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怪物》、《怪物繪本》、《取材錄音》、《笑貓》四篇相關。

※目前全文上中下三篇皆已完成，此為中篇部份之一。

※然後實驗室最近又要做過夜的實驗了……填坑填坑填坑。

中篇

原崎清明這名不太算是正常人的青年，在大學時遇見了，足以稱為是能相伴一生的好朋友。

當時的清明在辦完「那個男人」的喪事之後，從「父親」那裡繼承到了一筆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金額。儘管如此，不認識也從未見過的親戚卻接二連三的冒了出來。就算家庭中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清明也始終都是面帶微笑的一一去應付那些人。

進入大學前的那一年暑假，清明原先僅僅只是想著「只有自己一個人，也想將日子好好的過下去」，事實上也只是消極的過著每一天。不對未來抱有過多的期望，也不是偏激的想要自我毀滅，能夠過一天是一天。

會選擇報考那所大學的那個與民俗學相關科系，也只是因為在某一天晚上凝視著窗外漆黑一片的街道時，偶然想起多年前見過的百鬼夜行而已。

──那一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就連這樣的想法也只存在了一瞬間而已。無論如何，正因為曾經有過那樣的想法，又因為搬進學校宿舍後可以暫時遠離那些聒噪不休的親戚，清明最終還是進入了那所大學。

然後，在搬進宿舍的第一天，遇見了真一。

同樣身為對於這門科系有興趣才會報考的學生，真一顯然是真心熱愛著那些奇異事物的。在找到自己真正想要做的題目之前，他幾乎都是被真一拉著往外跑田野調查，詢問之類的也都是由真一先開口，他僅是一如往常的，在人前維持著溫和的笑容。

真一──那名之後會作為「友人」存在著的人，在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也是手上拿著厚厚的民俗學書籍在翻看著。

明明看起來分明就是活潑外向的人，在看著那本書時卻反倒沉靜內斂了起來。大概只在閱讀東西時才會戴上的大大的黑框眼鏡，若是平時會讓那張臉顯得滑稽可笑，然而，清明卻意外的不怎麼想笑。

真一當時正翻看著的，正是記載著「百鬼夜行」的頁面。

頁面的插圖上，許多怪異莫名，或可稱之為「妖怪」的生物手舞足蹈地行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一叢叢青藍色的鬼火圍繞四周，在為隊伍照亮前方去路的同時，也為整體氛圍添上了一絲詭譎。明明並非是祭典時，明明只不過是插畫，卻又能感受到摻雜在詭譎怪奇中的熱鬧非凡。

──並不一樣。

那和他當年所看見的百鬼夜行，無論是外觀或氛圍都差太多了，並不一樣。與其說是相仿但相異的東西，不如說是連本質都截然不同。他很清楚的知道當年看見的是不一樣的東西。

總而言之，當時的他還是將這個作為話題，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後，就和真一聊了起來。

※  ※  ※

「在傳說中，遇上百鬼夜行的人沒有多少能活下來的。就算在其中有例外，那個人也會失去重要的東西。」

──遇上百鬼夜行的話，會失去重要的東西。這一點，算是在那第一次的對話中，較令他印象深刻的部份。

而關於「遇上百鬼夜行之後」，也就是「小時候那一晚的他」到底失去了什麼東西，這一點則要在更久……直到他畢業之後，才會漸漸揭露出來。

除此之外，其實在那一次的談話中他們也聊了許多事。包括各自的家庭。言語的來往間，清明得知真一並非是家裡的獨子，上面本來還有一個大他五歲的姐姐──會說「本來」，是因為真一的姐姐在他進入小學前就已不幸亡故。

「誒？啊，其實也不是什麼傷心事啦，畢竟都過那麼久了，我連姐姐的長相都想不太起來了，但是說也奇怪，現在的我對於姐姐唯一記得的只有『很溫柔，會陪著我玩』的印象，還有──」

──那一天，那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覺而已。

根據真一的描述，那一天他原先只是和姐姐在附近的小公園中玩著「不倒翁跌倒了」的遊戲。平時的他都是被姐姐帶著，和住在附近的孩子們一大群人一起玩的，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天玩著遊戲的人卻只剩下他和姐姐兩人。

也就是在那一天，光天化日之下，怪事於焉發生。

不過是喊著「不倒翁跌倒了」，一邊轉過身，已經到了自己身後，一伸手就能觸碰到的姐姐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消失了──說到這裡時，真一順手翻了翻手中的書。

「你看，就是這個。」

那本厚重的民俗學書籍最終落在的是記述著「神隱」的頁數。

真一解釋著：最初消失事件發生時，所有人都沒有往這方面想，僅僅認為是單純的孩童誘拐事件。

然而，後來大人們找遍了整座小公園，也報了警……警方調閱了附近街口的監視器，得出那段期間前後沒有任何人由小公園離開的結論，再加上真一自己也堅持只是一眨眼間人就不見了，現場除了姐弟倆又沒有其他人……

「所以又有人說，我姐姐是被『某個東西』給『神隱』的，後來啊──」

真一後來是在升上中學的前一天再次「見到」自家姐姐的。

那時真一的父母才好不容易稍稍從失去女兒的崩潰絕望中平復過來，正準備回歸平常的生活中。

那一天突如其來的，在晚餐時間過後門鈴聲響了，前去應門的就是當時正準備回自己房間去的真一。

「小真，是小真嗎？啊啊太好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正想著該怎麼辦呢……小真，我的手沒辦法使力，可以幫我開門一下嗎？」

