開始他並沒有、也不太想去多思考男子那段話背後的含意,僅僅照著原來的步調過著生活。與編輯討論過下一期專欄大致上的方向後,著手為下一次的旅遊做著準備;取材途中從路邊的舊書攤得到了十分中意,名為《哭泣的紅色怪物》的繪本,並在某一次友人的來訪中分享給友人,與友人針對繪本的內容一如往常的討論了起來──
然而,要說是習以為常的日常,男子當夜的來訪似乎或多或少的還是對他造成了一些影響。
翻閱著繪本的過程中,真一的臉色逐漸變得鐵青,最後對這本繪本的評語則是「真是令人不舒服的故事」。
清明其實很早就了解到真一不太喜歡這一類太過扭曲絕望的故事。
儘管是因為升上中學前自家姐姐「回來」的事件,才對這些怪異事件產生了興趣,喜歡上了死後世界、妖魔鬼怪……諸如此類的傳說故事,真一卻也是因為這起事件,不太能接受沒有救贖的故事結局。
詢問起原因的話,當時的真一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過了好一段時間,從友人的口中好不容易才擠出完整的字句:「……如果那個時候姐姐的臉上不是帶著微笑的話……如果,那個時候是以其他的樣子『回來』,打開門時看見的是截然不同的場景,那樣的話……」
──一直以來許多早已認定的事物都會被推翻。
──自家姐姐可能並不是因為想「回家」才被送回來的,而是某個人懷著想看見家屬悲慟模樣的惡意,刻意選在這家人花了一段時間,好不容易從崩潰絕望中恢復,準備回歸平常生活的時候做出這樣的舉動。
──倘若是這樣的話,就連一點能讓心情平復的「救贖」都沒有了。
雖然清明自己不太清楚細節,不過真一看著扭曲絕望的故事時,有時大概是被故事中的某個物件勾起了回憶,在不知不覺間想起了自家姐姐的事,進而聯想到那方面去……
所以早就知道這一點的他對於友人的臉色大變也沒有多加問起。只是巧妙地以一句「我反而覺得這對總是哭泣著的紅色怪物來說,是最好的結局呢」將友人偏掉的聯想帶往其他方向。
儘管只是為了將友人的注意力從「沒有救贖的結局」移往「紅色怪物為什麼要這麼做」才刻意這麼說,之後的解說也只能算是情急之下想出的辯解,於此同時,他心中卻也對於這個繪本中的故事產生了另外的、截然不同的想像。
「好想……好想活下去啊……」
伴隨著這樣的想像,在腦海中響起的,是自稱為「夜叉」的男子的聲音。就算憑著意志力將男子的聲音趕出腦中,這一次冒出頭來的,卻是男子那一日提出過的問題。
「怪物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他忽然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儘管在此之前的生活都平凡到能由衷感到幸福,想要活下去的怪物為了宣洩心中的痛苦,最終到底該怎麼做?」
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是能夠構思出那樣的故事、畫出那樣的圖的作者,對於這樣的問題究竟會給予什麼樣的答案。
於是他在那之後沒幾天就向繪本作者寄出了信,同時也向繪本的出版社打聽起作者的消息──前者始終沒有得到任何回音,後者的答覆是「那名作者很早之前就離開了那間出版社」。至此,怪物繪本的事才暫時告一段落。
……
倘若只是內心冒出了那樣的想法也好,但沒過幾天,清明卻在電視上看見了相川地區離奇怪死事件的報導。
年齡、身份、特徵……毫無關連的失蹤者們被「找到」時是在水邊,所有人無一例外都被「剖開」了,宛如自古以來的半裂傳說中,由被吞下肚的彥四郎所斬殺的巨大山椒魚一般的死狀淒慘。
剛看到新聞畫面時清明只覺得有點眼熟,偶然間翻出了男子留在茶几上的相片時,他才猛然發現,新聞畫面中每一幕閃過的失蹤者陳屍處,角度、光影變化等,正好都與那幾張照片相符合。
……一張一張,發了瘋似的不停對照著不斷閃爍的新聞畫面,他花了一天努力嘗試著找出照片與新聞的不同處,背景的野貓、水的波紋……什麼都好,結果卻是徒勞無功。
完全確定手中相川照片與新聞畫面的關連時,明明不久前就算面對滿屋子的黑影和夜叉都不感到害怕,清明卻只覺得愈發的不寒而慄起來。
