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前短篇存稿連發。

 

 

 

 

05

 

悠世在火車上醒來的時候,那名少女就坐在他對面了。

由於是深夜的末班車,又是開往極為遙遠的山上,要不是突然接逢祖母患病的噩耗,悠世也不會搭上這班車……在這樣的前提下,獨自一人搭著車的少女就顯得格外的奇特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年代了,約莫初中生年紀的少女身上仍穿著和服,有如春天紅色葉牡丹的朱紅與櫻草黃的腰帶成了絕妙的搭配,長到胸口處的黑髮上也紮著同一顏色的蝴蝶結,裝扮宛如民間傳說中的天女似的……要不是身後的玻璃窗清楚地映出了少女的身影,悠世還一度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

深夜的火車上,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多出這麼一名少女呢?

少女低垂著頭,膝上放著一個小小的褐色包袱──光看這副模樣倒有點像是與父母吵架後逃家的孩子。然而,少女身上的氣質卻又給人一種不同的感覺,總覺得她並不是那麼衝動的孩子,努力抵抗睡意而支撐著不闔起的眼中,隱隱流露出不輸給大人的堅強與成熟。

──真是令人驚訝啊,出現在眼前的明明是只有初中生年紀的少女,他卻又像是正與見過許多世面的大人面對面似的。

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一解內心的衝突與疑惑:「妳一個女孩子,這麼晚了,搭上這班火車,是要到哪裡去呢?」

──宛如天女一般的少女,該不會是要回到天上去吧?在疑問出口的瞬間,他的確有一瞬間,閃過這個念頭。

少女忽地抬起頭,愣了一愣,然後,宛如剎那間綻放開來的花一般,高興的笑了。

「我啊,是要去參拜,去向神明大人還願的。」

   

好奇怪。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一晚火車上,獨自帶著包袱搭著車的奇妙少女笑起來的樣子。

也還記得那名少女的名字──「蕗野椿」。

   

「請保佑我弟弟阿春,能夠沒有任何煩惱的平平安安的長大。」

「請保佑我弟弟阿春,能夠健健康康,順順利利的長大。」

「拜託了,拜託了,神明大人──」

 

 

06

 

主屋客廳的壁檻中有一幅掛軸。

一幅上面畫著高大神木的掛軸,神木所在的地區卻不像是在一般的神社中,而是在一片雲霧靉靆、恍若神國的杉木林中。

這幅掛軸是阿春祖父的收藏之一。

更準確的說,是阿春的祖父年輕時到國外旅遊時帶回來的記念品。雖然從來沒去過那個國家,阿春從小就時常在茶餘飯後,聽祖父談起那段往事。

   

那是在一天午後發生的事。

想著好不容易來到異國,一定要多見識一些東西才好……想盡力將那些美麗的景象盡收入眼中,就算只是轉瞬而逝的光景也好;想與各式各樣不同的存在邂逅交際,就算只是短暫的緣份也好……因此,儘管有搭乘其他交通工具的選項,阿春的祖父還是習慣用自己的雙腳走遍每一個地方。

那一天也是,雖然有了小火車這個選項,阿春的祖父還是隻身一人走上了山道,沿途欣賞著從未見過的風景,他也時不時的會和居住在這座山中的「當地居民」們打個招呼,儘管上山的路越來越陡峭難行,他依舊抱持著愉快的心情。

──再往前走上一段後又會看見什麼樣的風景?

──在前方又會再遇上什麼樣的「人」?

他期待著,精神抖擻地持續向前行走著,也愈發地走入山的深處。但也是在那個時候,他無意中闖入了一個古怪的地方。

明明方才還是晴朗的天氣,山中卻開始飄起了霧,就連前方的山道也開始模糊不清。他原先還想向路旁的當地居民問個路的,也沒想到祂們彷彿畏懼著什麼一般紛紛走避開來。

在無計可施時,他發現被雲霧籠罩著而白茫茫的前方,出現了赤色的行燈。赤行燈彷彿為他引著路一般,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出現,或是高掛在樹枝上,或是鑲在堅硬的岩石上,由於沒有感受到對方有任何惡意,他也就那樣跟著赤行燈不斷向前走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眼前出現了一大片渾然天成的杉木林,同樣也被雲霧環繞著。而在杉木林中,他看見了那棵高大、在雲霧中散發出溫暖的淡黃光暈的神木,並在神木下遇見了不可思議的青年。

身著一襲白衣古裝、留著漆黑長髮的青年彷彿是早就遇知到他的到來一般,神木前的石桌上放著沖泡好的茶水,卻是已經放涼了一段時間,儘管還保有些許溫度,入口卻也不至於燙傷人的。

