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心草藺嬛醬的點文,溫馨的座敷童子文,抱歉久等了。

※本文分為上中下篇,此為上篇部份。目前上中下篇基本上皆已完成,修完之後就會陸續貼上來。

※久違的第一人稱注意,偶爾寫寫這種風格的文也滿不錯的。

 

 

 

 

夏日過去秋季到來

 

 

上篇

每次一到了夏天,總是會做那個夢。

   

夢中有間和室。

和室中,些微泛黃帶有淡淡歲月氣息的榻榻米上連一件傢俱都沒有,是全然空無一物的狹窄空間。

在和室中的只有「我」。

穿著鮮紅色的小袖和服,宛如六歲孩童一般,在和室中玩著小手毬或摺紙遊戲的「我」。

「我」有時是待在和室的正中央,低著頭專心擺玩手中的東西的,玩到一半時卻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緩緩地環顧過整個和室內單調的景色;有時「我」卻又呈大字狀的平躺而下,視線靜靜地定在同樣空無一物的天花板某處,不玩遊戲,半天也沒有絲毫移動。

而無論是跪坐著或是平躺著,無論如何,原先認為不大的空間總是會在目光轉移往某個方向時,總會突然變得廣闊到令人害怕起來,榻榻米在眼中宛如畫紙上暈開的顏料般向四面八來無限地延伸開來,環繞著自身存在的一面開了窗的牆與三面雪白單調的紙拉門愈發的遙不可及。

明明一伸手就能夠碰觸到的。

「我」似乎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那個地方,就算將紙拉門拉開了之後,門後的也不會是通往外面世界的長廊,而是一模一樣空無一物一板一眼的和室。無數次的將紙拉門推開之後,呈現在眼前的向來都是相同的風景。

「我」嘆了一口氣。

「我」居住在由「和室」以及「紙拉門」所建構而成的,沒有出口的巨大迷宮中,也不知道在這裡居住了多久的時間,不知道再過多久才能夠離開這裡。唯一與外界的連接,只有牆面上一扇小小的細格子窗。

從窗上的細格子間看出去,外面是雜亂無章的庭園。

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人打理,原先美麗的庭園造景已不復原先的樣子:一方空間中不知是花是木的植物已然乾枯,踏腳石毫無章法的任意擺設著,甚至有些地方還有了裂痕與缺口,地面上掉落的花瓣果實以及種子腐爛成一團,發出刺鼻的氣味,就連稀稀落落地蔓生開來的雜草也顯得有些病厭厭的。少許的雜草攀附在一旁放置盆栽用的灰色木台上。

一直以來,從細格子的窗戶所看見的木台,曝露在風雪烈日的侵襲下,被雨打濕、被豔陽烤乾、被風刮蝕、被積雪壓載,顏色完全褪光了,不只如此,大部份的骨架都已經破損,似乎一碰就會分崩離析。

明明是這樣已經腐朽掉的木台,為什麼上面還放著盆栽呢?

而且,是很漂亮的白色盆栽,沒有任何的裂痕或缺角,在午後灼熱的日光照射下,閃閃發亮卻不怎麼刺眼的完整白色盆栽。

是木槿花。

閃閃發亮的盆栽中種著別名為「清明籬」的木槿花,那是整個宛如死去了一般沉窒的庭園中,唯一帶有生命力的部份。

略顯粗糙的葉片,白色重瓣、花心微微泛紅的木槿,看起來就像點綴有蕾絲的西服裙擺一般。並不像山茶花一般擁有赤紅到近乎豔毒的色彩,和盆栽一樣在日光下雪白亮眼的木槿花,卻莫名地吸引著「我」的目光。

然後──

有什麼東西從花心流了出來,從白瓣紅心的木槿花心所流出的是宛如鮮血一般紅豔的液體,從花心延著蜘蛛網狀的紋路一路侵染到每一片花瓣的頂端,被血紅色的細絲所纏繞著的木槿花立時從花盆的潔白變為身上和服的顏色。

「我」別開視線,轉移到了木槿花之後,庭園盡頭的圍牆上。圍牆同樣也是木製的,卻遠遠不及木台破舊,色澤也不像木台一樣是黯淡無生氣的灰,還留有一點樹木的感覺。

那面圍牆如果以目前的狀態,一定能夠再繼續矗立個數十年、數百年的時間吧,也沒有一碰就碎裂的危險。明明同樣都是樹木製成的物品,為什麼最後的下場會這麼的天差地遠呢?

