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紅鷚

5.舞

    我在一次老同學的聚會上遇見了中學時代的初戀。

    當年每天勤奮練舞，就連遇上了「我的志願」一類的作文題目都會毫不猶豫填上「我想成為舞蹈家」的那位女性，如今還真的——已經成為了每次演出都座無虛席的知名舞蹈家。

    在舞台上接受滿堂喝采的她和只是一名區區鳥類專家的我，這中間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要是沒有這場同學會的話，說不定我們兩個終其一生都不會再有交集吧？

    也正是因為清楚這一點，就算在聚會上見面了，我心裡也沒出現什麼特別的想法，更是已經做好了打個招呼就再也沒有對話的心理準備。卻完全出乎我預料之外的——

    本來還和過去班上好友們聊著近況的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忽然端著飲料來到我身邊，坐下了。

    雖然也很清楚自己並不是她喜歡的類型，我還是有些受寵若驚，還是會期待，同時心裡也有些緊張起來：中學時期的初戀刻意來找了我……會是要特別對我說什麼嗎？

    說不定……電視上那些偶像劇中的發展還是有可能在現實中出現的？然而才剛閃過這樣的念頭，我的期待卻馬上就隨著那位女性的第一句話出口，被徹底打碎了。

    「我聽大家說你成為了鳥類專家，好厲害呢……就想問問看你知不知道這是哪種鳥的羽毛？」

    ……原來是想來諮詢專家意見啊，我在想什麼呢？

    我一面在內心苦笑著吐槽自己，一面將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手機螢幕上，努力將自己從那一瞬間的失落中抽離。我本來還以為要讓自己忘記失戀帶來的衝擊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結果……卻是異常的順利。

    「這個……其實是我上次公演時的照片啦，我頭上的那個帶著珠串和緞帶的羽毛飾品……是我在尋找適合演出的衣服時偶然在一間古著店中找到的，想著還滿符合這次公演的主題『夕暮』才把它買下來的，結果——」

    那位女性靜默了一瞬。

    「——我總覺得這次演出能大獲成功，大部份是這個偶然買下的羽毛飾品的功勞。」

    根據我從那位女性口中聽到的說法，那場主題為「夕暮」的公演本來應該是要由舞者利用各式各樣的動作來詮釋黃昏時，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逐漸邁向黑夜，掛在天邊將落未落的夕陽以及晚霞的變化。

    但戴上了那件羽毛飾品演出時，不只是台下的觀眾們覺得看見了夕陽和晚霞，完全沉浸在夕暮時分那種帶點妖異又讓人無端感傷的氛圍中，就連在台上表演著的那位女性……都有種自己彷彿在那一剎那間真的化身成了夕陽、融入通紅的夕暮中的感覺。

    「雖然大家對我的評價是那樣，但是我自己的程度我自己是知道的……我根本就做不到那種效果，都是那個羽毛飾品帶來的影響。」

    要說明自己的不足之處應該是件難過的事，然而或許是因此看清了自己現階段的瓶頸，那位女性說著這些事時——仍然在笑。

    「領悟這一點後，我將那個羽毛飾品帶回家研究了好久，結果發現那種羽毛……不只是在明亮的地方，就連在黑暗中都在隱隱約約的閃閃發光。」

    那是一種從羽尖到根部全都是一種極端的亮紅色的羽毛。

    手機裡的照片中，那種極度的紅在隱約發光的情況下，竟然能染得連四周的黑暗都被帶上了黃昏的色彩。

    「真是不可思議呀……我從來沒看過周遭有什麼鳥的羽毛能做到這個地步的，就算從書局買了鳥類圖鑑也找不到哪一種鳥有同樣的羽毛，就想著這種事果然還是要問專家啊。」

    看著那位曾經是我的中學初戀的女性一臉期待的樣子。

    我不禁有點煩惱到底該怎麼告訴她——雖然我一直自詡為鳥類專家，但望著那些紅色的羽毛卻一時失語，在腦海中搜尋許久還是找不出答案的事。

    ……這真的是來自目前已知的鳥類嗎？這種羽毛的特色這麼鮮明，如果我過去曾經見過的話，不可能會忘掉啊。

    當時的我根本沒想到，我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還會再有兩次被人問起那種羽毛的經歷。

    並且我在這三次中的反應，都是因為找不出答案，如出一轍的啞口無言。

6.鷚

    ——我再找不出答案簡直是愧對自封的「鳥類專家」名號！

    一開始還懷抱著這樣的雄心壯志，想著無論要翻閱多少文獻圖鑑都好，一定要找出那種紅色羽毛的主人，但連續熬了幾天夜後……和學生時代相比實在是大不如前的體力和混沌的思緒還是逼得我改了想法：放棄吧、放棄吧——

    ……說不定那真的是妖怪的羽毛啊，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在這裡繼續翻找文獻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想了不想了！難得的假日，又是陽光溫和的午後我決定暫時拋開一切，出外放鬆一下。

    而選擇的放鬆地點則是這附近的一座郊山。

    隨著踏上步道，思緒漸漸沉澱下來，許多過往的回憶也接著浮現……真是懷念啊，當年我好像常常一大早就帶著相機過來蹲守上幾個小時，只是為了能夠拍出一張漂亮的鳥類照片。如今那樣的照片我手中沒有上千也有上百張，全都是將自己當年的興趣發揚光大……直至變成「職業」後的成果。

    還真是懷念啊，那裡的樹叢——

    還真是懷念啊，那片槭樹林——

    還真是懷念啊，那條小溪——

    還真是懷念啊，那處裸岩上……現在正好有隻岩鷚在活動呢，要是手邊帶著相機的話，我大概會開始嘗試起在不打擾牠的前提下，為自己的那些照片成果再添幾張的事，只可惜今天只是來放鬆的，背包中除了簡單的食物飲水之外什麼都沒有。

    既然如此，那就讓眼睛作為照相機，以這樣的方式在記憶中多留點岩鷚的活動紀錄吧——抱持著那種想法，我藏身在一叢幾乎能遮住我的整個身體，同時還能夠看到裸岩上狀況的樹叢裡，幾乎將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岩鷚的活動觀察上，就這麼在那裡待到了黃昏時刻。

    事後再回想，我不禁有點慚愧——怎麼在這幾個小時內都沒有回想起過去在那座郊山完全沒有見過岩鷚出沒的事呢？再說那座郊山的高度……更是理應沒有岩鷚出沒的。

    然而我卻一直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對勁，只是全神灌注地觀察著那隻幾乎全身褐色的岩鷚在裸岩間玩耍、匿食，卻一直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直到夕陽西下時，那隻岩鷚才——

    展開翅膀飛了起來。

    ……牠要去哪裡？為了看得更清楚一點，我也不顧要隱蔽身形了，直接從樹叢中站了起來，將手擋在眼前朝著岩鷚飛走的方向望去，卻沒想到自己會看見那樣的光景。

    原先褐色的岩鷚，在一整片晚霞中朝著夕陽筆直地飛去時，身上的羽毛竟然像是被餘暉染了色似的，漸漸轉為全然的明亮的紅色。

    ——和曾經被問起的那種紅色羽毛，對上了。

    那時的我滿腦子都只剩下了一個念頭：原來那真的是妖怪的……有著岩鷚外形的妖怪的羽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