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我還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人們要把這種明明就在眼前的東西，視而不見？」在了解事件經過後，來到老伯爵在宅第三樓為一人一狐準備的客房，想稍做休息再從事夜晚工作的阿蒼，突然耳邊傳來狐仙的抱怨。

「別這麼說，伯爵大人是一位非常仁慈的人，對於我們心不在焉的事都沒什麼在意了。」阿蒼笑著回應狐仙所發出的牢騷，將雙手枕在頭下，仰視著這個房間的天花板。

和「西之間」那裡一樣，這間房間中也到處都是由那位技藝高超的畫師所繪製的鳥獸戲畫，活潑好動的百靈鳥、陰沉詭譎的喚子鳥、傲視一切的桐竹鳳凰等，各色各樣的鳥類展開翅膀，圍著房間的中心處打轉，正為某件事而歡欣鼓舞著，依稀中還能聽見嚶嚶的清鳴，由畫中傳來。

這不得不讓藍髮青年再一次佩服起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畫師。

「基本上，在那位老人眼中，不專心的只有你吧。」狐仙忍不住調侃起他來，下一秒才忽然發現自己的話題被岔開了，氣呼呼的鼓起紅色的臉頰，為那張原先呈現狹長型的狐狸臉添上幾分趣味，「不對，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人類能夠隨隨便便就把原先存在的事物毫不留情的否定掉？」

「那個……我也想參與兩位的討論，可以嗎？」

聽見氣薄若絲的聲音，狐仙才想起也在房間裡的第三個人，這才了解為什麼阿蒼要一直為老伯爵說話。座敷童子端正的跪坐在一旁，看起來和先前沒什麼不同，只是身上的衣物由黑底白碎花換成了小紋和服。

「可以可以，當然！」狐仙這下不敢再亂說話，畢竟是在別人的家裡，要是引起身為家庭守護神的座敷童子發怒的話，什麼下場論誰都不想知道。

儘管朧夜家的座敷童子看起來一副溫溫潤潤，不太會發怒的樣子。

狐仙不想說話，反倒是阿蒼開口了：「百足蜈蚣是蜈蚣姥的原形，和尚打扮的獨眼妖怪是一目小僧，至於高聳入天的巨人……應該是大太法師吧。朧夜家的人看不見妖怪，會認為那些是幻覺才是正常的，反倒是能對座敷童子打招呼才反常。」

「不是只能看到我。」座敷童子將紙門拉開一條縫，讓阿蒼能夠看見外面的情況。

外頭的走廊上有個陶土燒製而成的茶杯，以黑漆為底，糝上些許金粉的金梨子地樣式，和一般茶杯不同的是，「祂」在杯子的側邊長出了一雙小腳，樣子和人類的腳很像，只是小了一點。

「祂」在走廊上狂奔著，來來回回，來來回回，往來的傭人們卻不會不小心踩到或踢倒「祂」。每個人看見茶杯，只會笑笑的說著「又來了」「加油喔」，然後繞道而行。

座敷童子再次將紙門闔上。

「啊，那是附喪神，會提早預報災難的妖怪，也具備家庭守護神的神格，對吧？」阿蒼想了想，說。他的姿態還是一樣的悠閒，看似隨意的動作中，卻含有一種超凡的魅力，舉手投足間好似神佛般的泰若自然，有好一瞬間，他就像是要與身後的百鳥融合為一體似的。

充滿百鳥的房間中，霎時變作如晚夜深冬一般的水凍之寧靜，除了鳥獸戲畫中百鳥的嚶鳴之外，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座敷童子有一剎那覺得，時間就這樣停止了。眼前的青年和和紅色的狐狸都成為整幅沉靜圖畫的一部份，她總覺得，這個景象似乎曾在哪裡見過……

這時，劃破美好靜謐的，卻是走廊上突然響起的一聲尖叫，宛如劃破所有掩蓋之物的血紅利刃般，宣告著某個事件的發生。

※  ※  ※

二樓的走廊上，傭人們圍成一個小圈圈，瞪大著眼看著正降臨在圈中的不可思議之事，除此之外，他們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就只是呆呆的看著，彷彿走廊上的時間暫時靜止了般。

沒有人在移動，所有人都彷若化作了臉色蒼白的日式瓷像。

穿著霞紫葉秋草縫箔(註4)和衣的高階女侍被其他人圍在中間，絲緞般的黑髮披散在背後像紙扇子一般的展開，但是，無論她的樣子有多美麗，衣著有多華貴，都掩蓋不住一個事實。

她正在消失。

從腰部以下的地方都逐漸被不知名之物剝奪顏色，成為一片空白，而後歸於透明，讓人能一眼就望穿身後的木質地板。

尖叫聲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四周的傭人們帶著驚懼的臉色觀看著事件的發生──就和先前一樣，在幾天之前，溫柔婉約的櫻夫人，也是這樣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沒有人發現，圈中的當事人臉上始終都是鎮定超然的表情，彷彿自己的身體消失這件事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

空白的部份往上蔓延開來，就像是一株貪婪的菟絲子般，寄生並吸取所有的「色彩」養份。菟絲子的莖幹越長越粗大，幾乎將女侍的上半身全數覆蓋。

而當座敷童子領著阿蒼和狐仙到達現場時，所看到的就是這一幕。突如其來冒出的白色煙霧徹底湮沒了整個走廊，當煙霧好不容易散去的時候，那名穿著縫箔的女侍已經從所有人眼前消失無蹤了。

原先被凝滯的空氣所強迫靜止的時間甦醒了，傭人們看著消失的夥伴先前存在的地方，有的人又哭又叫，.有的人甚至歇斯底里起來，每個人的口中都在重覆談論著一件事。

神隱、神隱、神明大人、神隱……

神隱發生了，女侍大人被神明大人給隱藏起來了，接下來一定還有人會消失。

神隱、神明大人、神隱、神隱……

在瞬間產生，充斥在空間中的傳言，讓狐仙覺得很不舒服，祂跳下阿蒼的肩膀，到地板上，嗅了嗅四周，仰頭，開口。

「阿蒼，味道不見了，沒有辦法追蹤，你打算怎麼辦？」

藍髮青年歪著頭，像是在想些什麼，他忽然恍然大悟般愣愣的望著面前滿是紛亂人們的走廊，嘴上似乎說了什麼，但太小聲了，反而被雜亂喧囂的人聲掩埋。

半晌，他才神情嚴肅的向座敷童子提出他的要求，那副認真的表情是他來到朧夜家後，從未出現過的。

「朧夜家應該有類似文史室之類，收藏古代文獻的地方吧，能否請您帶我去呢？」

註4：縫箔，刺繡與褶箔，用來彰顯女性衣飾的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