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專注實驗十小時後一天，短篇存稿連發。

17

這是阿春祖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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蕗野石藏。

作為與妖怪們締結下深厚緣份的蕗野家的一份子，又因為名字裡有個「石」字，於是妖怪們就自作主張的將之與姓氏連結了起來，只要一見到他就會恭敬地喊著「石蕗大人」──起初他也有點不習慣這個名字，又不太忍心破壞了妖怪們的興緻，久而久之這個名字還是被延用下來了。

就這樣，蕗野石藏今天也是一如往常的為了妖怪之事東奔西跑的，他也不嫌累，能夠接觸到更多未知的人事物，看見更多不同的景色，是那年正值青春年紀的他最期待的事。

前往的山中居住著無法忍受人類亂丟垃圾的妖怪，也因此只要有人經過，妖怪們就會向那人丟起東西──也許是空鋁罐、保特瓶，更多的是塑膠袋。他也不知道妖怪們是從哪裡弄來這麼多東西的，總不會全部都是人類留在山中的吧……

然後，在他好不容易與山中的妖怪們達成協議，正準備要下山的途中，他遇見了一名少女。

對方紮著兩條長長的辮子，背著大大的背包，一面走還一面左顧右盼的。因為少女身邊沒有跟著其他人，少女本身也不像那些經驗豐富的登山者，石藏心裡有了個猜測：她該不會是一個人脫離登山的隊伍，來找掉在半路上的東西的吧？

──但是，這一區的山最近特別危險呢。

熟知山裡妖怪們心性的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與少女搭話，也不管會不會被當成可疑人物，徑自從樹叢後走出：

「妳在找什麼東西嗎？」

「咦……是人類？我……我是來找妖怪的。」

或許是察覺到他狐疑的眼神，少女在說完後，還煞有其事的從背包中拿出書本，翻了起來，「我是照著這本書上的妖怪地圖，一個人到這裡來找妖怪的……真奇怪，明明是照書上說的走的，怎麼到目前為止連一隻都看不到呢？」

「明明書上寫著，這附近有會向人投擲塑膠袋等物品的妖怪呢，就是因為覺得有趣，才特地來這裡看看的……」

「因為一些原因，那種妖怪已經不會再出現了啊。雖然還會躁動上一段時間，但是再過幾天後，大概就會安份下來，不再對他人惡作劇了。」聽少女說到這裡，他不禁感嘆著，也真是神奇的緣份，卻同時意識到眼前的少女也是個很喜歡妖怪的人……

作為妖怪們口中的「石蕗大人」，人類過於畏懼妖怪而引起的事件他沒有少見過，有時甚至是因為人類單方面的驅逐行為，才引發了之後妖怪厭惡人類，甚至殺害人類、人類封印殺人妖怪……等等的連鎖效應。

也有一部份的人否定妖怪的存在，將之痛斥為無稽之談、怪力亂神之事，明明就是在眼前大搖大擺現身的存在……當然，覺得妖怪們「很有趣」、「很喜歡妖怪」、「喜歡和妖怪們交流」的人也是存在的，只是在石藏處理過的事件中，那樣的人少之又少。

能夠在這樣的地方恰巧遇見這樣的人，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緣份吧？而且，如果那個人能夠成為友人的話──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石藏對被自己的話弄得一頭霧水的少女伸出了手：

「……來吧，我送妳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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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山後分別前，兩人交換了聯絡方式。石藏也是在那時候才知道，少女的名字原來是「千代」。

兩人從今以後時常以電話和書信相互來往。

石藏常常對千代說起那些較不為人知的妖怪故事，或是自己曾經經歷過的事，往後處理妖怪之事時，倘若是不帶有危險性的事件，他也會邀千代一同前往。

千代則是時常在週末帶著親手做的小點心拜訪蕗野家，天氣較好時，也會邀石藏一同出遊，到遊樂園、水族館……甚至只是在家附近的咖啡廳坐個一整個下午，聽石藏聊著妖怪的事，臉上浮現出高興又滿足的笑容。

再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關係越拉越近的兩人──

終於在神社執事人員的引導下喝下交杯酒，在神明的見證下共結為連理。

※  ※  ※

如今──

被妖怪們尊稱為「石蕗大人」，卻因為女兒數年前在意外中過世，而和妻子千代一起帶著小椿和阿春兩姐弟長大的蕗野石藏──

他那喜歡妖怪又溫柔的妻子，已經在幾年前，於睡夢中辭世。

18

第一個孩子出生後的幾天正逢七夕，因此取了「梶」這個名字。

第二個孩子出生時時節正轉入秋季，再加上妻子千代說「不想太單調，希望能是個帶有美麗顏色的名字」，於是取為「青桐」。

他們最小的女兒則因為出生在秋天，而他也不希望家裡彷彿庭園般充斥著一大堆植物的名字，因此在與妻子討論之後，決定取名為「秋子」。

※  ※  ※

蕗野石藏看著妻子千代走到了女兒的書桌邊，憐愛地一樣樣撫過女兒用過的物品，最後滿是皺紋的手停留在那個小小的紅布書包上……終於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那是千代一針一針地為剛上小學的女兒──秋子縫製的。