雖然看不見,不知為何卻清楚地知道,那面圍牆之後是與眼前庭園截然不同的風景,沒有過多的死氣沉沉,而是滿載著生機與活力,將儲備了一個冬天的精力在春天甦醒之後,完美的在夏天宣洩出來,在那裡一定汨汨脈動著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在那面圍牆的後面,一定有著廣闊的、翠綠一片的田野,又或許是整齊劃一地層疊而下的梯田,正值夏日日正當中的時分,農人們大概還在田裡辛勤地工作著吧,驅蟲、除草、灌溉……雖然疲憊,那張被太陽曬得紅通通的臉上一定帶著愉快的笑容吧。

在那面圍牆的後面,一定也有著窮困但是快樂的人家,也有著愛捉弄人的活潑的孩子吧,孩子們扔著小沙包,玩著各式各樣的遊戲……在那面圍牆的後面,一定也有著疼愛他們的「母親」,一定也……

夢的後半截,「我」不斷想像著在這個迷宮之外,在那面圍牆之後的一切。到了最後,「我」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映入眼中的是蒼白、毫無血色的小手,然後,用力握緊──

在那一剎那間,被染成紅色的木槿花動了起來,從木台上、從盆栽上爬進了和室內。木槿花從細格子窗上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上延伸著,整片整片的天花板就是畫紙,木槿花在天花板上形成了彷彿拙劣塗鴉一般、紅與綠相交錯的巨大抽象圖畫。

而後,天花板上的木槿花一朵朵地落了下來,好不容易才攀進和室中的生命力,在掉落時沒有了「朝開暮落花」的悽愴惆悵,反而像是溫柔的雨點,就像是在慶祝著什麼一般,紛紛飄落,盛大飄落。

「我」瞪大了眼睛。在夏天盛開又紛紛飄落的木槿花中,在被染成紅色的花瓣中,隱隱約約能看見同是紅色的楓葉混雜於其中,兩種不同季節的代表植物混雜在一起,這麼說來,也已經是這個時候了。

「打擾了,不好意思,我是先前聯絡過的舊書店的──」

夢的最後必然響起的一定是那個聲音。是青年的聲音,聽起來清爽又舒服,同時也有禮又溫柔,明明從來沒有見過面,卻讓「我」有股莫名熟悉的感覺……

「我」拾起了巴掌大的紅色楓葉,小心地呈接在手掌中,緩緩地轉過身去。

正對著開了窗的牆,紙拉門上一點一點浮現出來,從模糊一直到清晰的,是由簡單的幾筆所勾勒出卻仍栩栩如生的無臉紅色童子圖樣,然後──

   

到這裡夢就醒了。

我記不清是什麼時候開始做這個夢的,或許是小時候的某一年開始,又或許是在更大一點的那個時候……只知道自己每到了夏天一定會做這個夢,彷彿某種夏天的例行公事一般做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並非是每天不間斷的夢見,而是斷斷續續的隔了好幾天,有時甚至是我幾乎快要將夢中內容全然忘卻的時候才突然又出現。像是提醒,但卻又似乎有哪裡不太一樣。

每一次都是入睡之後模模糊糊的,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意識到的時候就到那間和室中了。那是朦朧卻又清晰的經歷,夢中的「我」每一個思考每一個舉動我都能感受得到,不知怎麼的,我卻沒辦法控制在夢中的那個「我」的動作,雖然也是「我」,就像是只有意識不小心落到了這具軀體中,軀體的主控權卻是掌握在另外一個人身上的。

好奇怪。

為什麼每到了夏天總是會做那個夢呢?

