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明天還要去實驗室的存稿短篇連發。
※昨天似乎發成未修稿過的部份了,沒關係我再發一次。
19
「你們這裡最近有發生什麼事嗎?」
阿春一問出這個問題,圍在身邊的妖怪們就立刻爭先恐後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儘管妖怪們有著他從未見過的面貌,環繞在妖怪們周糟的那種熱熱鬧鬧的氛圍卻是他所熟悉的……
──原來不論是哪個地方的妖怪,都是這樣啊?阿春應對妖怪們的疑問與揣測,苦笑了起來,這麼想著。
對於這座山腳下的小鎮來說,阿春只不過是個初來乍到的旅行者而已。升上高中三年級,為了升學志願而煩惱到只差沒有一夜白髮的他,在週末一個人背起簡單的行李,來到自己先前只從祖父口中聽說過,卻從未親自來過的這個地方。
原先只是想暫時拋開那些煩心的事,稍微散散心一下,阿春卻根本沒想到自己剛到這個地方,就被捲入了麻煩事中──
※ ※ ※
幾天前也有兩名和阿春一樣,帶著簡便的行囊,說是想散心一下的旅行者來到這個地方。在四處打聽的過程中,阿春得知這兩人起先都不太談起自己的事,只在灌了兩大杯的清酒後的微醺之際,才鬆了口,稍稍透露過一點……
一個人因為車禍意外失去了重要的家人,車禍肇事者卻又具有強大的背景勢力,她無論嘗試了多少次,都無法為家人討回公道,就算四處奔走,也沒有任何人願意為她說話……
一個人因為昔日友人的從中作梗曾經在職場上被同事孤立。雖然已經換了工作,從今以後卻已經無法再對他人抱持著信任,總是害怕著同樣的事會再發生,每天每天都煩惱著「我是不是還有哪裡沒做好,是不是無意中又傷害到了旁人」,一直痛苦不堪……
這樣的兩個人在山腳下的小鎮相遇了,並且,在幾天前不約而同的都走入山裡,從此失去蹤影。
在城鎮裡聽妖怪們說起這件事時,阿春就已經隱約感覺到有某些地方不對勁,但是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之後再回想,那個當下總有種被人盯著看的感覺,彷彿有個人躲在暗處,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正思考著是否能將他列入獵物名單一般。
然後,隔天阿春偷偷跟著了搜索隊的最後,偽裝成搜索隊的一員,一起進入山中。
※ ※ ※
他只是想知道不對勁的感覺是從何而來而已,心裡也模模糊糊地有個聲音在說著:「不盡快處理的話不行,再不處理的話,就真的來不及了。」在意識到這件事危險之前,他只是憑著自己的直覺行動著。
所以就算中途脫隊了他也不慌不忙,山裡存在著為數眾多的妖怪,就算迷失,只要問個幾次一定能找到正確的路──他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好奇怪。
他進入山裡的時候,明明該是令人神清氣爽的早晨時分,照理說習慣在夜晚時活動的妖怪們也不可能那麼快就全數躲入黑暗中,早晨到來後,應該還是有會藉著樹蔭的遮掩,而無視陽光肆意在山中玩耍著的妖怪的……一路走來,阿春卻幾乎看不見那些熟悉的形體。
山裡的形勢也一點一點的,愈加詭譎起來。
他一開始在樹洞中找到的是兩個空麵包袋,一旁還有已經熄滅的火堆,似乎曾經有人在這個地方渡過一夜,吃了麵包後順手把空袋子塞入樹洞中。再往前走個一段距離,他又在地上找到了另外兩個空麵包袋,但卻沒有看到火堆。
再往更深處走,他找到了仍生著火的火堆。環繞著火堆的東西卻讓他百思不解起來。
──手錶、項鍊之類的小東西半埋在泥土中,錢包中的硬幣散落一地。毛巾、牙刷、梳子之類的盥洗用品則在距離火堆稍遠一點的地方。砂地上還有兩排光著腳的足跡,歪歪扭扭地延伸至樹林中更陰暗的地方。
阿春就這樣一點一點的追蹤著。
內心所感覺到的不對勁與疑惑也愈發的強烈──偶然在城鎮中遇上的兩個人,來到這樣的地方到底是為了什麼呢?看著滿地散落的物品,他心中的疑問也不禁轉為:在那兩個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同時也難得的不安起來……他總覺得自己再這樣追究下去,就會落入和那兩個人相同的處境。
前方隱藏著的東西是什麼,他並不清楚,他只知道那是個懷著滿滿惡意的存在;雖然常常聽祖父和姐姐說起對人類抱持著敵意的妖怪,他還是第一次接觸到如此強烈而深刻的惡意。
──彷彿無底的沼澤一般,千方百計誘使被視為標的的人們踏出腳步,一旦踩上的話,無論如何都一定會被沼澤給拖下去,之後這一生中也只能在沼澤中永遠的沉淪下去……
──那兩個人,被這樣的沼澤給引誘著,到底變成了什麼樣的東西?
