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期中考終於結束的短篇存稿連發。

※細胞君請不要再污染了，我已經好幾個星期沒回家了。

14

「阿春，我要到舊書店去一趟，你要一起來嗎？」

「明明自己家就是開書店的，還要到別人家的舊書店去，這樣不會很奇怪嗎？而且……姐姐你真的知道路要怎麼走嗎？」

「沒事的，這附近的妖怪會為我們指路的，到那個地方──」

這天又是一如往常莫名其妙的開頭。阿春穿上了厚厚的大衣，圍起了圍巾，和同樣穿著羽絨外套，懷中還抱著個四四方方的小包袱的姐姐一起走在路上。

現下冬天雖然已經進入盡頭了，空氣仍稍嫌寒冷，再加上不久前才下過一場雪，換作是一般人現在大概只想窩在溫暖的被爐中不動，阿春也想不通自家姐姐到底是哪根筋接錯了，才會選擇在這樣的天氣外出。

──只是要去個舊書店的話，不是隨時都可以嗎？

當他這麼問時，自家姐姐只是淡淡的微笑著說：「只有在今天才可以喔，因為過了今天，就會再移到其他地方去的。」

他不了解自家姐姐話中的意思，只知道順著沿途妖怪的指引不知道走了多久，彎進錯縱複雜的小巷中，拐過好幾個轉角之後，後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間就外觀上看來十分普通的舊書店。

矗立在不起眼的小巷子深處，夾雜在一排年代久遠的長屋之中。店門口有棵枝頭上只餘下幾片殘缺紅葉的楓樹，店外的牆上還貼著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泛黃海報。以說不上是有特色或是拙劣的毛筆字寫著「桐一葉」三個大字的木牌高高懸掛在屋簷下方，看起來大概就是這間舊書店的店名。

──既老舊又質樸。這是阿春來到這間舊書店的第一個感想，而且在他的想像中，這麼一間舊書店的店主，被許多古舊事物所環繞著的，應該也是位年過古稀的老人。

事實卻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  ※  ※

舊書架、舊書籍、舊雜誌、舊期刊、舊海報……各式各樣的陳年舊物占據在隱隱約約被一層鵝黃色的光暈籠罩著的四方空間中，而在拉開了舊書店「桐一葉」的拉門之後，再將視線放遠一點，就會落在那名正坐在店後頭那張堆滿舊書的木桌後，似乎正在面前的稿紙上寫些什麼的男子身上──年紀雖然也不小了，但還是遠比阿春想像中的要年輕上許多。

而且，明明是寒冷的天氣，男子身上卻僅僅穿著一件有蜘蛛網紋的黑色浴衣，未加外掛也沒有其他的防寒衣物。握著鋼筆爬格子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專注認真，卻又隱約帶有一絲溫柔，光是看著他寫作的樣子，就幾乎能想像得到他筆下的故事有多麼柔和美麗。

好吧，作為舊書店的店主，就算是名文學青年似乎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所以，當阿春得知舊書店「桐一葉」的店主其實另有其人後，他再次驚訝了一下。

而自家姐姐，則像是遇見了好久不見的友人一般，一踏進店裡，就和男子熟落的談了起來：

「真沒想到會再見面呢。」

「是啊，原先以為已經定下來了，不過看來要讓他的心緒定下來，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吧……所以有的時候還是會像這樣，整間店突然移到其他地方去。」

※  ※  ※

男子讓阿春看了桌上一部份的手稿，寫的全都是妖怪和人們的故事。儘管大多數都只是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故事中的角色們卻彷彿帶有一種源源不絕的活力與韌性，就算是遭遇到了多重大的挫折，似乎也能樂觀的活下去。

「也是因為這樣，我今天才能過來呢……這是上次妖怪們來委託要找的書，正好有空，我就親自拿過來了。是這本吧？沒錯吧？」

說著，自家姐姐就在木桌上打開了一直抱在懷中的包袱，裡面放著的是阿春就算沒看過，也多少聽過的書──鳥山石燕的《畫圖百鬼夜行》。

阿春不禁咋舌，像這種現在已經很難找到的古本書價格都已經能說能算是天價的程度了。眼前的男子是為了收藏，亦或是其他目的而委託自家姐姐代為尋找的，他一概不知，只是──見到男子點點頭，又小心翼翼地將書本包起，收至書架深處，他就不禁猜想起：這本書似乎並不是男子自己要看的……

彷彿留意到阿春詢問似的目光，男子溫柔地收拾起散落在桌上的手稿，苦笑著開口了：

「我啊，有位總是在沉睡，卻又很喜歡這些東西的友人……」

※  ※  ※

一直到那天回家之後，他才由自家姐姐口中得知男子的名字。

──「和泉」。

15

「喂、喂，你聽說過嗎？」

「我們學校的實驗室中有怪物出沒喔。」

※  ※  ※

平時的阿春是不太怎麼聽信這些傳言的，並不是說他不相信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作為蕗野家的一員，和那些東西打交道已經是常態了，他也常常幫助不知道是從哪裡逃來這個鎮上的妖怪們，所以不可能不信──而是因為學生間的傳言大部份都是以訛傳訛，很少有值得相信的。

