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單篇完。

※《夜叉》相關。

生而為人

那是一場極其短暫的、自從他知道了「偽物遊行」的真相後，就被宣告了不會有結果的戀愛。

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有機會像這一天晚上一樣，隔著薄薄的一扇門板兩人談心。

大概也因為知道是最後了，兩人至始至終都沒有說出過那些形同電視上偶像劇中一般甜膩熱情的告白話語，純粹只是聊起了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那些小事。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明明只是短短的幾分鐘而已，或許是由於自己已經是將死之人的緣故，他總覺得自己與對方業已聊上了很久很久。久到對方的語調已從一開始時的焦急轉為泫然欲泣，談話的內容更從那些他也一起參與過的鄰居之間的小事轉變成了──

「在這之前，我從來就沒有如此喜歡一個人過。要不是在茫茫人海中遇上了，我也不會知道，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

──是啊，他也覺得能夠「喜歡」上一個人，真的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就算一直以來不曾開口表明這份心意，只要有了那個人在，無論是多平凡的小事都能夠變得特別起來；就算兩人在旁人看起來根本沒有什麼深交和互動，那些留給對方的祕密訊息，即使只是再普通的一句話，都足以讓人由衷的笑起來。

啊啊，他知道對方心中想的事，一定和他是一樣的。就算是再平淡無奇的生活，就算自己是這個樣子，一定──

   「和那個人渡過的每一天全都是愉快滿足的，從這雙眼看見的一切，全都閃閃發光……」

「所以拜託了，不要死、不要死，好嗎？再努力的撐一下，救護車馬上就會來了──」

※  ※  ※

……他自己其實說真的也不想死啊。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會後悔自己今晚做出的每一個決定。「怪物」都找上門來了，正因為自己有了喜歡的人，才更必須這麼做。

「那個傢伙想要傷害所有人，我是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行動就結果來說是成功的，他卻在與「怪物」扭打的過程中被刺傷了胸口。直到現在也還沒弄清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在門外響起對方的聲音時，一心想著「不能讓對方看見自己的這副模樣……不能讓這副模樣嚇到對方」，才勉強移動身體。

簡單的兩個確認門鎖、靠到門上的動作就足以叫他疲累不堪。體力伴隨著胸口的大量出血不斷流失，意識也似乎在漸漸遠去，視野範圍內緩慢地暗了下來。

就算還能夠開口說話，他自己也感覺得出自己發出的聲音一次比一次更有氣無力，聽力逐漸減退……在對方說出那句「救護車馬上就會來了」之後，他就再也聽不見對方在說些什麼了。

可是，他知道對方一定還在那裡，他和對方曾經有過那樣的一番談話──僅僅只是這一點，就已經讓他高興不已。

※  ※  ※

──回想起自己的一生，這樣其實很不錯。

他曾經是個終日在心中怨恨父母親、討厭所有人的孩子。

如今的他，內心深處對於將自己帶來世界上，又給了自己這樣生活的父親和母親的那份怨恨，卻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正是因為被誕生在這個世界上，正是因為生而為人，才能夠遇見喜歡的那個人，才能渡過那些美好的日子啊──他現在終於能夠讓自己這樣想了。

        「活著很辛苦，但並非沒有遇到令人愉快的事……就是因為有那些事存在，難得有了喜歡的人，難得遇見了喜歡的人，我想活下去、還是想活下去呀……」

──他好不容易才不再後悔自己出生在世界上的這件事的；他好不容易才開始喜歡「活著」這件事的。

「都受了這樣的傷還許下了這樣的願望，如果真的能活下去的話，那大概已經不能稱為人類，而是『怪物』了吧？無論是『妖怪』或是『鬼』，如果能活下去的話……」

他忽然意識到這樣是不行的。

無論是「妖怪」或是「鬼」，在傳說中都是殺人吃人的存在，那樣不就又回到「想要傷害所有人」的狀態了嗎？這樣是不行的，得再找找其他方法才行。

眼皮好重，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這樣放棄，在那之前闔眼的話就又回到過去的那個自己了。必須要想出來才行，想要活下去的、能夠不傷害任何人的──

※  ※  ※

「……如果能成為喜歡人類的鬼就好了。」

說完最後一句話，已經用盡力氣的他，眼睜睜看著來自四面八方那濃稠的黑暗一湧而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