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試寫第三人稱練習短篇。

深海之間

傳說中，海底，沉睡著龍神。

在上古時代曾經自由飛翔於廣闊天際中的王者，現在靜靜地沉睡在海底的一隅。銀白色的鱗片閃爍著常人眼睛看不見的柔和光芒，修長而美麗的身軀盤纏於湛藍的水體底下，隨著魚群游動所引起的水波輕柔地擺動著。

整個海底岩床就是祂的床鋪，環繞著數不清的色彩鮮豔的水草海藻，龍神已經在這裡沉睡了好幾百年了。

但是，儘管如此，龍神在沉睡中，卻不是對於周遭發生的任何事都渾然未知的。

在這幾百年的悠長時光中，古老的龍神一直持續做著夢。在夢中，注視著海中一切的一切。

發著光的、缺少了眼睛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深海魚匆匆游過龍神的身邊，龍神不只能夠說出在無光的深海中形同墨黑的牠們的顏色，甚至還能叫出牠們每一個的名字。龍神觀察著形形色色的珊瑚蟲一點一點的聚集，化成與龍角相仿的鮮豔珊瑚礁；龍神也看著一粒小小的細砂，如何在巨大的白色貝殼之內，在三年五年十年之後，化為最晶瑩剔透的珍珠。

而龍神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夢中仰望著海面，似乎有那麼一絲微乎其微的機會，海面上溫暖的陽光能夠穿透到龍神身處的海底。龍神就那麼一面瞻望著幾乎不存在的陽光，一面模糊地回憶起遙遠的過去，那段曾經輝煌的時光。

有那麼一天，一名少年來到了海底。

龍神不知道，少年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正沉睡著。少年的眼睛是闔上的，已經無法看出原先的顏色，略短的黑色頭髮在水中搖曳著，至於衣服，可能是因為在海水中泡了一段時間的緣故，顯得有些鬆垮垮的。

少年的手中握著一朵美麗的花。龍神隱約覺得，這朵花對少年來說應該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或許就是想送給最喜歡的那個人的，因為少年即使胸膛已經沒有任何起伏了，默默的一句話也不說，仍然緊緊地握著那朵花。

縱使心中抱持著些許不解，在夢境之中的龍神，依舊沒有漏聽由海面上，由海邊傳來的聲音──這也許是從祂曾經擔任過廟宇之中，傾聽人們心聲的神祇時所養成的習慣了，雖然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這是我織給弟弟包便當的手巾，絕對錯不了的，那麼我弟弟……」

是名年輕的少女的聲音，像是在努力壓抑著內心深處的某種情緒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地愈發愈沉重起來，到了最後終於抑制不住時，幾乎要嚎啕大哭起來。

「對不起，我們聽到水聲，雖然知道有人落海，卻一直找不到正確的位置……都已經過了半天以上了，就算妳弟弟人還活著，可能也被海流沖到離岸邊很遠的地方了……」

「對不起啊……」

「他大概是想摘下岩縫中的花送給姐姐吧，卻一個不小心重心不穩才跌落海中的。我們會持續的搜救，只不過……希望很渺茫……」

「弟弟……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岸上人們的說話聲不斷的傳進祂耳中，龍神翻了個身，小心地驅趕著周圍的魚群，阻止牠們吃食少年的身體。現在龍神由人們的話中，多多少少明白這件事發生的前因後果。

岸上的人們登上小船，任憑時間由黃昏進入夜晚，由夜晚來到清晨，持續地到處打撈著，只是終究無法到達龍神所在的海底，也無法找到少年的屍體。龍神在夢中看見了，少年的姐姐也跟著搜救的人們上了小船，她沒有哭泣，只是雙手合掌不斷的祈禱著。

「這片大海的神明們，拜託你們，請一定要讓弟弟平安活著回來……請把我唯一的弟弟還給我……如果，一定要有人留在海中的話，那就由我來作為交換吧……拜託了……」

龍神一直仔細地俯聽著。忽然，久遠之前的某些記憶被勾了起來，連帶著，曾經作為人們守護神的某些心情也一起被記憶帶起。

在那段曾經輝煌的時光中，祂在自己的廟裡，看著一名男子駐立於香案前，雙手合掌，口中喃喃唸著什麼。

「再多個三年、五年的時間也好，神明啊，至少讓她能夠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吧……拜託了……可以多給她這一點時間嗎？三年、五年也好，我願意把自己的壽命撥給她一些……拜託了……神明啊……」

古老的龍神在這裡，突然由夢中醒了過來。

少年就在龍神的眼前載浮載沉著，手中仍舊緊緊地握著那朵美麗的花。龍神挪動著久未活動而變得不甚靈活的身體，柔軟的龍尾輕輕一擺，將少年帶上了幾乎不存在的陽光，帶上了海面，帶到了充滿著希望與生命的那個世界。

於是龍神又沉睡了。

在再一次進入夢境之前，龍神再一次聽見了來自飄浮在海面上的幾艘小船上的，人們的驚呼聲與讚嘆聲。

「找到了！找到了！在這邊啊！」

「喂，找到了！在這裡啊！這是神明眷顧啊，雖然都泡在海水中一天一夜了，妳弟弟還活得好好啊！」

「大海的神明哪，真的聽見妳的祈禱，把弟弟平安無事的還給妳了，可要好好的謝謝人家啊。」

「謝謝您……」

那名少年，大概真的能把一直握著的花送給最喜歡的姐姐了吧。

古老的龍神在夢中一面這麼想著，一面不自覺地微笑了起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