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寫點靈異影片和醫院類的怪談,所以寫了。
 
 
 
花結
 
 
    「對了,隔壁房的病人昨天好像收到鹿子百合了。」
 
    「……大概會是這幾天了,雖然可能沒什麼用,不過還是特別照料一下那位先生吧,畢竟那是——」
 
    和友人決定了四迷山之旅的那一天稍晚時,我因為看見了某部影片而回想起了小時候到醫院去探望友人時聽過的那個「艷紅鹿子百合」的傳聞。
 
※  ※  ※
 
    和友人說好四迷山之旅的日期,離開隱世堂後,我就立刻回到家裡打開電腦,投入了工作之中。
 
    雖然是自由業——平時在時間運用上也還算自由,才能夠讓我時不時的到友人的店裡去閒聊一個下午,但因為前陣子和友人去旅遊時已經累積了一點工作量,再加上這次的四迷山之旅可能也要離開三四天……我可不希望到時候還要帶著筆記型電腦和繪圖板一起去旅行,所以也只好趁著有空時盡快處理掉了。
 
    「真是的,要不是要陪著那個笨蛋一起去,我才不用像這樣趕工。」
 
    嘴上這麼發著牢騷,結果每次有機會的話,我幾乎都還是會跟著去就是了。儘管友人去的不是什麼人跡罕至的地方,而且他每次都會保證自己有把藥帶上,我總是覺得……要自己一起去看著才放心。
 
    幸好這次因為接下的是有關靈騷現象這種我本來就很有興趣的題材,靈感來得很快,繪製起來也比之前的那幾件案子還要順利許多。
 
    一提起筆想好劇情,就不太捨得停下來了。然後,當好不容易終於告一段落時,將視線從電腦螢幕上移開轉往放在桌邊的古董時鐘——已經是半夜兩點半多了。如果換成是留言板上其他人的說法大概就是:相較於熟睡的人們,妖魔鬼怪反而最為活躍,也因此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的深夜時分。
 
    ……我好像也是第一次畫得這麼晚,果然是受到了題材喜愛程度的影響嗎?
 
    而且就算畫完了,心裡好像還有點意猶未盡,期待著能再畫點什麼。明明身體已經累得半死了,精神卻愈發的清醒。
 
    就算已經躺上了床,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太著。後來索性還是再次坐到了桌前,再次打開了電腦……連上了留言板。
 
    本來只是作為睡意來襲前多少打發時間的手段而已,於是也沒想太多,就點進了留言板最上方的那篇標題寫著「整理!最齊全的四迷山真實超常現象影片」的文章——事後的我真的很想回到那個時間點搥死自己,都已經確定了是下一個旅遊的地方,又為什麼要去看這種文章這種影片來增添自己的心理壓力呢?可是……
 
    果然又是那種越害怕越想了解的好奇心作祟吧?明明不看不聽的話可能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如果「不知道」的話,就算身邊真的出現了什麼怪事可能也只是平平淡淡的就帶過了,我還是順著文章中列出的影片,一部一部的點了下去。
 
    我過去也常常在留言板上看過其他網友分享這類的影片。
 
    撇除影片中的場景就是不久後的旅遊目的地這一點,這次的四迷山影片說起來也和先前的差不多。
 
    都是短短幾分鐘內就能看完的影片時長,畫面模糊還搖搖晃晃的不太清楚,也因此,有時雖然發表者指出了影片中的怪異之處,我卻覺得那只是樹枝草木的陰影而已,有的還能看得出來是某人穿戴著拙劣的道具開出的玩笑。
 
    然而在這些真真假假的影片之中,還是有幾部是真正讓我在觀看時……想通時,只覺得一陣寒意竄上背脊。
 
    像是有部影片中的畫面是四迷山的全景。
 
    影片中還能夠聽見拍攝者正和身邊的友人說說笑笑,似乎是為了留下這次出遊的記錄才拿著相機拍了起來。鏡頭隨意地掃過不遠處的山,依稀能夠看見山壁上有個像是拿著刀的人形黑影。但因為實在是太大了,我一開始也以為那只是山壁的陰影正好形成了人的樣子。
 
    直到鏡頭再度移回那片山壁時……山壁上的人形黑影很明顯的移動了,變得更巨大、也離拍攝者更近了。因為只是短短的幾秒鐘,要說是光影變化造成的也未免太過牽強了,但如果不是岩石的影子的話……那又會是什麼?
 
