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篇完。

※今年難得趕上的中秋節賀文,祝大家中秋節快樂。

※和主線無關,時間軸也和主線不合,只是純粹想寫寫看這兩個人見面會發生什麼事。

 

 

 

 

山中

 

 

酒吞是在趕路途中遇見那名青年的。

在一片蒼翠、似乎終年都不會隨著季節改變的竹林中,在彷彿被染上了綠意的空氣之中,身穿一襲顯眼的紅色浴衣卻一點也不顯得突兀的青年,就這麼突然而然地出現在他面前。

過去與酒吞接觸過的人們向來都不曾給過他好臉色,更多的是惶恐與畏懼,就連妖怪和同伴手下們,在歡欣鼓舞之餘還是不忘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笑也是有,只是隱約還帶了分肅殺之氣……

眼前的青年卻對他露出了既溫柔又期待的笑容,酒吞有一瞬間,真的因為那樣的笑容稍稍感到不知所措起來。

連帶的連環繞周身的戾氣都收斂了些。

身著有如春日葉牡丹般紅色色調的浴衣,擁有溫柔笑容的青年,拉著酒吞的衣袖,向著他提出了一個問題:「我可以幫您畫一張畫嗎?」

「不會花上太多時間的,只是可能要請您暫時待在我面前,不要離開……如果您在趕路的話就不打擾您了,可是我真的很想幫您畫張畫,拜託了──」

敷衍似地提了幾個問題之後得知了眼前的青年名為「赤」,是居住在這片竹林中的畫師,喜歡在晨間出門散步尋找作畫的題材。這天早上也是一如往常,在竹林中漫步時無意間撞見了酒吞,更不知道為什麼,興起了為酒吞作畫的念頭。

他算了算,離與同伴約定會合,襲擊平安京的日子還有段時間,再加上請人為自己作畫也是種難得的體驗──酒吞在短暫的沉默後立時答應了,並就這樣被雙眼閃閃發亮、迫不及待的青年拉著袖子,一路領到了竹林中的住所。

──是棟兩層樓的木造建築。

屋外的緣廊上還攤著一些看起來是因為屋漏偏逢連夜雨而必須趁著晴天拿出來一曬的古書,屋簷下更垂掛著風鈴,平和愜意的樣子,讓他根本沒辦法想像這個地方就是身旁青年的居所。

因為──酒吞悄悄睨著笑得開心的青年──青年並不是人類吧?

他從一開始就發現到了,身旁的青年儘管外表近似人類,卻也並非是能夠自然走在日光下的存在,而和他一樣是屬於活躍在黑暗中的一族。雖然自以為偽裝得很好,額頭上若隱若現的兩隻「角」還是也出賣了青年的身份。

「喔?你也是『鬼』?」

青年愣了一下,然後微笑著點了點頭。

    

「今天天氣真好啊。」

正提筆努力作畫著的赤聞言,愣了幾秒才彷彿大夢初醒般抬起頭來,直視著眼前始終面帶微笑,坐姿卻意外端正的人。那人則是見他沒有回應,自顧自地繼續聊了下去:

「我那邊如果也是這樣的天氣就好了,最近每天都是陰天,雖然生活得很自在,一旦下起雨來的話,想做些什麼的計畫可都會被打斷,還真討厭啊。」

赤是在尋找作畫題材的途中遇見酒吞的。

過去作畫的題材都侷限在花鳥風月之內,他那天也不知怎麼的忽然想點其他東西。然後,在竹林中散步時,他就這樣遇上了活生生的「題材」。

眼前有著略為蓬鬆的茶色長髮,目光銳利,身穿格子和服與漆黑外掛的青年,頭上和自己一樣長著鬼的「角」。儘管總是面帶微笑,周身卻圍繞著一股危險的氛圍。

──就算只是注視著,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出那些曾經與之作對的人到最後全都被那雙手、以及鬼族具有的怪力給扼殺的腥紅畫面……除此之外,他似乎也聞得到那人身上層層累積起、即使清洗過雙手也無法完全消去的血腥味,在竹林中清新、帶點花香的空氣環繞下顯得格外突兀。

