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台灣平安的祭品,拜託了。
野曝
楔子
──這場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虎神百般無聊地伏踞在和室中的榻榻米上,頭枕在前臂上,瞇著眼睛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視線正前方的紙拉門。良久,祂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又到了這個時候了啊。
儘管整扇紙拉門已經密密實實的拉上,就算是向來銳利的虎眼也沒辦法透過那小到幾乎可說是沒有的細縫望見外面的景象──如果是千里眼之類的說不定還有可能看見一些吧,然而,現下的祂也並非抱持著「一定要看見」的打算,僅僅只是在這沉悶的雨天中,稍稍藉此打發時間而已。
虎神不太喜歡雨天。
正確來說,是不太喜歡每年這個時期的雨天。
雨是能夠滋潤萬物的生命泉源。無論是在一陣狂風之後被折斷的新生綠竹,或是久旱之後已失去大部份活力的草木……枯芒、桔梗、撫子、荻花等等在原野上都能找到雜草,又或者是松樹、綠竹、梅花等歲寒三友,全部都能在天降甘霖之後,漸漸的再度恢復活力與生氣。
雨也具有療癒的功能。在大火之後化為荒蕪焦土的村落城邦、在一陣天搖地動之後完全改變了形貌的山林,甚至是遭遇過某些事而存在著陰影的心靈,在雨水降下之後,都能夠稍稍得到化癒。
雨水在滋潤、沖刷著地面的同時,也撫平了那些受創的缺口,將那些不好的東西一併帶入河中,流入海中。某些特殊的雨水更有淨化情緒的作用儘管在下著雨的剛開始還無法真正對某事釋懷……但隨著雨勢慢慢減少至無、烏雲開始由天空中接連消失,或許也會逐漸被渲染上那份對於放晴的期待與喜悅,在雨過天晴之後,就算傷口猶在,心裡也會因此覺得好過一點吧?
虎神本身對於「雨」的看法雖然是這樣的,然而,祂再怎麼樣卻也無法喜歡上這個時期的雨。
──因為這個時期的「雨」很不對勁。
明明該是化癒萬物的甘霖,明明該是憐憫這千瘡百孔的土地而由某位神祇偶然施下的恩澤,每年這個時期的雨中,反而卻更常會挾帶黑影等不祥之物。
要是只是會讓人致病那倒還好解決……虎神記得過去見過面的那位金木樨化身的秋城守護神就是為了盡可能消除這個時期的「雨」對人們的影響才特地將那種特殊七草粥的製作方式教給人們的。
要是這個時期的「雨」只有這種作用那倒還好,但祂回憶起自己在過去的幾百年間對這段期間的記憶,卻發現有不少次遇見的是更讓人感到不妙的、讓本來煩悶不已的心靈更趨向崩潰毀壞的、在這個世間引發更多紛爭的強大黑影。
──要是不小心被纏上了,被影響得太深的話,可是會造就更大的禍患的啊。
對此──
祂清楚百梅林中的妖怪們在這段時間自有不被這種「雨」侵染的對應方式,而像祂和早梅、神迎兩位冬城守護神的這類存在本來就具有淨化黑影的能力了。因此,每年這個時期真正讓虎神頭疼的,就只有某位無法使用相關對應方式,也無法淨化不祥之物,卻偏愛在下雨時往外跑的畫師而已。
……赤那傢伙啊。
說起這件事,祂不知不覺間又嘆了一口氣。忍不住回想起了似乎是去年?還是前年?大前年?總之是過去這個時期的某一天發生的事,當時的祂明明再三向畫師強調過了這個時期的雨的危險性,畫師卻被雨前朦朧晦暗的天色吸引住了,祂只是一個不注意對方就已經出了門……踏入了那片漸漸被籠罩在陰影內的風景中。
「那種壓抑的風景有什麼好畫的啊?這傢伙今天又是哪來的靈感──」
就在祂邊罵邊埋怨邊準備出門找人時……卻已經來不及了,滂沱大雨迅速地降下,讓映入眼中的一切變得更模糊了。
