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提一下:這篇在妖怪登場的部份稍微借鑑了一下霜島桂老師「封殺鬼選集」中的寫法,也推薦大家去閱讀原作品,和霜島桂老師筆下優美的世界相比,我這只能算是粗劣低俗的模仿而已。
下篇 神
朦朧陰暗的朧夜家妖怪集散地,位於華宅的四樓。
雖然說是四樓,但也只是五樓和三樓中間的一個小小的夾層罷了,諷刺的是,人們為了避諱,才把四樓改名成五樓,卻不知道他們極力抹煞的四樓仍舊存在著。
「狐仙,請點燈。」
隨著阿蒼低沉、緊繃且敬畏的聲音落下,幾叢螢綠色的狐火猛然亮起,詭異的穿梭在彷彿要將人吞噬的漆墨黑暗中。黑暗中,蠢蠢欲動,準備張牙舞爪而出的是無以數計的妖怪們。
形似佝僂老婦、面露兇光的山姥,聲音像嬰兒哭啼聲的川嬰,破敗的牡丹燈籠和油紙扇,猴頭貍貓身的夜鵺,白髮蒼蒼的蜈蚣姥……從四面八方湧出微薄的雲霧,各種個樣的妖怪,那些人類曾經懼怕不已卻再也看不見的闇之一群,被熒熒的狐火給喚醒了。
其中,紅圓臉,僧人打扮,踩著高木屐的天狗,周身環繞著一股王者的風範,儼然就是這群妖怪的頭頭。
「是你們啊,難怪。」阿蒼突然放鬆了下來,「老伯爵說天花板上傳來的奇怪聲響,是你們吧,傭人們看不到妖怪,才一直找不到怪聲的來源。」
「人類自己丟棄了這個空間,吾輩只是把他們棄而不用的東西做有效利用而已。」天狗說話了,渾圓厚實的聲音帶有幾分王者的霸氣,「倒是爾,被驅逐者,再回到這裡是為了什麼事?」
「我是來調查一件事的。」阿蒼堆起滿面笑容,試圖誠心的與妖怪對話,「請問您,在最近一個星期內,可有任何人類經過這個地方?」
天狗圓眼盯著藍髮青年直瞧,不多時竟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吾就喜歡爾這個性,乾脆果斷,謙恭又善良,卻不會被吾的罷氣所壓倒。好!吾就告訴爾。」
天狗拍拍手,原先在黑暗中虎視眈眈的妖怪們自動向兩旁退去,讓出一條黑暗的道路,阿蒼藉由狐火的光芒,看見印在地上的印子,那竟然是一連串帶有人類氣息的手印。
「沒多久之前,有個穿著縫箔的人類女性才經過這裡,她的身上有個充滿神聖氣息,令吾輩不快的東西,不知道她和爾正在調查的事是否有什麼關連之處?」
阿蒼仔細的查看了地上的手印,用手指試著括了括上面的灰塵,轉頭向天狗致謝:「這就足夠了,感謝您。」他才正想要走,天狗卻有把他攔住了。
「吾說,阿蒼啊,後面那隻喜歡大呼小叫的狐狸是爾的同伴嗎?爾能夠不再一個人吾輩是很高興,但交朋友也要慎選對象啊。」天狗勾肩搭背的對阿蒼說道,毫不收斂音量。狐仙正想發難,卻見藍髮青年微微一笑。
「狐仙是我的旅行同伴,更是我的朋友和家人。」
「是嗎?」天狗聽到這句話似乎顯得有些低落,「看來爾暫時還不打算回來。」
他又再次拍拍手,群聚兩旁的妖怪這次向著狐火光芒照耀不到的深沉黑暗裡退去,各式螢光閃閃的眼光仍定定的望著阿蒼,好久好久才消失。
最後一個退回黑暗中的是天狗。
「改名換姓,打扮成人類的樣子,在這個充滿人類的世界生活下去……」
在祂完全被黑暗吞沒之前,座敷童子似乎聽見祂說了這段話。
阿蒼略顯失落的看著妖怪們離去的方向,狐仙收回空中幽幽飄動的狐火。在沒有一絲光亮的空間中,耳朵取代眼睛成為觀察一切的工具。
有個人,微微嘆了一聲。
「拼圖都齊了,所有的謎都解開了。座敷童子,您能夠代替我請伯爵大人一小時之後到『西之間』……就是我們一開始見面的房間去嗎?」
※ ※ ※
「阿蒼先生,您說的一個小時已經過了,伯爵大人正在恭候您的大駕。」
一個小時之後,座敷童子拉開「東之間」的門,瞧見藍髮青年正背光,對著牆上的鳥獸戲畫發愣。成為光源的窗外是一幅完美的風景畫,整個豐稔的春城,遠處的田野中,農人們正在辛勤地耕作田地,人們臉上堆滿幸福的笑容。
但是阿蒼看的並不是這個,牆上的鳥獸戲畫對他反而有更大的吸引力。雜亂無章的佈局,形形色色的鳥獸妖物交錯,和其他房間的鳥獸戲畫不同,這幅畫的結構太零散。
阿蒼的手中握著一個巴掌大的東西,由露出的部份來看,邊緣應是如刀刃般銳利的。那東西貪婪的啃食著窗外無意中進入房間的陽光絲線,然後把陽光絲線全數轉化為自己的東西。亮晃晃的,刺眼。