    有著四迷山全景和奇怪人形黑影的影片最後結束在了拍攝者的一句:「好,出發吧!」後續的事,根據文章中的說法,拍攝者在出遊途中和同行的友人們莫名其妙的走散了,而且直到今天人都還沒找到。
 
    還有一部好像是某位大學生在野外採集時的記錄。
 
    畫面本身倒是沒什麼異狀,但在影片背景中卻能夠一直聽到像是野獸嘶吼的聲音由遠而近,明明聲音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明顯,大學生卻像是沒有感覺到似的悠悠哉哉的繼續介紹著各種採集到的植物,然後——
 
    其實身為觀眾的我們並不知道那位拍著影片的大學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攝影機突然被揮到了地上。掉落地面的攝影機,有幾秒鐘依稀拍到了一個像是披頭散髮的女性站在一旁的身影,最後畫面就被大片的黑暗完全覆蓋了。
 
    文章中的說法是……這是那位大學生的親友,和搜索隊一起到四迷山去尋找失聯多日的大學生時,意外在某處發現了被掛在樹枝上的攝影機,並發現了這段影像。而那名大學生,也直到現在都還是失蹤人口。
 
    第三部影片則是某位得了絕症的男孩,在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後和家人們一起完成「夢想清單」的錄像。而那位男孩的夢想清單中的其中一項——寫著大大的「四迷山一日遊」。
 
    影片中的男孩看起來也的確很開心,整趟旅程中臉上都帶著大大的笑容——如果忽略男孩在影片中始終都是黑白色的話,整部影片看起來也像是普通的家庭錄影。
 
    不知道是受到了什麼東西影響,又或者只是影像損毀,影片中拍攝四迷山各處風景的部份都是正常的,但當鏡頭轉回男孩身上的時候,卻又像是被奪走了全部的色彩之後,轉為純粹的黑灰白。
 
    ……不對,在黑白的影像中,還是夾雜著什麼有顏色的東西。鏡頭左移右晃拉近又拉遠,好不容易看清楚時,影片也快要結束了。
 
    幸好還有「停止播放」這個功能,才能夠讓我看清楚那個東西。那個,被別緻地繫在男孩的背包上,帶來恐懼之餘還勾起了我小時候的一些回憶的——
 
    艷紅鹿子百合。
 
※  ※  ※
 
    我們居住的渡鳥鎮上有一間小小的醫院——那也是我們鎮上的唯一一間醫院。
 
    據說那間醫院的前身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這一帶發生村落大火後,由前來幫忙的僧人帶人設立的診療所。
 
    又據說那位僧人似乎不是人類,畢竟臉上可是長著像蛇一般的眼睛……只是因為那時的事沒留下多少實體的記載,時至今日也沒辦法去考究真實性,只能憑著還找得到的古物確定「過去的確發生過好幾次原因不明但是傷亡慘重的大火」,而最後一次的大火,則是發生在文明開化後隨著人口移動才從原先的村落變成了小城鎮的此處。
 
    說起來……也不知道這兩件事有沒有關聯性,鎮上的渡鳥神社好像也是在那場大火後不久才完工的,在那之後就像是由神社中的神明大人鎮壓住了原先在這一帶作亂的「某個存在」似的,從此在這座城鎮中就沒有再發生什麼重大的災難。
 
    ……雖然是這麼說著,然而從小到大,渡鳥神社的神明大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什麼喜歡書籍也喜歡賞楓的……文人雅士。
 
    就算其他地方的傳聞中很常出現神明和地方上的妖魔鬼怪打鬥的情節,我一開始也不太能想像渡鳥神社的神明大人打起架來的樣子,後來換個角度一想……厚實一點的精裝書,當作武器對某個人「來一下」的話,殺傷力好像也是不容小覷的。
 
    ——也不知道在那幾年中到底發生了什麼?總覺得那時的事如果有被流傳下來,甚至被加以改編成小說的話,說不定會是很精彩的故事。
 
    「由純粹想要理解彼此的心意所引發的『奇跡』」——到底為什麼唯一好好保留到現在的,反而會是這麼意義不明還語意模糊的記述啊?
 
    如果現在有人告訴我說他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我一定會立刻跑到他面前猛搖他晃他逼他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這麼讓人好奇的事怎麼可以藏私呢?太過份了!
 