直到某天晚上為止。

那天因為實驗進度開天窗的緣故，阿春不得已只好在實驗室中留得晚一點。就連同樣進度開天窗的京實都已經忙完實驗離開了，好一段時間之後，他才終於把結果弄出來。

看看牆上的時鐘，正好是晚上十一點鐘。

在實驗室中巡了一圈，確定沒有什麼問題，窗戶也都鎖得好好的阿春關上了所有的燈，走出實驗室。正想著鎖了門就趕快回家時，他在不經意間由門縫中看見了──

應該是一片漆黑的實驗室中，兩顆明亮的紅點一閃而過，隨及隱沒在黑暗中。

他揉了揉眼睛，確定不是自己因為做實驗太累而出現幻覺，也不會是眼花看錯其他東西，那麼……

「真的是怪物啊？還是……附近的妖怪？」

勉強認定了這一點，阿春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門鎖了再說，就算真的是怪物妖怪之類的，無論如何有事明天再說。反正從小到大又沒少遇過這樣的事，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在集中精力實驗五小時之後，他現在只想回家好好休息……

※  ※  ※

然而，隔天他再到實驗室一看時，卻發現什麼異狀都沒有。

16

蕗野家是與妖怪有著深厚緣份的存在。

有別於除妖人大家久遠家盡其所能驅除妖怪，蕗野家則是盡力保護著妖怪。幫著妖怪們尋找容身之處，為妖怪們提供暫時的蔽護，幫助妖怪逃離除妖人的追捕……在除妖行動較不盛行的現代，則轉為在能力所及內，為妖怪們解決祂們遇上的麻煩──蕗野家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

一開始只是某個人半夜被從屋外傳來的呼喊聲叫醒，並因為心軟而讓走投無路的妖怪躲藏在自家的倉庫中，就此與妖怪締結下最初的緣份，那就是蕗野家「護妖」的起始。

──這是阿春在小時候聽祖父說過的話。他還記得那個時候自己的父母和姐姐似乎也在，媽媽抱著他端坐在和室中間，爸爸則正坐在媽媽身邊，帶著自家姐姐一起。

但是，很奇怪，當他再更努力試著回想時，卻發現自己已經想不起父母親的長相了，或許是因為那時候的他根本就沒有抬頭過，又或者是因為其他原因。

他知道自家姐姐也還記得父母的樣子，卻怎麼也無法問出口。

※  ※  ※

總而言之，正因為身為蕗野家的一員，身上也流著與妖怪締結下緣份的血，阿春從小遇過的怪異事件也比一般人要多上了不知道幾倍。

妖怪們都是乘興而至，敗興而歸，隨心所欲過著日子的存在，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與妖怪有了接觸，也多半不會長久。明明妖怪的生命要比人類長上好幾倍，在過往接觸的回憶中，卻往往都是妖怪先自行離開的。

不過……縱使如此，卻都是美好的回憶。

就算偶爾會遇到喜歡惡作劇，喜歡用各式各樣的舉動和作祟來吸引人類注意的妖怪，相較於人類，妖怪更顯得單純，毫無心機──所以阿春更樂意與妖怪交朋友，但是和人類友人在一起的感覺他也非常喜歡。

然後，與妖怪，與人類都締結下緣份的阿春，在即將由初中畢業的那一天，開始和姐姐與祖父一樣，幫起妖怪的忙。

※  ※  ※

那是在畢業典禮結束之後。

因為放心不下牆角低垂著頭，看起來十分沮喪的小妖怪，阿春找了藉口暫時離開了那群忙著拍畢業記念合照的朋友們。之後也幫著長得就像泰迪熊布偶一樣、哭哭啼啼的小妖怪，在空無一人的教職員辦公室中尋找一枚紅色的鑰匙。

「既然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就應該要好好收著啊。」

根據小妖怪的說法，那枚戒指是祂在辦公桌上跳來跳去時，不小心由口袋中掉出來的。初次聽見這個說法時，他只覺得頭大──這樣的話搜索範圍不就等同是整間辦公室了嗎？

他花了一段時間才在桌上的一個筆筒中找到了戒指。雖然途中因為趴在地上尋找著可能掉在桌子底下的戒指而弄得灰頭土臉的，連帶的也有些不悅起來，但是在看到小妖怪抱著戒指甜甜的笑著說「喜歡你……阿春……喜歡你……阿春……」的樣子，就連那一丁點的不悅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向小妖怪告別，並要對方小心，不要再掉了重要的東西之後，他從口袋中拿出因為怕弄髒而先行收起的胸花，別了起來。

※  ※  ※

他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自家姐姐正和一名似人非人，有著宛如蛇類眼睛的銀髮女子說著話。

阿春也是在那一天，第一次看見自家姐姐不同於平時溫微笑的，既認真又嚴肅，彷彿承擔起什麼重大責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