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本來都還做好聽到紅黃藍綠等色的心理準備了……回想起我們還在低年級時學過哪些顏色詞彙,本來還以為那個孩子口中會冒出的也大致是那樣了,卻完全出乎意料的……剛剛他說了什麼色?
有別於方才遊戲進行中吵吵鬧鬧的光景,一股詭異的沉默就這麼在現場瀰漫開來。本來「鬼」已經喊出了顏色,我們這些「逃亡者」應該急著跑去觸碰那種顏色的物品的,但或許是所有人都還在懷疑著自己「到底聽到了什麼」,所有人竟然不約而同地都停在原地不動。
至於那個孩子……也因為所有人這奇怪的反應,本該要開始抓人的,卻也連帶的一起留在原地不動了。
臉上燦爛的笑意收斂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仔細一聽時,還能發現那個孩子喃喃自語地……似乎試著以自己的邏輯來分析眼前發現的狀況:
「咦?這樣說不對嗎?嗯……可能是我說得太不清楚了,好像也有朽葉四十八色的說法……可是『赤朽葉』『青朽葉』『黃朽葉』也都是我很喜歡的顏色啊……還是,各輪一次?」
當時距離那個孩子最近的似乎就是優等生本人,那番怪異的自言自語也一個字都不漏的聽見了。
換成是我們其他人的話,或許還會懷疑他口中的那一大串赤朽葉青朽葉黃朽葉又是什麼東西,但優等生不愧是優等生,他很快就在曾經閱讀過的那一大堆課外讀物的記憶中找出了答案——包括最先出口的那個「朽葉色」在內,全都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在正常情況下不應該會知道的傳統顏色的名字。
既然如此……眼前的那個孩子能夠這麼順口說出的事就顯得古怪了。
再聯想到似乎完全沒有那個孩子接近眾人的印象,是直到對方主動出聲請求加入遊戲之後才意識到那個孩子的存在——種種不合理的情形彙集下,就算懂得再多,當年終究也只是個孩子的優等生會「誤判」那個孩子是「妖怪」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據說當年的優等生得出這個結論的當下是很緊張的。
畢竟正面對著的可能是那麼危險的東西。
儘管對方表面上看起來多友善、不帶有任何一絲惡意,然而妖怪在眾多民俗故事中往往都是扮演著危害人類的反派角色……也無怪乎優等生從那一刻開始會對那個孩子充滿忌憚。
他本來還考慮要立刻暫停遊戲的——聽過的那些民俗故事中,在「妖怪的遊戲中」輸掉的話似乎都會面臨不太好的下場,不是差一點被妖怪吃掉,最好的情況也會像「取瘤爺爺」故事中的壞爺爺一樣多了什麼終身殘疾——但優等生隨即又考慮到:如果自己阻止遊戲後,妖怪生氣了該怎麼辦?
斟酌之下,他也只好任由遊戲在那個孩子的一聲「赤朽葉」之後繼續進行。進行過程中除了確保自己不會成為那個孩子抓捕的對象之外,還要費心去在意其他人的動向。
「這麼勞心勞力的顧著同學……果然當年的班長就應該讓你來當嘛。」
「我才不要。當了班長之後就沒時間看我喜歡的那些書了吧。」
喝醉的優等生回應起來還真是平時截然不同的不客氣。不過說到這裡我也幾乎想起來了,當年那場遊戲的後續——
似乎完全變成了「抄答案大會」。
這也沒辦法嘛,因為當年在優等生口中「曾經在課外讀物中見過的顏色」,對我們其他人來說根本是和咒語沒兩樣的艱難字詞。
明明只是玩場遊戲卻感覺像是在上著國文課。
前面還能靠拼命拆解字詞來猜出大概是什麼樣的顏色,那個孩子最先喊出的「赤朽葉」「青朽葉」「黃朽葉」我們還能靠自己勉強回答,但在這之後……
「櫨染」是什麼?「桑染」又是什麼?
好吧,上面那兩個還能勉強從那個「染」字來猜測可能是拿那些植物當作染料時會出現的顏色,但是……「土器」、「鐵御納戶」、「御召御納戶」,這些真的是顏色嗎?尤其是最後一個,說是什麼咒術發動的前置詞可能還比較讓人相信!