    話題扯遠了,拉回來。
 
    渡鳥鎮醫院……雖然要說儀器設備之類的可能不比大城市中的、甚至是這一帶其他地區的醫院,但是從創立醫院的松倉醫師那一代開始……直到現在,這裡的每一位醫護人員想要治好病患、看著來到這裡的每一個人平平安安走出醫院的心情,我敢保證是絕對不會輸給其他地方的醫護人員的。
 
    這也是這座城鎮中的每個人,一旦身上有了什麼病痛,除了到神社去祈求平安之外,其他會最先想到的就是要到渡鳥鎮醫院去。幾乎每個人都像是被下了什麼咒術一般地信賴著渡鳥鎮醫院,我想那也是因為每個人都和我一樣,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院中醫護人員的那份執著和溫柔吧?
 
    在我們兩個小學時,友人在那次嚴重發作中,也是立刻被送入了渡鳥鎮醫院。
 
    ……說「立刻」其實也有點不對,因為當有人發現臉色發白倒地的友人、將友人送進醫院時,已經是距離友人發病一個半小時以後的事了。
 
    我會知道得那麼清楚,是因為友人被送入醫院的時間,是在我們兩個那一天放學分別的一個半小時後;昏倒的地點,則是在友人當時居住的公寓樓梯間。
 
    「我沒事的,你看,我不是還好好的站在這裡嗎?」
 
    那個傻瓜、那個笨蛋,在出院後還笑著安慰我說什麼他是想再出門玩耍時才剛好病發的,是他自己忘記帶藥和吸入器又突然病發才會弄得這麼嚴重的。可是,當時的我在友人還在住院的時候就從其他人那裡聽說了:
 
    ——那一天病發昏倒在樓梯間的友人,還背著書包。
 
    距離我們放學分別都已經過了那麼長一段時間了,就算是想再出門玩耍,也應該會先放下書包再出門吧?
 
    當時的我雖然還不太懂什麼是「善意的謊言」,可是在得知這件事時,卻還是能夠輕而易舉的想像得出……我和友人在樓梯下分別沒多久後,走到樓梯間的友人就突然因為某些原因發病倒地了。
 
    忘了把藥物帶出門,又沒有力氣在那樣的情況下爬回家的友人,可能在那個時候也有試過發出聲音求救。可是,本來那一側的樓梯就不太會有人經過,我又因為已經走遠了沒辦法聽見友人的聲音……再加上友人的父母親當時都不在家中無法察覺到異樣,才讓友人直到一個半小時後才被人發現送醫。
 
    到醫院去探望友人時,坐在病房外面的長椅上,我想到這裡就不由得害怕起來。
 
    如果在那一天、我不是只和友人走到樓梯口、而是陪著友人一起走回家的話、如果我沒有那麼急著要回家的話、那麼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那種事……
 
    大人們說、友人送來的時間如果再晚一點的話、很可能就會死掉。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因為我的緣故、會發生、那種事……
 
    ——有形之物必以朽終,有生之物必以死結。說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小時候的我好像一遇到重大的事就會往壞的方面想。
 
    現在的我一想起當時曾經有過那樣的想法,後來好像還坐在長椅上哭到要讓從病房裡出來的護士轉而安慰自己,我只覺得……好想在地上挖個大洞一頭鑽進去把自己埋起來。
 
    那時的我到底為什麼會做出那麼令人羞恥的事啊?總之既然想起來了,那麼我就要確保這件事絕對、絕對不會被友人知道,不然那個笨蛋可能又要笑了。
 
    說起來,那個傻瓜、那個笨蛋好像也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責怪過我。而且不只是住院期間,直到我們兩個長大成人後也沒幾次說起那時的事。認真回想起來的話,友人唯一一次正面提起那件事,好像也只有在他出院的那一天,走出醫院大門後的那一句:
 
    「我沒事的,你看,我不是還好好的站在這裡嗎?」
 
    當時的我聽到那句話之後,又作出了什麼樣的回應?那些似乎也隨著時間過去太久忘記了……啊!不對!糟糕!我想起來了——
 
    「如果你就這麼死掉的話,我可是會一輩子都一直怪自己的!」
 
    「……你哭起來真的不太好看欸。」
 
    「吵死了!」
 
※  ※  ※
 
    我有點不太記得友人那一次住了多久的院,實際算起來的話可能連三個月都不到——但那對於當時還是小孩的我們兩個來說,好像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
 