經由座敷童子一叫,阿蒼回過神來,將那個東西用懷紙包好,收入懷中。座敷童子始終都沒清楚那個東西是什麼。
到「西之間」去,小心翼翼的踏在年代久遠的木製走廊上,拉開紙門,老伯爵果然就等在那裡,在老舊發黃的榻榻米上閉目養神著。
等到所有人都就定位後,阿蒼開口了。
「伯爵大人知道『神隱』是什麼意思嗎?」
見老伯爵沒有反應,阿蒼自顧自的說下去:「古時候,如果有人行蹤不明,人們認為很可能就是被天狗抓去,或被神明隱藏起來了,因此流傳著所謂『神隱』的說法,後來,『神隱』就成了失蹤事件的代名詞。」
他深吸一口氣,溫和中卻又不失堅定的說:「接下來,在下就要解開這棟華宅中『神隱』事件的真相。」
「先從『三尺鏡』的消失開始說起。」阿蒼不時觀察著老伯爵的表情,適度地調整解謎的步調,「三尺鏡是被消失的女侍所拿走的,至於女侍要拿去用在哪一方面,除魔,或是賣掉換錢,這點我們無法得知。總而言之,三尺鏡就是這麼消失的,而且是在更早之前。」
接下來是尊夫人的神隱事件。推想,尊夫人可能預先得知有人對三尺鏡圖謀不軌之事,但無法確定是哪個人,於是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三尺鏡被拿走而無能為力。在極度內疚不安之下,尊夫人離開了華宅。」
最後,是女侍的神隱事件。女侍利用了尊夫人消失後,正是人心惶惶的時間,也離開了宅第,想藉此躲避追蹤。關於這一點,我想女侍會如此匆促的離開,大概和在下的到來脫不了關係吧,因為她怕行跡敗露。預估現在已經逃出春城了吧。
這就是整個神隱事件的真相。」
老伯爵原先正凝神專注的聽著,聽到這裡不由得傾身向前,心中的疑惑不解反添:「您這麼說,還是無法說明發生在內人和下人身上的不可思議之事,在場可是有好幾人看見她們漸漸消失的,這又作何解釋?」
不只老伯爵,就連座敷童子和狐仙都好奇這一點。
「嗯,這該怎麼解釋呢……」阿蒼微偏著頭,露出有點傷腦筋的表情,「簡單來說,人類的大腦,並不是一個可以輕易相信的對象。」
「不能相信?」
「對。」藍髮青年更進一步解說,「人類的大腦是非常容易受到外界事物暗示的,也因此,有時候只會顯示出那些『人們渴望看到的東西』而不是『真實的事物』。這一次的神隱事件,大腦可是成了最佳的幫兇喔。」
狐仙想起充斥著整個走廊的那些令人不快,感覺不舒服的傳言。
神隱、神隱、神明大人、神隱……
「傭人們受到這些傳言的暗示,才會看見尊夫人和女侍逐漸消失的情景。趁著傭人們被暗示遮蔽了雙眼時,尊夫人離開華宅,而女侍事先在走廊的某個地方裝設了一點小機關,只要在煙霧瀰漫的幾分鐘內躲入密道,把藏在三樓和五樓間密道某個地方的三尺鏡取出後,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由密道離開了。
如果您需要證據的話,我這裡有宅第的設計圖。密道中也還留有女侍的手印……」阿蒼從懷中拿著狐仙叼出的捲軸。
「這麼說來,這幾天三尺鏡其實一直沒有離開過宅第嗎?」老伯爵張大了眼,像是受到不小的打擊。阿蒼默然地點點頭,肯定老伯爵的話,之後就不再主動開口,西之間為沉滯的氣氛所吞沒。
過了靜寂無聲的幾分鐘後,老伯爵的心終於回歸平靜。他的神情安詳,似乎做出了一個很重大的決定。
「不重要了,現在那些都不重要了。現在,我只希望內人能夠回來,三尺鏡失去了還好,我只希望我摯愛的內人能回來……」說著說著,濃厚的情緒凝結成淚珠,滴了下來,「陰陽師大人,難道我就……什麼事都不能做嗎?」
座敷童子偷偷瞄著阿蒼的表情,不由得嚇了一大跳,總是笑容滿面的藍髮青年,臉上糾結著眾多的情緒,像是在考慮著該不該說出被隱藏的某些事。狐仙無動於衷,心裡明瞭但不願點明原因。
「伯爵大人……」阿蒼原先縹緲的聲音,轉為讓人心寒的沉重,「櫻花,紅色鳥居後的櫻花樹,那棵病厭厭的櫻花樹,請您好好照顧祂,請您無時無日的相信尊夫人最後一定會再次回來。
請您不要認為這只是迷信,請您相信這些異邦、無名神祇的力量,有時,小小的信念也能發揮出強大的力量……」
「只要還活著,總有一天就會再見面吧……」藍髮青年說過這句話,就此沉默不語,彷彿真的和環繞房中的鳥獸戲畫融合,進入畫中,成為畫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