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我果然還是沒辦法不管這些事啊……」

一身藍的阿蒼站在櫻花樹前，默默的進行祓褉儀式，噹噹的聲音迴蕩在空氣中，在綠林裡顯得寂寥超凡。狐仙乖乖的待在一旁，盡量不防礙到儀式的進行，只有在某些必要的時候，才出借自己的力量，幫幫同伴的忙。

半晌，繁複的儀式結束了。阿蒼撫摸著壯碩的樹幹，在心裡對祂說了一些話。然後就收起滿地的儀式用品，準備離去。

「阿蒼大人，您今天就要走了嗎？」背後傳來細薄若蚊的孩童之音，座敷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到櫻樹前，看著阿蒼和狐仙的舉動，這天，她穿的是櫻紅印有朧月家紋的浴衣，她將手上提著的包裹交給阿蒼。阿蒼打開來一看，是紅豆內餡的萩餅。

「這段日子以來謝謝您，這是伯爵大人要我拿來的，算是謝禮。」座敷童子誠心的向阿蒼鞠躬，「但我還有些事想問您……」

「您是想問櫻夫人的事嗎？」阿蒼長嘆一聲，那語調和在妖怪集散地時一模一樣，又露出掙扎著要不要說的表情。他突然發現座敷童子和前幾日相處時軟弱的樣子不同了，雖然只有一點點，但他確實看到了身為家庭守護神所應具有的神光出現在面前的女孩身上。

原來，儘管是再怎麼懦弱的神祇，也是有力量的。

阿蒼溫柔的笑著，這麼想。

「接下來我所要說的，都只是我的猜測。」他終於鬆口，深吸一口氣後，「櫻夫人是櫻花樹的神祇，也是原先朧夜家代代的守護神。朧夜家的人看得見具有神格的妖怪，像您、附喪神和櫻夫人，卻很難分辨祂們和人類的差別，所以，諸位不說，他們自然也不知道吧。

櫻夫人大概從來都沒有向伯爵大人說明，自己其實不是人類的這件事，也許是因為祂對於伯爵大人的感情，然後，直到……最後一刻。」

阿蒼張開雙手，承接著由上而下飄落的花雨，那是千年櫻──櫻夫人，對所愛之人所施加的祝福，永遠都不會退去的強烈祝福。

「一開始，三尺鏡並不是被偷走了，而是被打破了。關於櫻夫人的預感我並沒說錯，畢竟是神祇，對於即將發生的事多多少少也有些感覺。妖怪們是在三尺鏡被打破之前入住華宅的，由這一點可以看出我沒說錯。」

花瓣隨風而來，是來自各個地方的神靈給與千年櫻的祈禱，四周的樹木枝節隨風擺蕩，起了綠色的、充滿生命力的浪波，浪波向著遠方而去，要將祈禱傳送到任何一個需要的地方。

「櫻夫人發現了破碎的三尺鏡，以神祇的能力，想要修復具有神聖之力的東西應該是很容易的，這時卻出現了一個麻煩──三尺鏡的碎片缺了一塊，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

阿蒼攤開手掌，手中擺著的就是那天座敷童子見到的，那個吞蝕、反射光亮的怪東西──三尺鏡缺少的最後一塊碎片。

「櫻夫人竭盡自身之力，無中生有，製造出缺少的那一塊。祂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如何，有可能會因此賠上自己的生命，再不然就是永遠無法化成人形。儘管如此……所以，我認為祂是一位很偉大的神祇，為了重要、珍愛的人，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

三尺鏡的消失，櫻夫人的神隱，這兩件事導致人們的容易被流言催眠而只見到他們想看的，後來，回復原狀的三尺鏡被圖謀不軌的女侍發現，接下來，就和我向伯爵大人解說的一樣了。」

阿蒼解釋完，狐仙見座敷童子似乎很還是有什麼地方不解的樣子，自動接了話。

「阿蒼不準備兩種說法的話，那些否認妖怪存在的人們是不會了解的。」狐仙高高的昂起頭，彎著狐狸眼微笑，和往常一樣總是喜歡奚落人類的不是。

座敷童子不語，細細地咀嚼著阿蒼和狐仙的話。一開始是有些無法接受，但慢慢的，祂的心平靜下來。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困擾著她的，心中糾纏成一團的疑惑也就此解開。