    雖然沒辦法說是每天都去,在那段日子中,我一有空時就會到醫院去探望友人;如果事先和家裡說好的話,有好幾次我甚至還直接留在醫院陪著友人過夜。
 
    我就是在其中一個留在醫院的夜晚中,從兩位護士的閒聊中得知了這間醫院的「艷紅鹿子百合」傳聞的。
 
    那也是我從未告訴友人的——其中一件事。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我也有點不確定那一天遇上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護士」了,畢竟那一天留在醫院陪在友人床邊的我,也只是睡到一半在半夜偶然醒來時,在拉上的布簾下方看見了兩雙穿著護士鞋的腳而已。
 
    要說是真正的「護士」的話,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拉開布簾來察看友人這位「病人」的情況。而且,這裡的護士就算是在病人睡著時,也應該不會說出那樣的話的——
 
    因為睡前已經幾乎把整個病房中的燈都關了,只留下床頭櫃上的一盞小夜燈,又因為住的是雙人房,為了不打擾到別人拉上了布簾。對於那時的我來說只有布簾內才是存在著光亮的世界,而布簾外則是一片漆黑的未知地帶。
 
    就算白天時外面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空間,那時在半夜醒來的我卻一直不敢拉開布簾,明明只要拉開的話就能得知那兩雙腳的真實身份的……我有點害怕,如果拉開後看到的是什麼可怕的東西的話要怎麼辦?
 
    什麼血流滿面的護士、幽靈出沒的病房、或是身體都已經腐爛到能夠看見骨架的病患之類的,腦中盡是群魔亂舞的胡思亂想。可是就算害怕,當時的我卻沒有一刻移開視線,就一直盯著那兩雙腳直到說話聲逐漸遠去。那時的我一時之間還沒辦法明白自己那麼做的理由,現在卻隱約了解了,那一定是——
 
    一定是因為那時睡在一旁的友人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像是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的樣子……那個傻子、這個笨蛋,如果在那一晚來的是更加更加更加危險的東西,這麼沒有警覺性,我又正好不在,又該怎麼辦是好?
 
    那時的我只覺得是運氣好,長大後才又隱約察覺或許也和渡鳥神社中的神明有關——那天半夜站在布簾後的那兩雙腳的主人,也只是站在那裡純粹的「聊聊天」而已。
 
    只是會讓人覺得恐懼的東西聊的當然不會是什麼溫馨美好的話題,而是讓無論是那時的我或現在的我想起來都還是心有餘悸的,友人的事。
 
    像是……友人在急救過程中曾經一度停止呼吸的事;停止呼吸的友人,原先也不被期望能救得回來的事;好不容易被救回來的友人,往後的身體狀況可能還是會很不樂觀的事。
 
    「這孩子,就算真的能夠出院,以後的生活大概也會很辛苦吧?」
 
    然後——
 
    「對了,隔壁房的病人昨天好像收到鹿子百合了。」
 
    驀地又像是遇上了什麼契機似的,很快的換成了有點像是某種都市傳說的話題。由應該不是人的東西述說的傳聞,又是在那樣的時間點,更是增添了幾分神秘性和詭譎感。
 
    情緒並沒有因為話題的改變放鬆下來,反而越聽越擔心。
 
    我沒辦法逐字逐句想起當時聽見的對話,但是對那時還是小學生的我來說,明白並記住話中的重點還是可以的:
 
    ——「艷紅鹿子百合」對於這間醫院中的所有人來說,似乎是黃泉鄉使者即將前來迎接的「預兆」。
 
    有時是……由不知道從何而來,穿著一襲感覺跑錯時代的漆黑和服的人,送上的艷紅鹿子百合花束;有時則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混入了其他人帶來的探病禮物中。
 
    有時是出了病房透透氣的病人,乘坐的輪椅靠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插上了鹿子百合;如果是更小一點的孩童的話,也曾經有人是在與黑衣陌生人的遊戲中拿到的。
 
    還有,已經確定沒有治癒希望的病人……倘若選擇了出院回家以安寧照護的方式走完最後一程的話,等到隔天一早家裡的信箱中也會出現一束……被綁上了白色緞帶的艷紅鹿子百合。
 
    拿到艷紅鹿子百合的過程形形色色,唯一相同的一點是,收到那種花的人無一例外的全部都會在七天內死去——聽起來就和什麼看了靈異錄影帶會受到的詛咒,或是誤入某棟鬼屋後的遭遇極為相似。但是在這間醫院裡的所有人都會以極其平常的態度看待這種現象的原因則是和收到花的人的死法有關。
 
