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分為上下篇,此為下篇部份之七,也是下篇的最後。

※本篇終於完結。

 

 

 

 

「今天天氣真好呀。」

藍髮青年和狐仙坐在丸子店前的長椅上。

時間已過正午,對於只能存在黑暗中的非人之物來說,這時的日光實在是過於耀眼,阿蒼卻不怎麼在意似的,也沒有刻意挪到被油紙傘遮去大片日光而投射下大片陰影的位置,而是很平常地抬起手擋在眼前,瞇著眼睛凝視著天空。

在沒頭沒腦地感嘆完一句之後,阿蒼才將視線拉回,笑瞇瞇地調侃起同伴來:

「話說回來,狐仙,怎麼了?在生我的氣嗎?或是……有什麼話想問的?」

「沒有。」

坐在一旁的狐仙,面前擺著兩串祂曾經詳細描述過好幾次的,裹著羽二重粉的最高級丸子串,照理來說應該是能讓祂食指大動的,在多災多難的夜晚過後,明明阿蒼也好不容易搶到了,祂卻覺得……有一點提不起勁。也不是說不太高興,就是還有什麼事懸在心頭上,至今未解罷了。

而且還都是自己不先問起,藍髮青年照慣例也不會刻意提起的事……狐仙賭氣似地鼓起雙頰,撇開頭。

「……只是想晚一點再吃而已,反正都已經買到了,丸子串又不可能像號碼牌一樣長腳跑掉,只是這樣而已。」

「是嗎?」

餘光瞅見藍髮青年單手托著頭注視著自己,微笑著,一副心裡已經有幾分確定又饒富興致的模樣,狐仙終於忍不住將頭轉了回來,小小聲地抱怨著:「……是有一點疑惑啦。」

「就算不提百鬼夜行和合戰,但是,剛進入春城時遇見的黑衣人和幽靈女子,還有還有……鴉天狗的那件事……我怎麼看阿蒼你都是故意的!既然有那樣的能力的話,應該是能好好的推辭和避開的吧?你其實從頭到尾就沒有將心思放在搶購丸子串上吧?」

一如往常尖銳的話語,藍髮青年臉上的微笑卻更大了,甚至有幾分轉為苦笑的趨勢。無事可做的他又從懷中布包掏出鈴鐺,看似心不自焉地把玩著。

「不是那樣的。狐仙,難得遇到先前委託中的關係人,當然會想關心一下在那件事之後,在我們離開那裡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仍然生活在那裡的人們、妖怪們、神祇們的近況嘛。

而且我沒記錯的話……你那個時候對於處理那次委託可是相當積極的,不是連離開了那裡之後,一段時間都還念念不忘那次委託中遇見的關係人們嗎?」

也不知道是詭辯還是閃爍其詞,阿蒼作出了漂亮的回擊,讓狐仙對此啞口無言。但狐仙卻沒有被這番話打擊到之後完全無法再扮嘴的程度。細長的狐狸眼微彎,頓了頓,祂倔強地抬起頭,就同一件事重新找了個話題。

「還有,後來鬥法的事也……越想越奇怪,雖然一開始看起來很像是無聊的猜拳,後來鬥魚時兩方卻好像不太在乎輸贏了,風格也和前面的不太一樣。」

「偉大尊貴的狐仙大人也會為了這種小事困擾許久嗎?關於這件事嘛──」

阿蒼收起鈴鐺,端起茶杯,小小的啜了一口,茶葉的清香也連帶的飄入一旁的狐仙鼻中。藍髮青年少見的遲疑了下,或許是在思考著哪些事該說、哪些事該隱瞞,與狐仙對視了很久,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全盤托出。

火紅色的狐狸安靜的聽著,在藍髮青年講述的過程中始終沒有插嘴,丸子戰、百鬼夜行、引渡……傳聞以及夜行中的推測龍蛇混雜,藍髮青年的描述卻能夠讓祂輕鬆分辨出兩者。直到阿蒼結束冗長的說明,祂才像是放下了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頭般,鬆了一口氣。

