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書癡

    我還記得以前高中時班上有位綽號「書癡」的同學，每次下課當一部份同學都選擇到操場或球場活動時，他總是會留在自己的座位上，閱讀著平攤於桌上的書。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或許還不足以讓他得到「書癡」這個稱呼，畢竟其他會留在自己座位上讀書的同學還是有的。

    像是班上成績永遠名列前茅的「怪物團」就會利用下課時間來復習上節課的功課。

    還有班上號稱「小說大王」「漫畫大王」的兩位同學從學期的第一天開始就和同學們分享起了自己帶來的小說漫畫。後來他們甚至還組建了所謂的「漫畫團」和「小說團」，團裡的成員每過一段時間都會有所變動——畢竟就算是再怎麼活潑好動的人都會有不想出外活動的時候，這時作為打發下課時間的消遣自然就是漫畫和小說一類的課外讀物了。

    總之在這個班級裡，下課時會留在座位上看書的人真的不算少數也不是什麼稀奇動物，既然如此，「書癡」又怎麼會得到這個稱號呢？這就要說到他讀的那些書了。

    雖然遠遠看起來五顏六色的，有點像是成為當時班上熱門話題的那套全彩漫畫，就連大小和厚度也很像，但靠近一看卻發現那竟然是小學生的古文課本……而「書癡」竟然還會在讀到一個段落後，煞有其事的在上面畫線。

    高中生竟然在讀小學生的課本——這件事乍看之下實在是太荒謬了，但若要找個合理的說法還是可以的，像是「書癡」接了什麼小學生的家教工作，現在只是在為即將到來的課後輔導作準備而已，這是說得通的。

    於是我們收起了那副大驚小怪的神情，正打算問問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接了家教工作時——

    又看見「書癡」已經讀完了桌上的小學課本。接著他又從抽屜中抽出其他小學生的補充教材，什麼自修評量題目本之類的，又繼續認真的讀起來……這就有點詭異了，自修還可以說是「書癡」這位家教老師想提前預習教材，但評量和題目本在我的印象中，應該要由家教的孩子自己練習才對吧？

    難道「書癡」接下的不是家教，而是什麼幫小學生寫作業的工作嗎？忍不住問了書癡後，我們得到了更荒唐的答案。

    「因為這些書被擺在家裡一直都沒有動過……我想著既然是『書』的話，從被做出來的那一天起應該就期望會被某個人讀到吧？像那樣一直擺著不被閱讀不是很可憐嗎？所以就拿來看了。」

    他的口氣聽起來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的這番言論哪裡有問題。

    我們試著問了對他來說的「書」是什麼，他又滿臉疑惑地回應了：「只要紙上記載著內容並彙集成本的話，不是都能算是書嗎？怎麼了？」

    「那麼彙集成本的測驗卷——」

    「是書啊，是需要多分出一點心力去照顧的書。」

    「哪怕寫滿的是那些討厭的數學題目——」

    「是書啊，只是需要再付出更多心力去對待而已。」

    那番讓人無法置信的談話過後，「書癡」就正式成為了那位同學在班上的綽號，這麼長期叫下來，到後來我們幾乎都要忘記那位同學的本名了。畢業多年後，每每想起那位同學，腦海中浮現出的也總是他坐在座位上翻看著那些他所謂的「書」的身影。

    從各個科目的小學生教材，到後來甚至還出現了中學生的參考書。

    某次從「書癡」的座位旁路過時，我曾經看到「書癡」正讀著一本中學數學題庫，他認認真真地讀完每格題目後，再提起筆在本子上寫下答案——那本近乎全新的數學題目，據說是「書癡」從一位鄰居家的孩子那裡拿到的。