但是都來到了這裡,他也不想就這樣放棄,於是還是踩在那兩人的足跡旁,朝著樹林的更陰暗處繼續走下去。
※ ※ ※
足跡所延伸到的地方是被重重樹影所環繞著的某片沼澤地。
阿春不清楚這是否就是傳說中的無底沼澤,只在抬起頭望見沼澤的另一邊時,看見了在對面的樹林中,似乎有「某個東西」從樹後探出了頭……
──「那個東西」的頭上隱約長著角一般的東西。
「原來如此啊,那兩個人一定是懷抱著絕望與孤獨,在引誘下變成了鬼啊。」
阿春不由自主地,腦袋中就自動生出了這樣的結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聽來這番話的,就是自然而然的這麼想著。
「到那邊去看看吧。」
一面一如往常的咕噥著,一面準備繼續邁開步伐。就在他正想繞過沼澤,前往那個地方時,有雙手卻拉住了他。
※ ※ ※
他愣愣地轉過頭,正對上了某張熟悉的面孔。
自家姐姐和平時一樣,溫柔的笑了起來:「阿春,我們回家吧。」
20
那間沒什麼人跡,自家姐姐新年初詣時卻堅持「非這裡不可」的神社中。
同樣在賽錢箱中投下香油錢,同樣的閉眼合掌參拜,阿春心裡想的卻是與那時截然不同的事。
那時拉住了站在沼澤前的他,阻止他再更進一步往更深處追下去的正是自家姐姐。
露出和平時一模一樣的溫柔笑容,輕聲的說著「阿春,回家吧」,在他眼中,那個時候的姐姐有某些地方卻變得不太一樣了──眼神由平常的迷迷糊糊轉為警戒,就那樣與沼澤另一端的「東西」對峙了很久,自家姐姐卻在兩人離開前,向著沼澤那一端恭敬地鞠了個躬。
──應該看著書店的姐姐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地方?又為什麼會有那樣的舉動?
然後,在回到家的他為此事心煩意亂了好幾天,終於忍不住向自家姐姐提出那個問題時,也不知道為什麼,換上葉牡丹色和服、正梳整著長髮的姐姐只是淡淡笑著,回應了他一句:
「阿春,等一下一起去神社參拜吧。」
※ ※ ※
參拜完了之後,和姐姐一起坐在拜殿前的台階上,他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因為轉過頭的話正好迎著強風,他只好一直低著頭,數著爬過面前的螞蟻,直到自家姐姐輕聲笑著,率先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
「阿春,你知道這座神社供奉著的神祇是哪一位嗎?」
他還是沒有開口。從小到大來過這座神社好幾次,他卻因為許多原因,一直沒有看過神社中的御神體,也沒有見過應該待在神境中的主神……原先以為是神明有事外出,現在想想,更像是被對方刻意避開了。
自家姐姐見他沒有回應,先是仰起頭,似乎在向半空中的什麼東西打著招呼一般,點頭示意著。之後微笑著,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阿春,這座神社中供奉著的神祇,是水蛇的神祇喔。」
「本來是作為山和山谷的守護神而存在的,在人們逐漸淡忘祂的存在之後,就來到了這裡。一開始只是為了轉換心情才選擇這個地方,卻因此與蕗野家的祖先有了接觸,締結下了緣份之後,就變得離不開了──」
他不知道姐姐是從哪裡知道這些事的,只是仍舊低頭拼命數著螞蟻。
又忽然想起初詣時姐姐說過的那句「因為以前有段時間跟著爺爺,每天都來呢,自然而然就記住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才要每天都來這種地方?