隔著門板傳來的是許久不見的姐姐的聲音，因此就算感覺到了其中那些許的違和感，被「終於能見到姐姐」的喜悅給沖昏了頭的他，還是毫不猶豫的打開了家門。

然後──

真一的笑容瞬間凍結在臉上。

在他打開門的那一瞬間，自家姐姐靠在門上的屍體就自然而然的傾斜、壓在了他身上。毫無生氣的那張臉上還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

他後來才從父母口中聽說，警方勘驗屍體時發現，現場完全沒有遺留下任何第三人存在過的痕跡，失蹤了六年、始終保持失蹤時面貌的少女身體上除了輕微的凍傷之外，亦沒有其他外傷。真正的死因則是心臟麻痹。

「對那時的你來說，這件事應該算是滿嚴重的心靈創傷吧？」

「那個時候是覺得很可怕，畢竟後來也聽說姐姐的真正死亡時間是在六年前，我當天卻還聽見姐姐叫我『開門』啊……不過，大概因為是自己的家人，臉上又是那樣的表情，時間一久也就漸漸不怕了。」

──無論六年前在那座小公園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姐姐大概也很想回家，見見自己的家人吧。

從不害怕的心情延伸成了這樣的想法，再演變成了──「我很好奇……總是說『有死後的世界』，那一邊到底是不是存在的？世界上是不是還有像這樣不可思議的事？這些事有一天是不是能夠得到解答？」

以此為契機，真一才開始對這方面有了興趣，看起了死後世界和妖魔鬼怪相關的書籍，在選填大學志願的時候，也是率先選擇了民俗學相關的科系。

「這就是我到這裡來的原因。」

……

清明也將小時候那一晚目擊百鬼夜行的隊伍的事告訴了真一，從黑影的形狀、那雙紅眼睛等無一不清楚的描述出來，卻唯獨不說出看見「那名少年」跟在隊伍最後的事。

接下來就接到了開頭的那句話。

同一科系，身為室友的兩人就這樣互相知曉了發生在對方身上的怪異事件，之後也常常互相交換關於這方面奇聞軼事的資訊，討論著這類事件、對這類事件發表著心得看法的同時享用著晚餐或做著彼此的事。

總是聊著怪異的四年中，奇蹟似地，總是環繞在清明身邊的那些恐怖事件也因此消聲匿跡了下去。

那對清明來說是平靜日常，卻意外令人眷戀的一段時光；也是原崎清明這個人從小到大最像個正常人──和友人正常交流、能夠正常表達自己心裡所想，更能夠稍稍表露情緒──的時候。

兩人間更衍生出了談論事件時──「一人詢問，一人回答」的共同默契。

如此的交情就這樣一直維持到了畢業之後。

在人生某個階段中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並不算少見，能在各奔東西後還維持聯繫的卻難得可見。

在旁人眼中或許只認為兩人是單純志同道合的好友，書信往來、電話中常常一聊半個小時就過去了、相伴出遊、到對方家作客……倘若清明也有使用社交通訊軟體和真一聊天的習慣的話，光看這些，兩人的互動的確是和時下一般的年輕人沒兩樣。

清明還是維持著還在大學時與真一分享奇聞軼事的習慣，攥寫旅遊專欄，搜集著資料的同時，在當地的地方報導上看到了什麼怪異案件就會剪下來，附上幾張畫有當地風景的明信片，或是自己出刊的專欄一起寄過去。

在算算時間，對方應該已經收到信件的同時，再以電話的方式向其補充細節、討論對於事件的看法──儘管對於其他人來說都看似小事，對於清明來說卻是無可取代的日常舉止。

因此即使是到了之後與「那個東西」第二度見面，無法再過著一如往常的平靜生活時，追蹤起身邊異常事件源頭的同時，清明也是偏執地堅持這麼做。

※  ※  ※

離他第一次在公寓門口遇見那名渾身漆黑的男子已經過了一段時間。

當初的男子僅僅在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後，自言自語般笑著說出了「啊啊……不對，還不到時候呢」就離開了。

如此莫名其妙的行為也讓清明懷疑起男子是否是從醫院中逃出的精神病患，然而，就像真一當初描述的「只是轉個身而已，姐姐就無聲無息的消失了」，那名漆黑的男子同樣也是在清明眨了眼後，從他的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不是正常的人類能夠做得到的事。

──幸會，我是……噯，就稱呼我為「夜叉」吧。

清明也不是沒有循著這條線索追查過那名男子的身份。

查到的是其原先是力大無窮，個性兇惡乖戾，會在夜間空中疾速傷人的「鬼」，因為使用鐵叉作為武器，因此被人稱為夜叉。至於被藥師佛降服後發願向善擁護佛法則是後話。

「夜叉與羅剎不同，對人類抱持著友善的態度……」查到了這裡，但也就是這樣，他仍舊無法明瞭那名男子當日的來意。

再一次見面時，則是在他所租賃的公寓房間的門口。

對方斜倚在一旁的牆上，和第一次見面時同樣的微笑這時不知為何卻給人一種游刃有餘的感覺，男子似乎不知道用什麼樣的方式查出了他的房號，正在門口等待著他的歸來。

那一天，他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或許是因為自稱為「夜叉」的男子彬彬有禮的問了：「能占用點時間，與您談談嗎？」，或只是受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強大氣勢壓迫，他在陰錯陽差之下將男子請進了屋內。

──一直以來、看似和普通人一樣的平靜日常，就此出現了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