不過他搖搖頭,隨及又將這種想像拋在腦後,畢竟兩人只是第一次見面,不能憑印象就這樣妄下結論。況且──

好想試著畫畫看,好想畫畫看──這樣的想法最後壓下了察覺危險的本能與理智。他興奮地跑到那個人身邊,試探性的問起了:「我可以幫您畫一張畫嗎?」

赤以期待的語調與說辭笨拙地試著說服那人,本來也已經做好了如果那人婉拒,就再另外去尋找題材的打算,沒想到那個人去意外乾脆的答應了。

「對了,還沒說過我的名字吧?我是『酒吞』──酒吞童子,幸會。」

──酒吞童子。

到底是不是因為太愛喝酒才被取了那個名字呢?不過那時候的他隱約感受到酒吞散發出的那種令人窒息的強烈壓迫感,下意識地判斷道:這樣的話不能說出口,不然可能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赤也沒想到,之後在埋頭作畫時,會是對方先開啟了聊天的話題。

「酒吞大人住在附近嗎?」順著對方,他隨口問起了這樣的問題。因為酒吞乍看之下像是在趕路,身邊卻只帶著一個小小的包袱,看起來也不像走了很久,渾身疲憊的樣子。

「喔呀,不是,是在離這裡還有一段距離的大江山上。那裡和這裡不同,終年都是雲霧靉靆的狀態,待在宅第中時還好,一走出去很容易就會迷失在白茫茫的景色中呢──是很好藏身沒錯,有時也會覺得有點麻煩就是了。」

他一面提筆為酒吞畫著人像畫,一面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可能是同為鬼族的緣故,明明是第一天才見面的對象,在和對方聊著天時卻也自然而然放鬆了下來。

酒吞泰然自若地說起了他過去經歷過的一些事,說起遠方那些從未見過的城邦與村落,說起了繁華美麗、時時刻刻都如祭典般熱鬧的平安京──

「不過這裡也很不錯啊。」

說到了一個段落,酒吞改而仰起頭,似乎在凝視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又像是透過天花板在看著什麼。良久,嘴角勾起了愉悅的笑容。

「這麼說失禮了──一開始真沒辦法相信,畢竟這裡一點也不像『鬼之宿』,說是鬼出於羨慕和嫉妒搶奪了人類居住的家還比較能取信……是啊,就算已經失去了容身之處,想要什麼東西,那就不擇手段的去搶奪不就好了?」

赤皺起了眉頭,原先想要好好反駁酒吞的話,抬起頭,卻又看見對方老神在在,瞇起眼來微笑地緊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的樣子,立刻明白了。

「抱歉抱歉,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如果因為這句話讓你不高興,那我向你陪罪……但我想,你也已經察覺到了吧,畫師──赤?」

他的確是察覺到了。

不然就不會在小小聲的嘟嚷著「我才不會做那種事呢」的同時,乍聽之下不悅,臉上卻也仍舊維持著笑容了。

    

──想要什麼東西,那就不擇手段的去搶奪不就好了?

表面上回覆著「只是開個玩笑而已」,酒吞心裡卻很清楚,這段話不只是完完全全的玩笑話。

作為無惡不作的「惡鬼」,酒吞一直懷抱著這樣的想法。也正因為是被人類畏懼、具有強大力量的「鬼」,對某事不滿足、感到嫉妒、憎惡……或僅僅只是消磨時間時,才能夠藉由這種方式來達成願望。

為所欲為。

──反正已經是惡鬼了,就算名聲再差上一點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啊,隱約也知道再這樣鬧下去,總有一天能夠治得住自己的人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不過也正因此,酒吞才想趁著現在好好的大鬧一番。

真要說起來的話,那些聞聲而來爬上大江山,說要驅逐自己的僧人、或是說要斬殺自己的武士一開始紛紛出現在他面前時,的確讓他煩躁了一下。不過他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自己和同伴,那些人也成不了什麼大問題,他到了後來便開始以一種玩樂似的心態來與那些人周旋。

──真的想治住我的話,那就先打倒我再說吧。

酒吞一直以來,始終保持微笑,高高在上看著那些人猶如撲入火中的飛蛾般垂死掙扎的樣子。在感到「有趣」的同時也覺得:「人類就這樣嗎?」一直以來,自然也沒有人能改變他的想法了。