難怪，櫻夫人這個月以來總是心神不寧的樣子。

難怪，櫻夫人消失前的那一天會來找祂。

難怪，櫻夫人嚴肅但面帶笑容地告訴祂：朧夜家就拜託祂了。

失去神格的妖怪就不再被朧夜家的人看見，想必傭人們一開始看見的，應該就是失去神格而逐漸變回原型的櫻夫人了。

「那麼……失去三尺鏡、失去櫻夫人的守護後，朧夜家又會如何呢？」

「這個嘛……」阿蒼本來似乎已經準備好一套說辭的，但看見座敷童子若有所失的樣子後，他改了口，「這個要看您怎麼做吧，朧夜家的『現任』守護神。朧夜家可是非常努力的在供奉您喔，您身上不斷變換的衣服就是證明。」

「阿蒼先生，我根本就做不到。」座敷童子激動起來，「憑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就什麼都做不到，說什麼守護神，我沒有把握能保護朧夜家。

所以我想，能不能請您留下來守護朧夜家呢？您解決了『神隱』的事件，伯爵大人一定會對您非常禮遇的，而且妖怪們也……」

「不可能的，我是沒辦法定下來的。您不是也聽到天狗說的話了嗎？我是『被驅逐者』，被人類驅逐，永遠不可能在人類的社會中真正找到一席之地。」阿蒼試著想用微笑來掩飾落寞的情緒，但話中的內容卻讓座敷童子聽了瞪大眼睛。

被驅逐者……

春城中的妖怪間，還流傳著另外一個和青鬼有關的故事。

傳說，心地善良的青鬼和心思單純的紅鬼是好朋友，紅鬼很喜歡人類，想和人類好好的相處，但人類懼怕紅鬼的力量和樣子，每每見到紅鬼，總是尖叫著跑開。

紅鬼把這件事情告訴了青鬼，善心的青鬼為了幫助朋友，不惜以自身的流離失所作為代價。他想了個辦法，當天晚上便離開兩人原先居住的地方，在另一個地方假扮成一個無惡不作的惡鬼，他也變得越來越孤獨。

他知道如此一來，必定會有人類來討伐惡鬼，只要紅鬼能夠遵循他的指示，適時加入人類軍的那一方，並給予人類幫助，就能輕易的降低人們的心防，和人們打成一片，不論是以鬼的身份或是假伴成人類。

後來，他的計劃果真成功了……

「當年，明明是我對他說：『不要再來找我了，要是人類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又會逐漸遠離你的。』，沒想到，最後耐不住寂寞而先回來的人，反而是我。」阿蒼的眼神，變得像前幾次一樣，像是在回憶什麼遙遠年代的事似的。

「可是，當我好不容易回到回憶中他最後居住的地方時，卻發現他已經不在了，用他最擅長的圖畫留下來的，只有一句話……」

如果「東之間」的窗戶沒有關上的話，由櫻花樹前能夠直接看到朧夜家華宅五樓的那面牆。那幅被所有人認為佈局不佳的圖，將所有的線條連接起來之後，從遠處看，會變成鬼族的文字。

簡單的一行字，包含著許多情緒的一行字，穿越了時間與空間，阿蒼曾經告訴老伯爵的那句話。

──只要還活著，總有一天就會再見面吧……

那是即將遠行的朋友，留給不曉得在未來的哪一天，會回到這裡的他的唯一也是最後一段話。

見到氣氛突然有些凝重，狐仙決定出來打圓場。祂攀到阿蒼的右肩上，用尖銳的話語安慰著同伴：「阿蒼，你還有我啊。雖然我覺得跟著你總是遇到很多很麻煩的事啦……」

阿蒼沒有回話，只是輕輕的撫摸著狐仙火紅色的毛，座敷童子卻察覺，他的表情變柔和了。這幅景象又再次給祂似曾相似的感覺，祂卻和往常一樣，想不起來在哪裡看過。

枝頭上，壯麗盛開著的櫻花紛紛掉了下來，樹下下起了粉紅色的櫻花雨。粉紅色的花瓣層層堆疊，將受到祝融重傷過的心和記憶全數埋藏底下，讓人將之全數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