秋子是個活潑的孩子，小時候總是跟在兩位哥哥身後到處跑，看到哥哥們做了什麼也會學著做做看。某天看到哥哥們背著書包出了門，一時興起也吵著要上學。

剛好家事也做完了，手邊也有多餘的布，聽著秋子毫不間歇地敘說著對上學所抱持的滿滿期待，在學校會學到什麼、會不會交到新的朋友……千代這才苦笑著拾起了針線，為雙眼閃閃發亮的她縫了一個和哥哥們一模一樣的書包。

當年秋子背上新書包後，興高采烈的樣子，也不知道為什麼，石藏到現在都還一直記得。

──秋子。

石藏永遠都摸不清秋子心裡在想些什麼。

或許是因為那是她從母親那裡拿到的第一件禮物，也許是因為其他原因──長大後，儘管已經無法再背起那個小小的紅布書包，秋子卻似乎一直將之視為自己最珍惜的寶貝，就算變得破破爛爛的也捨不得丟掉。

──秋子。

──古靈精怪的秋子，行為舉止大方到根本就不像個女孩子的秋子。

小時候那個總喜歡和妖怪們、以及男孩子們玩在一起的女孩子，隨著年齡增長也逐漸變得溫柔、成熟了。在哥哥們都應妖怪的邀請到外地去時，更毅然選擇留在他們兩人身邊。

他們兩人原先還總擔心秋子會因為這樣嫁不出去，後來卻有名男子願意以入贅的方式進入蕗野家。

那名男子據說是秋子工作地方的同事，時常幫秋子的忙，工作上沒什麼急事時還常喝著咖啡，隔著辦公桌，一聊就聊上大半天。兩人間儘管沒有什麼像連續劇一樣千迴百折的發展，關係卻在平淡的日常中一點一點的拉近著……終於，到了能夠論及婚嫁的程度。

秋子就這樣和那名憨厚老實的男子結為連理，幾年後，家裡還多了可愛的孫女和孫子。

秋子為自己的孩子分別取名為「椿」和「春」。

※  ※  ※

該看的這一生也都看過了，該經歷過的也都經歷過了，無論是妖怪或人類都有著為數眾多的友人，還有了美滿的家庭──正當石蕗一面下著單人圍棋，一面感嘆著這一生究竟不算白來了一趟時，卻傳來了噩耗。

在這一天早上還高高興興的向著他們說：「爸，媽，那我們走了。」的秋子，那個再三向他們保證「會好好照顧家人們」的老實男子，還有一面揮著手一面大聲喊著「爺爺奶奶再見」的孫女和孫子，突然間就都沒有了。

──全家出遊途中的秋子一家人，在返家半路上被捲入了大卡車的追撞意外中。

其餘的事，在他看見那個平時最喜歡以圓滾滾的身體逗著小姐弟玩，當下卻哭喪著臉，急急忙忙從大開的紙門後滾入的西瓜妖怪時，他就明白了……

隨後陸續趕回的妖怪們一直道著歉，一直哭著對他說「對不起……石蕗大人……對不起……」。他始終都是面無表情、沉默地坐在那裡，聽著妖怪們斷斷續續的道歉。

其實他心裡很明白。

──祂們也很想救那個總是和哥哥一起跟著祂們玩的小女孩，也很想救那個呆頭呆腦的，卻會為賞月的妖怪們搭起臨時樹屋的憨厚小夥子。

──祂們也很想救那個總是躲在母親身後，卻在弟弟出生後漸漸變得勇敢起來的小姐姐，也很想救那個不論祂們扮出了什麼鬼臉，都會發出愉快笑聲的孩子。

所以在卡車由後方撞上的前一刻才拼命的鑽進車內，想要以那普通人根本就感受不到，也形同不存在的身體來減輕撞擊力道。

所以才鑽進了卡車底下，所以才以身體纏住輪胎，就算因此被拖行了很長的一段距離……

在那一刻，祂們僅僅只是想著：必須做點什麼才行。就算只是件小事也好，無論想到的辦法也多麼荒謬可笑，為了最喜歡的那家人，一定要做點什麼才行……

※  ※  ※

在這個當下，石藏卻是儘管想做些什麼也做不到。

就算曾經多次見過類似的情景，就算心裡知道「必須做點什麼才行」，腦中卻仍是一片空白，明明過去處理過類似的妖怪事件，一時間卻想不出自己到底該怎麼做，到底該怎麼挽救秋子一家人的生命……

他最後也只能走到妻子身邊，輕輕的摟著妻子，陪著妻子一同哭泣。

那盤棋至始至終也沒有再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