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VOCALOID同人文,全文為巡音流歌的第一人稱。

 

 

 

 

第一章、孩童(上)

 

 

枝頭上的梅花已幾近凋零,疏疏落落裝點在看似早已腐敗卻仍無奈地延續著生命的梅枝上,乍看之下就像是未化的白雪一般。

從不遠處飄來了淡淡的櫻花香氣。

「今年的春天來得很早嘛。」

一面喃喃自語著,我抖落附著於振袖上的殘骸,抬起頭就望見隱約顯現在濃濃雲霧之後的青色山頭。

比叡山。

※ ※ ※

一時心血來潮決定的拜訪,於是大老遠地由戶隱來到了滋賀。我並不擔心會在半路上與久居此地,憑藉著叡山靈氣修行的山伏或勸請坊主發生衝突,這座山立於一個非常微妙的點上,在這裡,靈氣與瘴氣相雜相存,維持著特有的平衡,人與妖在山中各居其位,各司其份,幾百年來也沒發生過什麼大衝突。

是個神聖又汙穢的地方。

黃泉櫻,MEIKO擁有一座位於半山腰的別宅,恍惚中記得先前來訪時似乎是棟華麗的大宅院,如今矗立在眼前的卻是一棟不怎麼起眼的山中小屋。

比起平安京的宅第,MEIKO本來就不太注重別宅的外貌,反正只是在一年之初與之始相錯時休養的場所而已嘛。

 

「打擾了。」

我拉開陳舊的木頭拉門,微微彎下腰走入。

單間略大的室內,各樣日常雜物隨意地堆置在牆邊,榻榻米地板的正中央是個四四方方的炕爐,燒紅的柴薪與灰燼共存其中,炕上擱著一個有淺淺凹痕的鐵壺,正透出一股淡醇的酒香。

圍著炕爐席地而坐的,除了身穿繡有華麗櫻枝與鳳凰的薄雲色十二單衣的MEIKO之外,還有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那人身著淺藍色袈裟與蒼灰色麻布法衣,披著被人類稱為「頭巾」的多角形帽子,少許蒼藍髮絲露於帽外,金色的錫杖靜靜放置在身旁,是個擁有不可思議和煦眼神的青年。

「呀呀……妳來了嗎?」

「看吧,我就說嘛,她果然來了。」青年的聲音和他的長相一樣,都給人溫柔的感覺。

「是山下的『式』告訴你的吧,這可不算是預知喔。」

「可是她還是來到這裡了,這種小地方就不要太計較了吧。」

「你還是一樣隨性啊,你就只有這一點幾百年來都一樣沒變。」

「是啊。」

青年看似閒話家常般的與MEIKO扮著嘴。

被人們喚作「黃泉櫻」的MEIKO單手拿著鑄有展翅虎鶇的小圓銅鏡,從我這個角度,能夠看見鏡框是複麗的小藤花紋,本該是美麗的紋樣,卻在上方有了一道裂痕。

「妳早就知道我要來了?」

我挑了靠近MEIKO的位置坐下,看著她將銅鏡順手收進袖中。

「是山腳下的式神告訴我的喔。」青年又特別強調了這一點,孩子氣的表現與打扮有種奇異的不協調感。

乍看之下沒什麼力量的青年,卻又給人一種彷彿與周遭景物融為一體的透明感,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一位是……」

我在心中瞬間判定起這名青年的身份。

是人類。

「我的一位老朋友。」MEIKO只輕描淡寫提了句。

※ ※ ※

舒緩而如同春日午後般令人昏昏欲睡的氣氛籠罩而下。

 

MEIKO用金梨子地的小酒杯為我和青年又各再斟了一杯酒,輪到自己時卻似笑非笑地放下鐵酒壺,只是用略感興趣的目光注視著山伏打扮的青年。

據說是青年帶來的清酒有一股淡淡的醇香,是秋天七草之一的天人草吧,其中還有一股異樣的香味,比較像是祭祀用的薰香混合了胡枝子的味道。

我早已微醺,只是瞇著眼瞧著身邊的青年,能夠與黃泉櫻拼得相等酒量的人,我還沒看過幾個。

青年保持著一成不變的溫柔笑容,端著酒杯。

「我最近到過賽河原一趟,小石塔的數量多出了好多呢。」

青年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原先暖洋洋的氣氛立時如夏日午後雷雨般急速改變,MEIKO抿緊了嘴唇,但卻不是因為不喜歡這個話題,半覆的褐眼下流淌的情緒更多是無奈與不捨。