    要說是「原因不明的安樂死」好像也對。
 
    收到花的人,在七天內的某一天晚上,就會在睡夢中毫無知覺也毫無痛苦的死去。說起來似乎就只是睡著睡著夢著夢著然後呼吸自然停止了而已,在死前不會遇到什麼令人恐懼的事,也不會受到多大的折磨。
 
    再加上會收到艷紅鹿子百合的人幾乎都是久病厭世、飽受病痛折磨又沒有治癒希望、或是失去了求生意志的人,收到「預兆」了解自己真正不久於人世的這件事——
 
    「對他們來說或許也能算是一種解脫吧?」布簾外的其中一個聲音是這麼說著的。
 
    ……開什麼玩笑啊?說什麼傻話啊?大概是因為把鹿子百合的事和友人的狀況聯想在一起了,當時心裡瞬間閃過了這樣的想法。也顧不上到底會不會害怕外面到底是什麼東西了,我氣沖沖的一把拉開布簾。
 
    卻什麼都沒看見。
 
    布簾之外還是一如往日夜晚的黑暗。
 
    在布簾下看見的那兩雙穿著護士鞋的腳還有腳的主人就像是從來沒來過一般,除了那些話語之外沒有留下其他痕跡……時間一久,就連現在坐在電腦桌前、想起那件事的我都開始有點懷疑那到底是不是我在病房中做的一場夢了。
 
    ……不、不對,那的確是真實發生的事,因為我還記得,在那一天過後選擇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友人的我,表面上努力的裝作沒事,但是心裡卻有好幾天都一直——
 
    我很害怕也很不安。
 
    要說是毫無來由的杞人憂天也行,但要說是一種隱約的「預感」也行,我很害怕、也很不安,覺得是因為我的關係讓友人變成這個樣子,現在在醫院中的友人又要受到那種奇怪的花的威脅……
 
    那時的我對那種像是隨時都潛伏在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的未知的事物、還有友人受到的生命威脅或多或少都抱持著恐懼感。可是比起那個,我好像必須做點什麼來改變這一切才行——內心不知不覺間浮現出了那樣模模糊糊的想法,也一點一點的變得更加堅定。
 
    明明那時的我連「艷紅鹿子百合」這種花的樣子都不知道,和現在的自己相比根本是無知透頂又做過很多在現在的我看來感到羞恥的「蠢事」……可是現在想起來,我卻也有點佩服那個時候一心一意、努力用自己能想得到的方式的找著解決之道的自己。
 
    尤其是,當我回憶起自己當時為了知道艷紅鹿子百合的模樣,而翻開的植物圖鑑上的那段話時:
 
    ——「因為花的樣子會讓人聯想到紅鬼,所以在某些地區,鹿子百合也被稱為『鬼百合』」。
 
    紅鬼……那在傳說中不是身為黃泉鄉主人的閻王手下的「眷屬」之一嗎?那麼是不是也能夠假設,會讓人聯想到紅鬼的這種花,背後可能也和黃泉鄉存在著什麼樣的關聯性呢?
 
    儘管我對這一類的傳聞都抱持著半信半疑的態度,但如果那些是真的,那時的我面對的可能是遠遠比自己想像中都還要強大還要讓人無力的存在。還有——
 
    那時在神社的石階下告訴我那句話的那個「怪人」,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呢?我過去也這麼思考過,卻直到今天,這個問題都還是無解的答案。
 
    ……在聽見「艷紅鹿子百合」傳聞的也不知道多久之後,有一天我本來是和友人約好了放學後要拿學校老師出的作業給他的,也和家人說過那天晚上可能就會留在醫院陪友人。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和平日乍看之下完全相同的安排,從學校前往醫院的我,隨著與目的地的距離越來越近,卻總覺得有哪裡好像不太對勁……感覺就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然後,就在進入醫院前,腦海中忽然閃過了那樣的念頭:
 
    「艷紅鹿子百合有時會在不知不覺間混入帶給病人的探病禮物中」,那麼如果我手中拿著的作業本也被視為是一種「禮物」的話……一想到這裡,不安的情緒就越加的強烈,我急急忙忙的翻開作業本,一頁一頁的檢查過,就在翻過某頁時,有個東西就像是回應著我的那種預感似的映入眼中——
 
