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篇完。

※從加拿大回來的室友當初的點文。

※題目:歌劇、歌劇魅影、驚悚。

 

 

 

 

Requiem

 

 

牠是蟄伏在地底下陰暗之處的存在。

這裡是牠簡陋的容身之處,從有記憶時牠就身在這裡了,不知道由何人所建起的眾多密道以及機關成了牠的庇護所。常常造訪這裡的那個女人告訴牠:牠不能離開這裡,只有這裡才能提供祂最完善的保護。

因為牠的長相醜陋,彷彿是人們劇作中傳頌著的怪物一般,到外頭去只會受到人們的畏懼和唾棄,但是只要留在這裡的話,牠就永遠不必接觸到那些。

「留下來吧,留下來吧。」那個女人宛如歌唱著一般的哄著牠,「艾瑞克,我可憐的艾瑞克。」

那個女人稱呼牠為「艾瑞克」。牠則稱呼那個女人為「音樂天使」,這是那個女人要求牠的。

那個女人總是身穿孔雀開屏般華麗誇張的衣服,頭上戴著綴有各式鮮花與珠寶裝飾的絲絨寬帽,手中拿著五顏六色的羽毛扇,看似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卻會很溫柔的教著艾瑞克唱歌,帶著牠一遍又一遍吟唱著、記憶那些優美的歌劇劇目──儘管那些東西艾瑞克只要聽過一次,就能牢牢地刻劃在心中了。

艾瑞克是名音樂天才。

無論是開口唱歌或演奏樂器,創作曲目甚至是劇目,沒有什麼東西是牠不會的。除了音樂之外,牠也嘗試過建築及服裝設計,牠總是滿心歡喜地將集自己心血之大成的作品交給那個女人,然後看著那個女人──「音樂天使」面帶微笑的,在牠面前將圖紙親手撕毀。

「艾瑞克、艾瑞克,你不必做這些,你只要一直唱著歌就好了,只要一直這樣當個黑暗中的魅影就好了……」

那個女人在為牠帶來食物和水的同時,一再地重覆著諸如此類超出牠理解範圍的話,也一面抬手輕輕揉亂牠的頭髮,再順手調整了一下牠臉上的面具──啊啊,果然就連音樂天使都無法忍受牠那張怪物似的臉孔吧,所以才會將那張面具交給牠。

牠常常在那個女人離開後佇立在鏡子前面,撫摸著臉上那大片刺眼的疤,無意識中喃喃自語著:「真的就像是『怪物』一般啊。」

   

──大概就是因為自己長著這麼一張怪物似的臉,所以感到厭煩的音樂天使,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到這裡來了。

艾瑞克並不會感到寂寞,蟄伏在陰暗地底下的生物並不是只有牠一個,這裡時常會有溝鼠來來去去的搬運食物。在音樂天使不在到來的日子裡,牠有時編寫著腦海中忽然冒出的美麗樂曲,有時卻也好奇地跟著溝鼠們踏出地下,到地上去。

「地上」。

幾番探查之後,牠隱約得知在容身之處的上方,似乎是那個女人提過的,被稱為「歌劇院」的場所。有圓形的舞台,有華麗卻布滿灰塵的大廳以及殘破的水晶大吊燈,有觀眾席和獨立的包廂,卻也有幾間不知道什麼作用的房間。

房間裡有著奇怪的玻璃隔間,也有不知道用來關押什麼的鐵籠子,還有許多已然生鏽的金屬器材,鐵櫃中的瓶瓶罐罐中液體早已變質,看著那暗沉的紅褐色牠彷彿想起了什麼,總覺得一股涼意直竄入身體,連忙從那個房間退了出來。

牠仍舊牢記著那個女人告訴牠的話,所以就算找到了大門,也不敢就這樣出去,牠的世界卻從此擴展了很多。從此除了陰暗的地底下之外,牠也利用密道出入在包廂、舞台中,在歌劇院中活動著。

艾瑞克仍舊唱著那些學來的,或自己譜寫出的歌,在舞台上一人分飾五角演著自己編出的戲劇……可惜的是,無論牠表演得再怎麼賣力,臺下的觀眾也永遠只有那零零星星的幾隻由牆洞處鑽出的黑色溝鼠而已。

牠就這樣一直在這個地方生活著。

艾瑞克完全沒有發現,隨著時間過去牠已經很久沒有進食或飲水,也從來沒有感到饑餓的事。

牠只是想著──大概就是因為自己長著這麼一張怪物般的臉,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沒有人再到歌劇院這裡來了。

   

──邂逅總是在毫無防備時來得突如其然。

「喂喂,走慢一點啦,這個地方很恐怖啊!」

「雖然這裡荒廢了很長一段時間,據說還是時不時會傳出歌聲,或是在窗口看見戴著面具的劇院幽靈呢。」

「說不定傳聞中的劇院幽靈現在就正躲在一旁看著我們呢!」

「啊,討厭啦,在這種地方不要聊這種話題……」

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天,是在白天或是夜晚降臨時,有幾名女孩造訪了已經久無人跡的這個地方。