但從優等生能夠在那個孩子喊完後很快撲向周遭物品的表現看起來,那無庸置疑的是某種我們認不出來的顏色。
既然認不出來,唯一的解決方法也只有……從在場唯一認得出那些顏色的優等生那裡「抄答案」了。也是幸好那個孩子一直不肯放下素描本的決定拖慢了他的動作,不然還需要先「抄答案」後才能採取行動的我們其中一個人,可能沒過多久就會輸在那個孩子手中了。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明明一直四處奔跑著,卻連汗都不流的那個孩子才終於停下了腳步。
我們本來還以為是那個孩子終於倦了或不感興趣了,以為這堂突如其來的國文課就到此為止而感到鬆一口氣的同時,那個孩子還很有活力的聲音卻又突然響起了。
那雙一個一個看過我們所有人的眼睛中同時帶著的還有比起不久前更深更濃的困惑。
「這個遊戲……一直照現在這樣玩下去是不會終止的吧?哥哥姐姐們好像還沒說過呢,這個遊戲如果開始的話,要怎麼做才能結束?」
……那也是這麼多年後的今天,我心裡未解的疑惑。
明明在當年的回憶中就這麼被那個孩子問了出來,我卻記得那個孩子當時並沒有從我們這裡收到任何回應。
※ ※ ※
——那個孩子反倒是從自己的「友人」口中得到問題的答案的。
話音才剛落,就有另外一個人從旁邊走出來,拉住了那個孩子。明明和那個孩子看起來是差不多的年紀,卻有著較為沉穩成熟的氣質,像個小大人似的關心起那個孩子的狀況:
「在這裡等很久了吧?會累嗎?要不要先回家?還是要再去你說過的那個地方繼續畫畫?」
「咦?啊……沒有,因為有這些哥哥姐姐們陪我一起玩『顏色鬼』的遊戲,所以感覺等得不久。一點都不累,還想要去畫更多的畫、畫下更多喜歡的東西!」
「你真的不需要休息嗎?」
「嗯,沒辦法呀,因為真的很想畫下來啊,都已經想了好幾天了。」
「這樣啊……那好吧。」
接著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後到的孩子按著那個孩子的頭,帶著那個孩子一起低下頭向我們道了歉外加道了謝:
「真是對不起,這傢伙為你們添了麻煩吧?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最近讀完了一本色彩圖鑑太興奮了而已……也很謝謝你們在這段時間對這傢伙的照顧,謝謝你們讓這傢伙玩得這麼開心。」
明明才和那個孩子一起玩了沒多久的遊戲,卻被這麼鄭重其事地對待了,反應過來就有點不好意思了。當我們紛紛表示「不用在意」「下次有空還可以一起玩」時,又看到後來的孩子很快抬起了頭。
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出口的語調卻莫名的認真:
「因為想謝謝你們,所以我才告訴你們的……『顏色鬼』這個遊戲最好還是不要再玩了。再繼續玩下去的話,等到遊戲真正需要結束時,可是會發生很恐怖的事的。」
感覺類似以前的「放學後要趕快回家,不然會遇到裂嘴女」「要用功讀書,不然學校大門口的二宮金次郎雕像半夜會來找你」的說法,我們那個年齡層的孩子剛開始聽到時可能還會覺得害怕,但慢慢又會變得嗤之以鼻。
然而當天的我們直到最後都沒有任何嘲笑或反駁,甚至後來還真的照著對方的說法,從此再也沒有玩過這個遊戲。
而這一切的原因……或許是被對方那認真的口吻說服了,真的開始認為「不照做真的會出事」,也可能是因為對方話中的內容實在太有模有樣了:
「其他的遊戲還無所謂,不過這個遊戲聚集了『鬼』和『顏色』這兩種要素……喊顏色的動作在我看來感覺有點像是在『確認身分』啊。尤其是顏色對了的話——」
傳聞中,妖魔鬼怪中會抓人吃人的「鬼族」分為五種顏色,分別對應著不同的幾種負面情緒。
像是最常見的青鬼和紅鬼就對應了「憤恨」和「貪婪」,另外黃綠黑三種顏色的鬼也各自有著反面象徵。此外,鬼的顏色區分除了赤青黃綠黑之外,某些地方似乎還流傳著赤青白綠黑的版本。
無論是「赤青黃綠黑」還是「赤青白綠黑」,在他的解釋中都是一樣的——
「其實真的還想玩的話是可以的,只是要小心,在過程中這幾種顏色不可以喊那麼多次……要給個數字的話大概是『三次』吧。超過的話就可能不再是『確認身分』了,最壞的狀況下——」
我或許找出我們所有人為什麼都會忘記這個遊戲的結束方法,包括當年遇過那兩個孩子的事的原因了。
……想必是因為當初牽著手相視而笑的那兩個孩子之間的對話,對我們這些人來說都太過衝擊且駭人了吧?
「啊,我知道,或許就會變成『憑依』了吧?」
「嗯,沒錯。如果照這樣推論下去的話,把這種類似『降靈術』的遊戲告訴大家的那個人,說不定最一開始就是想用它來『召喚』『憑依』出什麼吧?真的讓他成功的話,後果一定不堪設想啊。」
※ ※ ※
我是等到某次偶然在街上遇見已經退休的小學老師時才知道的,曾經在我們這些學生之間流行一時的「顏色鬼」遊戲,其實在我們一畢業不久後,就和「錢仙」「四角遊戲」一樣被學校完全禁止了。
據說是因為有個學生在遊戲中喊了三次「青色」之後,突然性情大變,憤怒的拿起鉛筆盒中的原子筆想要刺傷在場的所有人的緣故。
還好當時學校的體育老師正好就在不遠處,及時制伏了那位不對勁的學生。除了那位不對勁的學生因為掙扎手腳稍微有點扭傷之外,在那次事件中沒有其他人受傷……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對了……那時好像還聽他說過,那個學生掙扎的時候,力氣根本就大得不對勁啊,一點也不像是小學四年級的學生,差一點就壓不住了。」
聽老師提起這件事時,我的腦海中立刻跳出了同學會結束後,上網搜尋過的那些關於「鬼」的內容。一條一條地比對之後,我似乎又發現了什麼可怕的事——
……傳聞中的「鬼」不正也有著「力大無窮」的特性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