「結果阿蒼你昨天晚上就是一直捲入別人的事情中嘛,不過我可是打從丸子戰開始就覺得怪怪的了喔……」祂開始口沫橫飛地大放厥詞起來。

藍髮青年也跟著笑了幾聲。儘管昨天晚上幾乎都是處在東奔西跑、疾走與合戰混在一起的狀況中,可能也是因為非人的身體遠比一般人來得強韌的緣故,現下的他卻出奇地完全看不出任何一點疲倦之感。阿蒼放下了茶杯,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有感而發,吟誦一般地開口:「對了,『合戰』這個詞──」

「『合』有『合作、合力』之意,『戰』也能解釋成藉由外部的形式來消除那些不好的、令人難過的事物。

說到底,今晚的『合戰』其實除了照原意解釋為『雙方交戰、爭鬥』之外,更能夠解釋為全春城的妖怪和神明『合力』舉行的,『消除過去那些不好的、令人難過之物』的『引渡儀式』呀。」

「但是給人的感覺和一般的引渡儀式完全不同啊……而且,一般也不會有人這麼解釋吧?會這麼解釋的人,只有阿蒼你而已啊。」

狐仙隨口說說的回應並沒有得到阿蒼的回應。

祂嗅了嗅丸子串,正在考慮是要一口氣全部吞下,還是要一顆一顆慢慢享用,最後得出了「好東西要慢慢享用,所以還是再等一下再開動」的結論後,抬起頭來時,才發現藍髮青年彷彿突如其來的被吸走了心神一般,心思完全不在對話上了,只是目不轉睛的觀察著來來往往經過點心店前的行人們。

身穿鮮豔的江戶紫和服、肩上帶著猿猴的猿飼(註四)正開始準備今日的表演,剃髮素服的願人坊主正在挨家挨戶乞討錢米;修習人形淨琉璃的徒弟跟在美豔的女子一旁學習,一襲僧服的御行正以三寸不爛之舌在兜售著驅邪符咒。

負責傳遞文件、金銀等小物品的飛腳屋一如往常的健步如飛,配帶著美麗名刀的武士亦步亦趨跟隨在主君身後。閱歷豐富的年長世間師拄著柺杖緩緩經過,背上背著大木箱的行商人小跑步著跑過……

注視著形形色色行人的藍髮青年,認真專注的眼神,就像是在人群中尋找著某個人一般。他沒有漏看每個人,卻也總是匆匆的一瞥之後就很快的移開視線。阿蒼尋找著的人始終沒有出現在眼前。

一人一狐間的沉默維持著。而要再過了一會兒之後,直到狐仙都無聊到打了個呵欠,在長凳上的油紙傘陰影中趴下,準備好好的、安穩的睡個午覺時,阿蒼才淡淡的,再度輕啟朱唇:

「狐仙,很可惜呀,到最後還是沒辦法見到那位傳聞中神祕的春城守護神,總是錯失機會啊,明明有些話想當面問問祂的……現在想想,也不過是那麼簡單的一個問題……」

「──他過得好嗎?」

聽著藍髮青年輕描淡寫的敘述,隱約辨認出了語調中那若有似無的落寞,狐仙恍恍惚惚的,想起了之前似乎曾經聽起藍髮青年偶然提起,他有位居住在春城、同為鬼族的友人。

讓狐仙最感到奇怪的是,儘管如此,阿蒼在此之前卻從來都不曾為了拜訪那位友人而特地造訪春城,當時的祂也問過阿蒼,藍髮青年卻始終都只是微笑著搖搖頭,再不然就是含糊其詞。

儘管再怎麼努力的旁敲側擊,都無法讓藍髮青年鬆口,當時的狐仙憑藉著強烈的好奇心以及不屈不撓的精神,還曾經死纏爛打的繼續問下去:

「阿蒼,你的那位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對於這個問題,藍髮青年倒是很快的就笑著回答了。

「是個很喜歡畫畫的人,如果放著不管的話說不定會連續畫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就算身為鬼族,身體遠比人類要強壯上許多,還是有可能因為這樣把身體弄壞,最後就此座化呢。

他還曾經為了作畫的取材爬上屋頂,畫完後倒頭就睡結果從屋頂上滾了下來,也曾經因此迷失在竹林中找不到回家的路,說不定某天到河邊時就這樣順其自然的被溪水沖走了……真是的,每次都讓人心驚膽跳的,但他自己對此卻混然未知──」

「聽起來似乎是個很麻煩的人啊。」

當時的狐仙一針見血地發表了聽完後對那位友人的感想,藍髮青年則是笑著輕輕撫摸著那火紅色的柔軟皮毛,眼神異常溫柔,思緒飄向遙遠遙遠之前的過往。

「是啊……不過,他也是個十分單純、善良的人。就算自己被傷害了,也不要友人為他擔心,總是盡心盡力地為友人著想……

雖然是個一頭栽入作畫中後,總是會把飯燒焦或是迷路的麻煩友人……能夠和他成為朋友,卻是我一生中,從來都不曾後悔過的事。」

──能夠認識他……真的是太好了。

狐仙當時從阿蒼的表情以及眼神解讀出的,阿蒼到了最後都還是沒有說出口的,就是這句話。

──而現在呢?

狐仙鬼使神差的,順著藍髮青年的話,稍嫌文不對題的接了下去。這是有些彆扭與古怪的安慰之詞:「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只要還活著,總有一天就會再見面吧』,阿蒼你不是常常把這段話掛在嘴邊嗎?而且那個人不是也在春城嗎?阿蒼你就直接去見他,不就好了嗎?這樣就算沒見到春城守護神,也能知道那個人過得好不好了,不是嗎?」

「這麼說也是呢,無論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就快要能夠見面了呢。因為這次的委託而回到了春城,就算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在人群中或妖怪堆中看見他的身影,在事件中,一定又能見到他……畢竟他就是這樣的個性嘛。」

阿蒼輕輕的撫摸著狐仙火紅色的毛,似乎重新提振了精神。他再次將注意力放回來來往往的行人上,與先前不同的是,現下的藍髮青年是頗感興趣地注視著每一個人的。

又好好觀察了同伴一下,確定絕對不會再出什麼問題之後,狐仙滿意地點了點頭,也重新將全部心力轉回「如何好好享用眼前的高級丸子串」上。

在蔚藍的晴空以及繽紛的飛花鋪陳出的祥和風景之中,這樣的一人一狐,不知不覺間又伴嘴了起來。

「說是這麼說,為了排隊搶狐仙你堅持要吃到的限量丸子串,我們還是錯過了和委託人約好的時間呢。說不定委託人──朧夜家的那名座敷童子,看我們久久未到,已經跑出來找我們了呢。」

「如果阿蒼你一開始就認真起來的話,說不定就能早早抓回附喪神,也不會被捲入那個莫名其妙的合戰和鬥法之中,能夠在點心店前排到第一位,也不會錯過和委託人約好的時間了啊。

說起來……這次總而言之還是因為阿蒼你在路上耽擱了太多時間的緣故!」

「是,是──」

   

人來人往的春城街道上,獨自佇立在對街的留著市松人偶頭,身著粉紅色和服的女孩,一直望著點心店前山伏打扮的藍髮青年,以及在來來往往的人們眼中就形同不存在一般的狐仙。剎那間,藍髮青年的眼睛和女孩對上了,點心店前的青年臉上立時浮現出柔和的笑容。

然後,與藍髮青年對視許久的女孩,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也為了解決環繞於長駐之家中的「神隱」事件,逕自走過街去──

 

 

 

註四:猿飼,以訓練猿猴,並攜其赴各地巡迴表眼,以此討生活的街頭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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