牠就躲在密道中,隔著牆上薄薄的雙面鏡觀察著女孩們的一舉一動。簡單、沒有過多裝飾品的衣裝短褲──她們和那個女人的穿著打扮完全不同,也散發著不一樣的氣質,女孩們手中拿著閃閃發光、能夠照亮前方的筒狀物,一路上有說有笑的隨意推開門,探查房中。

牠也跟著女孩們,在密道中隨處移動。輕手輕腳的深怕女孩們聽到祂的腳步聲,察覺到牠在窄小的空間中被無限放大的呼吸聲,女孩們的笑容是牠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燦爛,牠不希望因為牠的長相或舉動而無意中破壞了那份美好。

一路,牠旁聽著女孩們的對話。

女孩們似乎是到這裡來一探傳聞的虛實的。

在女孩們口中,位於荒郊野外的這裡是附近的人們向來都不敢輕易接近的禁忌之地,因為這座歌劇院中傳說居住著一位劇院幽靈。幽靈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出現在黑暗的角落中,一個接著一個獵殺著進入歌劇院中的人;佼倖逃過幽靈追殺的人也多半被嚇得精神失常,只能由斷斷續續的支字片語中隱約拼湊出事情的真相。

「真的有劇院幽靈存在嗎?」

抱持著如此的疑問,這群女孩瞞著家人們,結伴在傳說中幽靈出沒的午夜十二點來到了這座歌劇院。也不知道身份背景為何,一開始被這座歌劇院中的詭異氣氛給震懾住的女孩們也漸漸恢復了膽大的本性,就愈加肆無忌憚的四處探尋起來。

牠不知道女孩們到底叫什麼名字。

只是隱約聽見有人稱呼走在隊伍最前方的女孩「克莉絲汀」──「克莉絲汀」,真是個美麗的名字。儘管那可能並不是真名,而比較接近暱稱一類的東西。

   

「我之前倒是聽過另一種傳聞呢。」

那位克莉絲汀在看過那幾間不知道什麼作用的房間之後就一直低頭不語,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直到女孩們探查完所有的房間,準備離開歌劇院,正要跨出大門時,她才轉過身來,直視著大廳中的鏡子,淡淡的開口:

「這裡其實並不是歌劇院,而是在很久之前那些貴族們尋歡作樂的場所。距集在這裡的貴族們多半都有些不為人知的怪癖,既瘋狂又悖離人道……」

「他們會從各地綁架來不錯的『商品』進行拍賣會,將孩子們強行塑造成他們想要的樣子……灌輸他們各種古怪的思想,進行藥物注射或手術改變他們的外形。將孩子們當成寵物篡養起來,厭倦之後就想方設法的處理掉或拋棄……當然,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克莉絲汀筆直地望進了鏡子,彷彿正與牠對視著一般。雖然明知道對方不可能看見自己,艾瑞克還是忍不住退縮了下。然而,更讓牠感到驚訝的,是克莉絲汀說出的話。

──牠不太能理解那些話的意思,卻憑著直覺認定,那是對牠本身來說很重要的話。

「……但是,或許那些貴族真的製造出了不得了的『怪物』了也說不一定,或許那個『怪物』至今也仍留在被捨棄了的『這裡』,也說不一定。」

女孩們笑笑鬧鬧著,身影很快就由牠的視線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也不知道為什麼,艾瑞克忽然很想出去看看外面。

牠努力扳開了密道的門,也不管有隻正好在門上的黑鼠因為牠的動作猛地掉了下來,趴到牠的頭上;牠推開了那道不久前才被女孩們關上的大門,急急忙忙的衝了出去,離開了荒廢的建築物,離開了曾經以各種方式禁錮著牠的地方。人們居住的城鎮遠比牠想像中的還要接近這裡,觸目所及的,都是牠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東西──

牠第一次看見了澄澈得像是未受過任何污染,也沒有任何雲朵遮掩的晴藍天空。此時正是一天剛剛起始的早晨時分,明亮的陽光從遙遠的另一端投射而下,耀眼、如夢似幻。

遠處的城鎮上,鱗比節次的房屋有著與天空同色的屋頂,與不染半點塵埃的潔白牆面。從教堂的那頭,悠揚的鐘聲傳了過來──

四周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清涼香甜的味道,聞著就教人精神一振,讓早起的人們能有動力去進行一天的工作。

艾瑞克沒有走進城鎮中。牠一直待在城鎮旁的森林中,觀望著城鎮中人們的一舉一動。陽光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改變位置,投射到了牠身上,在令人感到溫暖的同時,也在地面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具有人形的物體,頭部卻是不屬於人類的奇形怪狀。

牠就這樣靜靜的看了好久好久。知道了原來外面的世界是這麼明亮、這麼美好的,和以往自己待的地方,與自己所在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

然後牠哼起了自己最喜歡的那首歌,一面抬手撫摸著頭中的黑鼠,一面沿著來時的路有條不紊的走了回去。

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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