──所以嘛,與人類交好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們都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

賽河原,前往黃泉鄉必經的河原。相傳未能長大成人就夭折的孩童們都會聚集在這個河原上,為了懲罰他們先父母而死,讓父母傷心難過的不孝罪過,必須用小石頭堆積成塔,供養自己的雙親。

但是,每每當石塔快要堆好的時候,惡鬼便會出現,破壞石塔,如此一再重覆著。

直到地藏菩薩出手為止。

「來自哪裡?」MEIKO收起漫不經心的神態,嚴肅地凝視著眼前的青年。對於她的注目,青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嘆息地微彎起嘴角。

「這是我在旅途中遇見的事……」

 

為了處理某件事,離開比叡山而到了平安京去,然而一天的時間對比曲折而漫長的路途終究是過於短暫的時間,於是在夜神即將出巡的傍晚時分,投宿於偶然路過的嵯峨村內。

到了大半夜時,有穿著陣羽織的御徒士來捉人從軍。

從睡夢中驚醒的男主人,不需要多少考慮時間就翻過圍牆,逃到鄰家的院子去。女主人則試著安撫剛出生才幾個月的,嚎啕大哭的女嬰。

在御徒士兇暴的喊叫漫罵聲之下,年齡大概不到二十歲的少年走出去應了門。

少年的臉色因為恐懼而略顯蒼白,披著單薄浴衣的他,上前向御徒士說了:「我的三個哥哥都從軍了,現在應該還在看不見綠意的戰場上戰鬥著吧。識字的大哥在前兩個月還寄信回來過,一開始是漫漫寫滿家鄉思念的長篇,後來的信件越來越短,最後一封信上只寫了『甚善』兩個字,但是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二哥和小哥還是戰場上的新兵。二哥先前曾經到幫間那裡做過學徒,他的願望只是當個在華貴的酒席上為賓客表演助興的狂言師而已;小哥想當個雲遊樂師,但是他卻將自己最喜歡的篳篥留給了我。」

「現在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我必須保護自己的母親和妹妹。雖然我看起來沒有什麼力氣,但是也跟著村中的大人們學會了一些基本的攻擊招式,因此請允許我跟著您走吧。」

「前線的戰事緊迫,現在趕去的話,早上我應該就能見到我的三個哥哥了。」

過了沒多久之後,再也偷聽不到什麼說話的聲音了。嬰孩的哭聲也早已平緩下來,但依稀中卻聽見了低低的嗚咽聲。

日神終於由東方駕著車出巡之時,為了繼續上路,向逃回來的男主人,與哄著懷中嬰兒的女主人告別,只是沒有看見那名披著單薄浴衣,喜歡寫作和歌的少年。

環繞著嵯峨村的櫻花樹林中,粉紅色的花瓣紛紛散落了。

 

「吶,聽說我投宿的那個村子,在那一次的抓人從軍中,被帶走的總共是二十三個孩子喔。」

青年把玩著不知道從哪裡拿出的篳篥,補上了這句話。

不勝酒力的我斜靠著斑駁的牆面,視線內的一切越來越模糊,現在只剩下聽覺還完整存在。

「孩童們……成為了士兵嗎?」

MEIKO在朦朧中似乎嘆息了聲,還來不及察看她的表情,黑暗就先襲捲而來。青年沒再出聲,聽見了某個東西掉落在榻榻米上的聲音,平穩的呼吸聲接著傳來,青年大概也醉了。

在映入眼中的景象被完全遮去的那一瞬間,目光無意中瞥過牆邊堆置的日常雜物,總覺得在不規則狀的陰影間似乎看到了一塊白色的物體──

「哎呀,原來你們兩個都已經醉了嗎?」

黃泉櫻MEIKO似乎還在細細品味著帶有秋天七草香氣的清酒。

 

對了,那塊白色物體──

只是一隻慘白的稚子小手而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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