所以酒吞仍舊會維持著這樣的生活方式,奪取財物、殺人擄掠,或是看見即將變成妖怪或鬼的人類時推他一把……啊,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回憶起了曾經在某座城邦的橋下見到的那名貴族女子。

看入對方怨恨的雙眼,在她耳邊呢喃著「很不甘心吧,那就變成鬼吧……向那些人報復吧」將她推入鬼道。本來以為能夠成為一起四處劫掠的手下,沒想到反而先被陰陽師給殺害了。

──真是可惜。

看著鬼女逐漸失溫、腐敗的軀體,酒吞的心中很難得的出現了憐憫之情。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在那之後他還是一如往常的率領著同伴們襲擊他看上的城鎮,鬼女的死去就和過去發生過的大大小小事相同,從來就沒有對他的生活造成什麼變化。

與手下茨木童子隨口說起的故事中,被給予了「夏天」的名字、試圖偽裝成人類生活的少年鬼不同,也與竹林中畫師單純平和的生活不同,他不期望那樣祥和的生活,為非作歹、為人所憎恨懼怕著──這才是作為「惡鬼」的酒吞,最習慣也最滿足的生活方式。

那一天,直到黃昏時分的逢魔之刻,那幅畫終於完成了。

酒吞只看了一眼,就微笑著將畫交還給了青年。他不懂繪畫,儘管搶來的物品中有時會出現高價的畫軸與藝術品,他也只是在短暫的玩賞過後丟棄在一旁,從來不會去管那些東西之後的下場。想想,青年為他畫出的畫,還是留在青年那裡才是最好的。

他以「必須趕路」為理由婉拒了青年留宿一夜的提議。

背起包袱,酒吞一面思考著到平安京與同伴們會合後的計畫,一面笑著再度踏上旅程。

「好了……接下來呢?」

    

「客人回去了嗎?」

阿蒼輕手輕腳地推開紙門,端著兩個茶杯走了進來。

深知友人在作畫時,如果沒有周遭的人提醒,可能會畫到累到倒下才停止,因此得多留意一下,所以就算外頭還曬著他最寶貝的書籍,阿蒼還是會抽空沖個茶,過來看一下。

「你昨天晚上也熬夜了吧?睡不到多久就又出門取材,從那時起就一直畫到現在了,應該也累了,稍微休息一下吧?反正你手中的畫在這一時半刻不會變成附喪神,也不會長腳逃跑,慢一點完成也沒什麼關係──」

──雖然這麼說著,實際上他也很期待這一次友人畫出了什麼樣的畫。

所以當友人真的如他所言擱下了了畫筆,他看見攤在小几上的未完成品時,又忍不住苦笑了起來:「你是……要背景改成地獄嗎?這樣畫,先不論你的想法如何,本人看到了也會不高興吧?」

「沒辦法啊,因為後來想想,這樣的背景才是最適合的。」赤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笑著回答了:「酒吞大人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呢,乍看之下臉上除了笑意之外沒有其他情緒,卻又像是敵視著一切,所有曾經擋在他面前、得罪過他的都會被他親手扼殺……彷彿渾身沾染著血腥一般。」

「所以才放棄了原先的竹林,改畫成地獄嗎?」

「是呀。」赤頻頻點著頭,像是高興著作為友人的他的一點就通。

「那我還真是期待啊,這幅畫真正完成的時候──」

看看茶已經涼了,茶杯上也已經沒飄著裊裊的蒸氣了,阿蒼才小小的啜了一口,捧著茶杯苦笑著:「如果那個人再來到這裡時,你大概會把這幅畫再拿給那個人看吧?無論那個人最終的反應如何,無論會不會被厭惡或追打……那個人,或是說『鬼』,名字是叫──酒吞嗎?」

「嗯,酒吞,酒吞童子……不過很可惜呢,如果阿蒼你今天不是因為在曬那些古書途中,不小心讓變成了附喪神的書乘風飛走,而在竹林中追上大半天的話,就能見到他了──」

    

畫中,生存在黑暗中、狂放不羈的惡鬼露出了微笑,儘管只是靜靜的佇立在那裡不動的動作,卻隱約讓人感受到一股壓迫感。在惡鬼的額頭上,兩隻鬼角特別的活靈活現。

環繞在惡鬼周身的──

是熊熊燃燒著的地獄火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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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空(白井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