要是畫師帶上了傘的話還好,至少還能稍微擋一下。但當祂瞥見靠在門邊根本沒被帶出門的油紙傘時,虎神終於聽見自己的腦海中似乎有根線斷裂的聲音。
決定了等畫師回到紅葉堂後就要馬上揪著對方大罵一頓的……黑著一張臉在門口等了一下是等到了淋雨歸來的畫師,那些醞釀好的句子卻因為對方突如其來的倒下而被迫全都咽回了喉嚨裡。
「喂!赤!」
暈倒在門口的紅衣畫師懷中還小心的護著一張幽靈畫……其實本來虎神還無法完全確定畫裡佇立在雨幕中的那道模糊人影是不是幽靈,只是從那身白喪服做出了如此的判斷。
祂在之後的幾天也無法確認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畢竟唯一知道畫像詳情的畫師在淋了雨後果不其然的發起了高燒,就算燒有時退了,對方也睜著眼睛坐起身來看似是醒著的,卻彷彿仍舊被困在夢中一般,只會一直盯著窗外煙雨濛濛的景色發愣。
而等到對方終於從淋雨造成的影響中恢復過來,身體也算是康復時,還沒等祂開口詢問,對方就先急急地趕到桌前提起畫筆──
紙上逐漸活靈活現的仍是同樣那位身姿模糊、連臉都看不清的幽靈。
「沒辦法呀,因為接了『委託』啊……既然是『委託』,我還是想盡可能的把所有的細節、明白的感受到的內心所想的全部記下來……雖然我只會這種方式。」
根據畫師的說法,他那天出了門後就遇上了匆匆找過來的妖怪……提燈小僧和鼠小僧,有著與人類無異的外貌的祂們本來是想找回冬城神社中幫忙祭典的早梅幫忙解決什麼事,卻不小心在冬城的街道上撞見了「那個」。
「赤大人,祂看起來好可憐,可以拜託您幫祂一下嗎?」
有著孩童外貌的兩名妖怪學著看過的其他妖怪的舉止,雙手合十地向畫師提起了委託,於是畫師來到了那團模糊不清的東西前方──
「您──」
儘管幽靈無法回應他的詢問,但畫師還是從幽靈不時發出的那一聲聲嘆息中明白了幽靈執念的來由。
然後──畫師用「繪物成真」的力量畫出了幽靈掛念著的人事物。被眾多幻影環繞著、似乎也因此消去了執念的幽靈,最終宛如田野上的一陣野風似的,一下子就消失了。
對虎神來說,這明明是個無論身在這個世間的何處都見怪不怪的故事,人類死後化為幽靈,留下執念終日嗟嘆,若是遺憾之事能被滿足的話……若是至始至終都未能的話……隨著走向不同可能會出現的不同發展也幾乎都見過了。
所以祂本來也很不理解赤為什麼會那麼急著想把這個小小委託中的一切都畫下來,直到聽了換上了一襲紅花繪染的和服的畫師苦笑著解釋:
「沒辦法呀,當下感受到的氛圍與體悟,那時想要傳達的心意、情緒與理想可是稍縱即逝的,無論之後再有多麼相似的感覺,也已經與那時不同了。一旦錯過的話,就再也找不回來,也畫不出和那時相同的畫了……」
聽了是能理解了,但就是……越想忍不住越讓人情不自禁地想再嘆一口氣:
「……我知道了。不過,赤,你也別太勉強自己啊,我明白你想趕快畫完這幅畫的心情,但是你也悶在屋裡好幾天了。累的話還是休息一下吧,等這場雨停了,就到外頭去透透氣吧。」
當時的畫師是怎麼回應的?
似乎是笑著說了「我知道」還有「虎神,不用擔心」。在之後祂再度耳提面命地說起「雨」的危險性時,也再再保證了「以後一定不會再隨便外出,要是想出門一定會記得帶傘」。可是──
如今的虎神看著明明還待在紅葉堂裡乖乖畫著畫等人的畫師,明明對方看似直到現在都沒有想要踏出門外的意思,祂從今天一大早開始還是有種若有似無的不祥預感徘徊在心頭──
仔細分辨一下,那感覺就好像是,這一次就算畫師沒有主動出門去接觸「麻煩」,卻有什麼「東西」已經混在了雨中前進著,正向著這裡而來……就算刻意去迴避,「麻煩事」還是正要主動找過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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