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大概知道了青年的用意。就大大方方的在石桌前坐下,和不可思議的青年邊喝著茶,邊聊了好一段時間。無論是人類之事、神祇之事,或是妖魔鬼怪之事,凡是發生在這座山中的,青年知無不言,只是,偶爾在他說起山下的事情時,青年會稍稍露出既嚮往又落寞的笑容。

在臨走前,青年更從長長的衣袖中取出那幅掛軸送給了他。也不知道是出自其他畫師之筆,或是青年自己畫的,總之青年就是強硬地將那幅掛軸塞入他手中,說著:「……就當是個記念吧,你一定要再來啊。」

青年也一直微笑著揮著手目送他再度走入霧中──只不過在偶然的一轉身後,他就再也看不見那片杉木林、那棵神木,以及在神木前的青年了。

一直到下山後過了幾天,他才從文獻記載,以及「當地居民」的口中,得知青年其實是居住在那棵神木中,守護著這座山的山神大人。

   

「爺爺,那你後來還有再到那裡去嗎?」

當年幼的阿春問起時,祖父只是抱起他走到壁檻前,一面輕撫著壁檻中的畫軸,一面淡淡的說道:「就算去了,也沒辦法再見到面了。」

在阿春的年紀稍微大一點時,祖父則是這麼說的:「阿春啊,你記好,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即使你想見,覺得非見一面而已,因為還有很多想傳達的事,還有很多沒說的話,卻還是再也見不到面的人啊……」

「這點我知道啊。」

阿春一面掄起衣袖搬動著今天早上店裡剛進的書籍,想起祖父曾經說過的話,一面自嘲地苦笑著。

 

 

07

 

響也最近遇上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也許是多日連著被催稿的後遺症,他突然變得連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了。也不是說對寫稿這件事產生了暫時性恐懼症,就只是因為沒靈感而不太想碰筆電打字,就連將紙筆擺在面前寫故事大綱,都能夠讓他糾結上好一段時間。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段時間後,直到截稿日過了之後,就有了一個專有名詞,叫──「拖稿」。

而在截稿日過後卻仍舊連一百字都寫不出來的響也,因為以往有太多先例,被編輯愛子小姐催稿催怕了,連手機都關機丟到看不到的地方去了,然後駝鳥心態似的三天不上通訊軟體也不接家用電話。

甚至是愛子小姐找上門了,還會在第一時間躲入房間裡反鎖房門,除非愛子小姐走了,不然就算自家大哥京實在外面敲了多少次的門都不出來。

愛子小姐沒辦法了,今天也只好到此為止,只是在離開前在玄關前委婉地向京實交待了幾句,有關於響也這一次的事──

   

「聽愛子小姐說,你最近因為靈感不足,所以拖稿了?」

隔天早上早餐時,京實卻也只是令人摸不著頭緒的,淡淡的問了一句。之後,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再微笑著補充道:「對了,響也,你最近在寫的小說是哪種類型的故事呢?」

   

所以響也現在才會坐在咖啡廳裡,桌子的對面則坐著自家大哥,還有自家大哥那位他只有過幾面之緣的友人。他記得,似乎是叫……蕗野春……吧?

鮮少與人主動接觸的響也也不知道該怎麼與對方搭話,就只是尷尬地蜷縮在椅子上,低下頭猛盯著桌上的奶茶不放。

明明點的是冰奶茶,漂浮在液面上的冰塊卻已經將近全融了,再放上一段時間,再等一段時間之後估計就恢復常溫了吧──響也就一面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一面試著緩和緊張的心情。

直到聽見自家大哥的聲音略帶笑意的響起:「那麼蕗野,我就先離開一下了,響也他就拜託你了。」

他慌慌張張的抬起頭,正對上對方有些不滿的目光。然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對方反而先開口了。

「你不用那麼緊張,我不會加害你也不會嘲笑你,更不會無視你……只是聽天鬼那傢伙說,你想知道妖怪的事情?」

阿春搔了搔頭,雖然感覺有點不自在,卻也沒有因此別開視線,而是正面迎上那畏畏縮縮的目光:「……我的身家背景比較特殊,所以遇上那種事的次數……也比一般人多上好幾倍,如果你感興趣的話,你想聽嗎──」

響也愣愣地凝視著阿春不動。

「──關於我所遇過的,既麻煩又單純,貪吃又愛熱鬧的那些傢伙的故事?」

接著宛如大夢初醒一般,大大的點了頭。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旅空(白井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