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台灣平安的祭品,拜託了。
 
 
 
 
有音
 
 
    我在參訪某個療養機構時,無意間知道院內住著一名因故將自己封閉起來的少年。
 
    那名少年自從被父母虐待,甚至還差點丟掉性命的那一天起,他的內心世界裡似乎就容納不下任何人了。
 
    身體上的傷會隨著時間漸漸痊癒,到了我見到他的那一天,只剩下那些像是爬滿全身的蜈蚣的疤痕而已……但是誰都不知道少年的心到底受了多重的傷、那些傷是否還有痊癒的一天,也再也沒有人找到和少年溝通的方法。
 
    然而少年那個沒有任何人存在的內心世界——卻並未隨著不與外界和他人接觸而變得荒蕪一片。
 
    「那說不定是個比起我們想像中都還要美麗的世界啊。」
 
    對我提起了少年之事的那個人原先只是神神祕祕地拋下這句話。隨著我們逐漸接近少年的房間,那個人才笑了笑,不經意似地透露了更多細節:「因為他那種表現就像是想用音樂來填滿自己的世界啊。」
 
    「我從更久之前就待在這裡了,他從那個時候就一直、一直在彈著鋼琴……所以我想他的世界裡一定已經充滿了各種美麗的音樂。」
 
    就如那個人所說的,就算距離少年的房間還有一個轉角,我就已經聽見從門縫中傾瀉而出的,有如流水般連續不間斷的鋼琴聲。
 
    從隨後調閱院中檔案得到的紀錄中,我得知少年從住到院中的那一天起還真的就和那個人描述的一樣,終日坐在鋼琴前不間斷地彈奏著從來沒有人知道曲名,但卻十分動聽溫柔的曲子。
 
    每天除了必要的睡眠和進食,剩下的時間全都投入練琴中,甚至彈的還是自己編纂的曲子——光是這麼描述的話,還真的要讓人以為那是哪位著名鋼琴家的傳記摘要了。
 
    然而這段話實際上描述的對象卻是個可能終其一生都要在療養機構中渡過,身上還有著可怕傷痕的少年……想到這裡我突然有點為少年感到可惜。如果不是遇上那種事的話,少年本來說不定也能成為一名出色的鋼琴家的。
 
※  ※  ※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時聽了少年的事的關係,我在當天晚上的睡夢中,想起了一些本來已經幾乎要被我忘掉的經歷。
 
    ……我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好像曾經出過一場很嚴重的車禍。
 
    是那種我可能一進入手術房、一睡著了就再也不可能醒過來的嚴重程度,大概是因為在我心裡留下了太過驚恐的印象,才會出於人體的保護機制而被不知不覺的忘掉吧?
 
    我很慶幸的是就算自己記起了那場車禍,手術的過程還有後續那些醫療手段的記憶在夢境中都還是模模糊糊的畫面,要不然我不就等於是再一次想起了小時候的陰影嗎?那種東西還是順其自然的隨著時間被遺忘比較好。而我想起來的、在夢中化成了清晰畫面的,則是相對平淡許多,卻讓我醒來時久久無法釋懷的內容——
 
    我本來還以為那只是我在手術台上時做的一個夢,如今回想起來……既然當時的我是那麼危險的情況,那說不定也有可能是我在所謂的「彌留狀態」中真實經歷過的事。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
 
    當時躺在手術台上直面著無影燈的我,意識是真的到過那個除了黑暗之外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我在那片黑暗中茫然無措地到處摸索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卻一直都找不到能夠離開那裡的回家路。
 
    正在自暴自棄地想著「不然就直接留在這片黑暗中吧」的時候,我卻在黑暗的某處遇見了那名彈著鋼琴的少年。
 
    從那雙毫無傷痕的手下傾瀉而出,填滿了那一整片黑暗的,是當時的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時的我卻覺得似曾相識的曲調。少年察覺到我的接近之後似乎很驚訝,隨及卻又帶著溫柔的笑容,輕聲問著:
 
    「妳是想找回家的路嗎?我……剛好知道呢。讓我帶妳過去吧。」
 
    接著我就被從鋼琴前站起的少年牽著手,繼續行走在黑暗中。明明身旁的景色無論走了多久似乎都沒有什麼不同,那時的我卻毫無來由地安心下來……就像是確定不久之後一定能離開那片黑暗。已經沒有什麼需要害怕的事了,已經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事了。
 
    或許是受到那樣的心情影響,我發現腳下的地面竟然開始出現變化,化成了閃亮亮的像是溜滑梯一般延伸出去的光流。我看著那道光流,總有一種只要從這裡溜下去的話就真的能回家的感覺……這件事也讓當時的我迅速高興起來。
 
    我才剛抬起頭,想將自己的發現告訴那名還牽著我的少年,卻冷不防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放開了,還直接被推了一把,直接順著光流滑了下去。
 
    從下滑的驚慌中穩住身體,再度看向少年的方向時,我看見少年臉上還帶著那種很溫柔的笑容,揮著手向我道別著。明明是還能清晰看見的身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再過一下子就要被那片黑暗再度吞沒了。
 
    ……當時的我曾經因為自己那種無來由的想像而感到難過,如今在夢境中回憶著這一切的我,卻是因為想起了少年最後的那段自言自語而落淚的。
 
※  ※  ※
 
    我不知道手術台夢境中的少年和療養機構中的少年會擁有相同的長相到底是出自巧合,還是他們兩個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如果兩人真的是同一個人的話,當時還只是個孩子的我如今都已經長大成人了,為什麼對方這麼多年中還維持著少年的樣子……那就像是少年在封閉自己的同時,就連時間都被他排斥在外似的。
 
    我不確定如果就這麼持續下去,少年是不是永遠都不會老去。要是連死亡都能被排斥在外的話,說不定在很多年之後這座療養院中就會多出關於「不老不死的少年」的傳說……我也無法想像到時候的少年會受到什麼樣的對待,還能和現在一樣終日彈著鋼琴嗎?
 
    我不確定不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也無法一一去找到答案。但卻很清楚當下的自己從夢中醒來時,之所以哭泣的原因。
 
    一定是因為想起了少年的那段自言自語吧?
 
    當時的我還無法完全明白的那段自言自語,現在的我卻連當中為什麼會充斥著若有似無的落寞感的前因後果都知道了:
 
    「沒關係,我一點都不想回到外面的世界。一直待在這裡也沒什麼不好的,只要還有鋼琴在,還有鋼琴的聲音在,就沒關係、沒關係——」
 
    ……那段話聽起來明明很寂寞很難受,一點都不是「沒關係」呀。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旅空(白井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