夢中的「我」為什麼會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居住在那樣怪異的地方?為什麼「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那個地方?庭園中的木槿花以及那面圍牆也讓我很在意,簡直就像是分隔生者與死者界線的標的物一般……

抱持著這樣的疑惑,我查到了關於「人柱」(1)的傳聞。

──古時候建造城池、橋等大型建築時,惟恐觸怒了地神的人們為祈求過程平安順利,會在建築工程動工前把一兩名孩童活埋在工地內,以其生葬來祭神。

──犧牲性命的孩子有如支撐着建築物的柱子,故稱為「人柱」。

不過現在除了少數地區之外,似乎都已經將描述中的活埋生葬統改為「在建築物興建期間,請擔任『人柱』的人居住於一間小房間內」的作法了。這麼一想的話,整件事情以及整個夢境都跟著合理化起來。

把自己想成「人柱」,把描述中的小房間代換成「狹窄的和室」的話,一切就都能夠解釋了。

我可能是在還小的時候曾經因為擔任過人柱在那間和室中居住過一段時間,又因為身邊的大人們聲聲告誡自己在那段時間內絕對不能離開那間和室,隨著時間逐漸淡去的記憶在潛意識中才造就了那樣的夢境吧?

掌控著那具軀體行動的「另外一個人」,其實就是孩童時期的「我」吧?

庭園中的木槿花向室內延伸,也只是獨自一人的孩子無聊的幻想吧?圍牆什麼的也是殘留在記憶中曾經見過的景象吧?

會有全然被浸染成紅色的木槿花,也只是當時還年幼的我將飄落的楓葉與前段時間見過的木槿花搞混,認知上到現在還沒有矯正過來的緣故吧?所以夢中飄落的木槿花中才會混雜著楓葉吧?

榻榻米上沒有擺設任何的家具也是因為那裡只是暫時的居住之地,等到建築物完工之後,我就會被從那裡放出來,所以才不需要其他的生活輔助用品吧?

只不過是一段曾經作為「人柱」的記憶之變形而已,一切說穿了、想通了之後只不過是這樣而已……

   

……還是有哪裡不太對。

那麼,為什麼從來都沒有其他的大人出現在夢中的「我」面前呢?無論是以什麼樣的形象出現,照這樣說來的話,「告誡自己的大人」在潛意識中或多或少也應該有留下印象,在夢中不可能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木槿花無論是顏色、形狀還是大小都與楓葉有著極大的不同,就算那時我的年紀還小,應該也不致於會將這兩者的存在混淆。

就算只是暫時的居住之地,也還是需要基本的生活用品,何況建築物完工也不是一兩天就能達成的事,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總不至於連棉被枕頭之類的寢具都沒有吧?

而且,被關在那樣的地方,就算還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從大人們的口中也只聽得見自己背負了多大的責任的話,儘管如此,還是會希望早日被放出來吧?

夢中的「我」除了望著窗外的圍牆時,其他大部份的時間都是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彷彿早就習慣了這一切,理所當然地在沒有出口的「迷宮」中渡過每一天。然而,旁觀著所有動作的我卻隱約覺得,夢中的「我」凝視著紙拉門所發出的那聲嘆息,並不是因為知道了自己不久之後就能被放出去,也不是因無法由紙拉門與和室所構成的「迷宮」中逃離而感到絕望──

似乎,僅僅純粹只是因為看到了「迷宮」依然完好,自己還不必離開這裡而感到安心而已。

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但就是這樣覺得。好奇怪,比起早日離開那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反而是還能夠留在那裡的狀況更能夠讓「我」感到安心。

最後的紙拉門上,為什麼會浮現出無臉的紅色童子圖樣?還是……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還有──

在我小時候曾經居住過的家中並不存在著那樣的和室,甚至連相似的房間都沒有,我在鄰近的地區也從來都沒有看過那樣的房間。既然如此那間和室又是……

在夢的最後必然響起的青年的聲音,聽起來清爽又舒服,同時也有禮又溫柔……明明從來沒有見過面,又為什麼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鄰近的地區沒有任何舊書店。

   

許多年過去了,每次一到了夏天總是會做那個夢。就算脫離了那段愛胡思亂想的孩提時光,長大成人、到外地工作之後也仍舊是如此。

無論如何思考也總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既然如此還不如多把心力擺到工作上。於是我將曾經有過的疑惑全部拋諸腦後,專心於工作上,只將那個夢作為夏日夜晚的例行公事,反正也不至於影響到我的睡眠,從此不再多想。

直到被通知了祖母去世而由外地返鄉的那年夏天。

 

1:人柱,又稱為「打生樁」。現代也有以活雞代替小孩,或是以雞血灑在建築地盤四角以作取代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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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空(白井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