對了,既然是水蛇的話,難道之前在初中畢業典禮的那天撞見的那名似人非人,有著宛如蛇類眼睛的銀髮女子是──
「……阿春,你還記得那場車禍嗎?」
聽到自家姐姐口中突兀地冒出這麼一句,他猛地抬起頭來。
※ ※ ※
「在那場車禍之後,我就開始處理妖怪之事了。」
自家姐姐刻意略過了某些事,或許是怕勾起他不好的回憶,又或許只是她自己也不想提起。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自家姐姐正好也別過頭去,因此他也看不見自家姐姐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但是他想──
應該是苦笑吧。
四周忽然變得好安靜,就連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都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從數螞蟻的狀態中脫離出來的他這才反應過來: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妖怪並非全部都是單純善良的存在,蕗野家在保護著妖怪,幫助妖怪逃離除妖人的追捕之外,也擔負起了與那些懷有強烈惡意,想要傷害人類的妖怪談判的責任。
正因為是與人類和妖怪兩方都締結下緣份的我們才做得到那種事。必要時還要賭上自己的生命,與妖怪進行競賽,試著透過比賽結果來約束妖怪們,一旦承擔起了這些,大部份的情況下都是處在絕對的危險之中……」
他不知道自家姐姐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些事。
自家姐姐口中說出的雖然也是蕗野家之事,卻是他從來都沒有從祖父口中聽說過的;雖然也是他一向最喜歡的妖怪之事,聽著卻讓他情緒低落下來。
而且,他總有種感覺──
「白天時乍看之下過著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的方式,經營著作為家業的書店,在那場車禍之後,我就一直在處理著這類的妖怪之事……
不過直到最近才能夠獨自處理,先前一直都是這裡的神明在幫忙著的,明明在那場車禍時已經幫了我們很多忙了……真的麻煩祂了,現在卻已經可以了……」
他想起了自家姐姐在初詣時,在一片寂靜中猛地響起的聲音:「至今為止真的麻煩您了,謝謝您,以後我來就可以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要是真的像他所想的那樣的話──
「從今以後,就由我一個人來負責這類的事就可以了,作為蕗野家的長女,就讓我來承擔起這些事。為了這個,也接受了很辛苦的訓練,現在也有足夠的力量了,已經可以了……」
身旁的姐姐一頭黑髮已經長到了腰際,還紮起了櫻草黃的大蝴蝶結,春天紅色葉牡丹的朱紅和服,以及與頭上的大蝴蝶結同色的腰帶,再搭上臉上那種溫柔又滿足的笑容,這副模樣,就宛如民間傳說中的天女似的……
阿春終於在這一刻,隱約察覺到了。
──正坐在身旁,與自己聊著天的自家姐姐,就某個意義上來說,已經不能算是真正活著的人了。
※ ※ ※
從了解到那一點的那一刻起,阿春也終於能夠開口了。
既然是自家姐姐瞞了那麼久,還刻意輕描淡寫的略過的事,他也不會想再刻意提起,僅僅只是輕聲問起了乍看之下毫不相干,自己在不久前卻始終埋藏在心中的那個疑問:
「姐姐,妳還記得爸爸媽媽的事嗎?」
自家姐姐則像是沒料到他有這樣的反應一般。愣了好幾秒,才笑著再度開口:「阿春,記得喔,我記得很多很多呢……」
「我還記得媽媽常常將我們抱在懷中,輕輕哼唱著搖籃曲:『通過吧──通過吧──這裡是神明大人的小路呀──』有時也會唸些我們聽不懂的詩詞或俳句。」
「我想想……媽媽還曾經說過,因為我是在冬季山茶花開得最漂亮的那一天出生的,所以取名為『椿』,阿春是在春天時出生的,所以就取名為『春』了……」
「我也還記得爸爸在阿春出生的那一天,在產房外高舉著雙手轉著圈,像個笨蛋般拼命地呼喊著『萬歲!萬歲!』的樣子喔,還記得他時常開著車,帶我們到各式各樣的地方玩。」
「我們還曾經到遊樂園去玩了一整天喔,直到太陽都下山了才回到家。雖然也因此讓爸爸被媽媽唸了一頓,但是爸爸後來也笑著說了:『那下次就全家人再一起到遊樂園去玩吧。』」
「我們有著這樣的爸爸媽媽喔,阿春──」
※ ※ ※
無論變成了什麼樣子,蕗野椿一直都會是阿春的姐姐。
這點永遠都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