還有──
在那兩名員警找上門的前幾天晚上,清明其實做了夢。
在夢中他似乎是藏身在某個人的體內,藉著不屬於自己的軀體行動,在從來都沒有到過的樹林中等了好久,之後背著大大的登山包,尋找著失散友人的女大學生終於出現在眼前。
他親耳聽見夢中的那個人用與自己無異的聲音,笑著向女大學生說出自己的名字是「原崎清明」,「因為來過好幾次了,所以很熟悉這附近,可以為她帶路下山。」
他在夢中為女大學生引著路,看似通往山下的道路,事實上卻是越來越往山林的深處走。在大霧從四面八方湧現時,看著女大學生迷失在霧中,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察覺夢中的那個人對此是十分開心的。
──他也看著女大學生被紅眼的巨大山犬追趕、絆倒……進而在山犬飛撲過來時失去意識。
女大學生的記憶支離破碎,兩名員警也無法明確說出的那段過程,在夢境中身為旁觀者的他卻是最清楚的。只是,看到了那裡後,他就從夢境中醒來了。
似乎是為了向他質問事件的真相,員警自然也帶了女大學生獲救時的現場照片來。
因為有了上次相川的「巧合」,又做了那樣的夢,他也不敢多看幾眼,甚至還在員警詢問他時說了謊:「我從來就沒有到過那座山。」
身為曾經以六甲山作為專欄題材的旅遊作家,如此拙劣的謊言最終還是被戳穿了。
年屆不惑的中年員警在沒幾天後曾經單獨來找過他,銳利的眼光彷彿能看穿他那張笑臉之下的所有想法,但最後卻想起了什麼一般,只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年輕人,雖然不知道你說謊的理由,你似乎在害怕著什麼,又像是刻意壓抑著什麼……像你這樣的人,我也看多了。」
「往後或許會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吧?到那個時候……還請多多關照啊。」
那名中年員警臨走前的那番話讓他隱約察覺出對方似乎從這件事中追查到了什麼。
只是,直到大門關上前,他都還來不及將內心的疑問問出口。
※ ※ ※
──在此之前的生活都極為平凡無奇,卻能由衷感受到幸福。
──不過,想要活下去的怪物為了宣洩心中的痛苦,最終還是必須回歸到這樣的生活方式吧?
當他意識到時,自己竟然站在鏡子前面,不由自主地重覆起男子那一日說過的話。
額頭上自然是沒有任何突起物,也沒有長出鬼的「角」,親手,也親眼確認過這一點之後,他的心情還是不怎麼好。
他昨天才由新聞中得知,山難搜救人員在六甲山上的一個洞穴中找到了許多宛如被某種野獸活活的撕裂了一般、四分五裂的人類軀體。
儘管新聞畫面並沒有拍出全景,隨著拍攝小組的鏡頭逐漸深入六甲山,毫無疑問的又與男子挑出的照片相同。一次的話還能說服自己是巧合,但如今卻出現了第二次……
女大學生山難時曾經來找過他的兩名員警則是在晚餐過後再度來訪,較為年輕的員警大概也察覺到了什麼,不斷向他詢問著事件的「真相」,他還是只能含糊其詞。
※ ※ ※
──他其實是比任何人都還想知道一切「真相」的那個人。
於是送走兩名員警,也把編輯催促著的專欄寫好的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散落在桌上,以小字在背面寫上了「相川」、「六甲山」的照片。
──自從自稱為「夜叉」的男子造訪的那一日起,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扭曲了,原先平凡平靜的日常生活,變成了如今的這個樣子……
從那一刻開始,「原崎清明」這名青年,才算是真正有了「想回歸到以往的平靜生活」的念頭。
無論最後導致的結果可能為何,清明終於開始追查起這一連串事件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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