    ——是由艷紅鹿子百合的永生花製作而成的書籤。
 
    意識到那張書籤代表著什麼時,彷彿是把這段日子中壓抑著的害怕不安擔憂一口氣爆發出來似的。
 
    不能就這麼走進醫院!我不能就這樣把「花」帶到友人那裡去……也顧不得和友人的約定了,那時的我慌慌張張的帶著作業本和那張書籤就跑了起來。也沒有多想什麼一定要跑到哪裡去,只是想要盡快的離醫院越遠越好。
 
    那時的我腦中亂成一團,跑起來也是不管不顧眼前狀況的橫衝直撞,現在想起來,在那樣的情況下還能跑出那麼遠的距離……從醫院一直到神社的石階下都不曾跌倒停下來過,還真是不可思議,根本就能說是某種奇蹟了吧?
 
    我就是在那裡撞上了是那個懷中抱著白兔,明明不是在什麼祭典活動上,卻穿著一身有著蜘蛛網紋的灰色和服的怪人。
 
※  ※  ※
 
    「不用太擔心,不過如果還是害怕的話,就到神社中向神明誠心的祈求吧。好好的祈求『請讓人遠離這個世間的惡意』,那就沒問題了。」
 
    沒頭沒尾卻帶有安撫性的一句話。
 
    ——那時的我也真的因為那個怪人的那句話,在神社中向神明祈求了好久好久。說起來,因為也從來沒向任何人說起過,這好像也是只有神明大人和我知道的秘密之一,也是我小時候做過、長大後也會讓自己覺得羞恥的蠢事之一。
 
    一邊哭著一邊向神明大人祈求……什麼的……我才不承認那是我……而且那時也還不確定那個怪人是不是只是隨便說說,照著做了是不是真的會起什麼作用,我怎麼會那麼容易就上當受騙啊?
 
    可是——結束了漫長的祈求後,才察覺到原先緊緊捏在手中的書籤,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已經憑空消失。
 
    想著「應該沒關係了吧」在深夜中回到醫院去的我,並沒有特地搖醒已經等到睡著的友人把這件事告訴他。
 
    稍微整理了一下、關了燈後,也在病房中的躺椅上跟著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我到神社去祈求的舉動有關係,那天晚上在病房中睡著的我好像夢見了有個穿著華麗狩衣的人走進了友人的病房裡。
 
    夢醒之後我記不清那個人的長相了,可是卻記得那個人的狩衣上有著很多很多橘紅色的楓葉圖樣,還有狩衣的領口裝飾著很漂亮的朱紅色花結。
 
    那個就是渡鳥神社的「神明大人」嗎?我不太確定。不過現在想起來——
 
    是很讓人安心的、溫柔溫和的身影。
 
    而且好像也是從做了那個夢之後,友人的情況就漸漸好轉、穩定下來,很快就恢復到像個沒事的人一樣。明明是病了那麼久的人,卻在短短的一個星期後,就完全康復出院了。
 
    那當然是這裡的醫護人員們的功勞,畢竟如果那麼容易就能痊癒康復的話,那麼所有人生了重病的時候只要請親友到神社去祈求就好了,哪還需要醫院的存在呢?
 
    在我做了那個夢的隔天,聽說醫生好像也為友人更換了新的、更適合他的身體的藥物,治療的效果好到連醫生都直呼超出預期。但是,雖然了解了這些,往後的我卻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心裡想著:
 
    「或許……有沒有可能神明大人也幫了一點小忙?」
 
    一直惦記著這件事,久而久之就養成了三不五時拉著友人到神社去祈求平安的習慣,雙手合十地向神明好好祈求著:
 
    「請保佑我身邊這個美妙的傻子,在未來的每一天都不必為了這個世間的惡意煩心。」
 
    「但願未來無論遇到任何事都能和那一次一樣平安渡過。」
 
    總之——
 
    明天就要出發前往四迷山了,該帶的東西也都準備好了……尤其是狐鳴燈籠,雖然不知道電話中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但要我們帶上的話,一定是有某種用途的吧?
 
    還有,明天出發前再拉著友人去渡鳥神社向神明大人祈求一次平安吧。嗯,就這麼決定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旅空(白井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