    不喜歡讀書、尤其最痛恨數學的孩子一直想將這些幾乎沒動過的教材毀屍滅跡，所以從「書癡」那裡聽見這個要求時，沒什麼考慮就全部塞給了他。

※  ※  ※

    畢業幾年後的一次同學會上，明明本人沒出席，我們這些老同學們卻都忽然記起了「書癡」的事，就這麼聊了起來。

    一開始只是吐槽著曾經在「書癡」的座位上看過多讓人匪夷所思的「書」……據說有同學曾經看過那時的「書癡」連題庫另付的解答本都會認認真真從第一個字一路看到最後一個字；也有同學看過「書癡」在翻閱一本音樂課本時，因為本身並不是很擅長音樂的緣故，面對滿滿的五線譜只好一個一個數起上面的蝌蚪；還有同學見過「書癡」花了十分鐘閱讀完作文題本的題目後，又花了好幾節下課的時間努力用自己的字將題本上預留的空白處填滿，為此——用「書癡」的說法來說的話就是，他大概用了很多很多很多心力在這本「書」上。

    過去的「書癡」聊得差不多後，突然有同學神神秘秘地提起了，現在的「書癡」的事：

    「你們知道嗎？因為『書癡』無論什麼樣的書都總是會從頭到尾好好讀完，所以這一帶那些無法被讀完的書似乎會『主動』找上他呢。」

    我們本來還以為是我們聽錯了，或是那位同學喝醉了正在胡言亂語，畢竟就算是「書癡」口中的那種書也總是安安靜靜地任人翻閱不是嗎？書不是活物也沒有手腳，又怎麼會有主動找人的行動力？

    一問之下那位同學先是對我們惡補了一番「付喪神」的相關知識後，又解釋了因為本地有著某個繼承了造化大神力量的神秘家族，所以像這類「無法被好好對待」的事物似乎特別容易化成付喪神的事。

    「要說有多容易……大概是每一百本書中會有九十九本變成付喪神的程度吧，真不愧是俗稱的『九十九神』啊。」

    「喂喂喂，你這已經不是特別容易了，已經幾乎是每一本書都會變化了吧？」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啦。」

    於是在這樣的前提之下，被父母從書店買來送到孩子桌上，卻整整一學期都沒被翻閱過的參考書、連翻都沒翻過就要被丟棄的書、因為艱澀難懂而自從被作為工作書買來後只翻了一頁就沒被動過的專業書……全都成了付喪神。

    據說這些成了「付喪神」的書在和那個神秘家族「不能引發當地騷動」的約定下，通常只會在眾人都已經熟睡的夜間行動。

    祂們會拍著書頁變成的翅膀，四處尋找著可能能將作為「書」的祂們好好讀完的人……而在「書癡」的傳聞已經傳遍這類書籍付喪神界的當下，那些書當然是一窩蜂地往「書癡」的住處湧去了。

    「所以『書癡』今天之所以會沒來——」

    「沒錯，我到他家去拜訪時，還看到他正埋在一座由課本參考書和專業書形成的書山中，努力閱讀著呢，就算傳達了同學會的消息，他也只是連頭也不抬的說了『我還有很多書要看呢，沒空』」。

    那位同學還說了，那天離開時，他眼尖地瞥見那座書山中還有好幾本微積分、生物化學、有機化學和物理學領域的磚頭書。當時的他僅僅單純想著「連那種書都要看完嗎」，不過當他向我們分享完這件事後——幾位似乎受過這類書籍荼毒的同學倒是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那還真是讓人敬佩啊。」

※  ※  ※

    又過了幾年之後，我在工作中偶然打聽到了更多「書癡」的事。

    除了得知「書癡」目前似乎成為了那個神秘家族的合作者，繼續著以「閱讀」來安撫書籍付喪神情緒的日常的事之外，我還打聽到了——「書癡」就讀小學的弟弟在他進入高中後不久就意外去世的事。

    「書癡」的母親捨不得丟掉小兒子的任何東西，就連那些再也不會被主人翻閱的課本和補充教材都還留在書桌上。「書癡」本人也一直沒辦法忘掉這個總是跟在他身後笑著叫「哥哥」的弟弟，每天都會來到弟弟的房間裡看看那些東西，

    就在某一天，他看著書桌上的「書」忽然想著：「這些『書』再也沒辦法被看完了……但是『書』被製作出來不就是希望能讓人閱讀的嗎？這樣實在是太可憐了。」

    然後他拿起了擺在最上面的古文課本。

    那就是「書癡」之所以成為「書癡」的開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