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孩童(中)

 

 

深く闇より出でしは朧月

淡き金色の光 地へと届けたもう

 

依稀中聽見了熟悉的、遙遠的、徬徨與包含著眾多無奈的歌聲。

那是誰的歌聲呢?是誰在唱著歌?

對了,那是MEIKO的歌聲,在唱著歌的是黃泉櫻,那是上一次我們共同經歷過的某個事件中,她所唱出的歌,因此,能夠為徬徨靈魂送行的機會,也就剩下三次了。

真傻啊,作為妖怪,擁有強大的力量,難道妳就這樣任憑四次送行的機會用完,讓自己化為原形,無法行走無法言語茍延殘喘地度過餘生嗎?妳就打算這樣直到腐朽的那一天嗎?

 

我完全不懂,也不想去理解MEIKO的想法。

妖怪嘛,不都是這樣的嗎?只是其中還是會有些特立獨行的異數就是了。

※ ※ ※

似乎做了一個漫長又奇怪的夢,感覺好像正在京城中西条大道上提著燈籠夜歸,卻在半路上撞見了百鬼夜行一般,妖異又不真實。

昨日所啜飲的清酒在相隔一夜之後還殘留著些許作用,有些宿醉的我半撫著頭,邊環顧著四周。與MEIKO及青年暢飲清酒的山中小屋已然消失,但也並非如同狂言師口中所說的,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荒郊野外,我正處在一間雪見拉門半掩著的和室中,四邊牆面經由技藝爐火純青的畫師繪上精細的銀錢草、下野草等蔓生野花,還仔細嵌上了作為裝飾的金銀絲線。

半掩的雪見拉門外,是枯山水庭園,被人類認為頗富禪意的造景。

看來MEIKO的別宅今日又轉變為如公卿階級住宅一般的豪華宅第了。

我推開位於房屋另一邊的拉門,門後是條彷彿一路延伸下去沒有盡頭的長廊,兩旁的拉門上則由同一位畫師畫上類似信貴山繪卷的山水畫,同樣鑲上了銀邊。

 

順著長廊走下去,盡頭處是個突然寬敞起來的房間,據說裝飾與平安京女官休息室的「鬼間」相同的,背對著名的白澤王斬鬼繪,MEIKO依舊穿著華麗的十二單衣,只是昨日爛漫地盛開著的櫻枝,今日已轉為泥濘中的腐敗了。

MEIKO面對著樑柱,雙手則持著大刀,開過刃的刀鋒斜斜指向地下,映著薄雲色的衣擺閃出更加無情的冷光。

「哎呀……妳這麼早就醒來了嗎?他才剛走,妳該不會是算準了時機才醒來的吧?」

「妳在做什麼啊?」

對於我的問題,MEIKO只是勾起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笑容,她稍微讓了讓,讓我能夠看見她可能對峙了「一整晚」的東西。

樑柱的正中央開了一個小小的圓洞,乍看之下還以為只是普通人類家中使屋內屋外空氣流通的小孔,仔細觀察之後才發現不是。

然後,在我和MEIKO的注視之下,一隻白色的稚子小手由孔洞中伸出,向我們倆招著手。好像昨晚也看見過類似的東西,在那名青年說了那個奇怪的故事之後。

「他說的話是具有力量的,人類所謂的『言靈』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也還是需要有其他的契機……難怪他在幾百年斷了聯繫之後,會突然跑來找我……」MEIKO微微笑著。

「其他的契機?」

「吶,如果有個聲音常常在妳耳邊竊竊私語的話,妳會很容易改變主意吧?」MEIKO將大刀扛在肩上,本該是男性化的舉動,她做起來就是有一種慵懶的春日午後將謝之花般的美感。

這麼說來,她口中的「契機」,難道是指我心血來潮來訪一事。

「不解決的話,情況會越來越嚴重的。」

※ ※ ※

後來,我才漸漸了解MEIKO所說的「越來越嚴重」是什麼意思。

我在黃泉櫻那裡停留了好幾天,比叡山對於我們妖怪來說是個休養生息的好地方,至少這裡的氣還是澄澈的,沒有被過多人心所產生的「咒」與「黑暗」汙染。

看見稚子小手後的隔一天,MEIKO就因為聽見奇怪的巨大聲響,在與我談話到一半時就起身前往玄關,黑色金梨子地糝上少許金粉勾勒出五瓣櫻花的蹴踘球靜靜滾落在一旁,雪見拉門外側的半透明玻璃好像有點裂開了。

我和MEIKO都確定這裡不可能有除了我們之外的人,這座宅第中也沒有這樣的小孩玩具。

「你們玩得太過火了喔。」

MEIKO垂下了長長的眼睫毛,將蹴踘球捧在手中,像是正思考著什麼。她之後又忽然將球往屋內一丟,喃喃說了聲:「你們要玩可以,但別太超過,這裡是我的領域。」

蹴踘球在半空中停滯了一下後,消失了。

 

又過了一天之後,我和MEIKO正待在後院窄廊內欣賞著春日特有的蝶群景緻,蝴蝶於羽化後幾日應該就會衰敗死亡吧?無憂無慮、不事生產的美麗生命,果然還是只有被眷養著才能夠在人間得到長久的存在,

但是,出乎意料的,翩翩追逐於花叢之中的蝴蝶們竟然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事物一般不約而同往空中飛去,與吹落於地上又被捲起的殘花混雜在一起,有種特殊吸引人的美感。

MEIKO站了起來,喃喃說著:「不可以,你們不能像其他人蹂躪你們一樣去奪走其他生命。」

有什麼東西越過草地與花叢,向我們而來。

幾隻碧綠色的大青蛙被扔到了我們兩個的和服上,其後還尾隨著被人類稱為「青大將」的黃頷蛇。

 

類似的情況一再地發生,變本加厲,越來越過份。

在我的印象中,由狂言師或寄席那裡聽來的《今昔物語》中似乎也有過類似的情況,只是那次是由於即將出生的嬰孩擋住了水神的氣,因此水神才做些小小的警訊。

與我們處在同一個空間,同一棟宅第中的東西,他們似乎只讓MEIKO看見,我只能偶然在走廊上看見黑色汙泥形成的小腳印,向著長廊的另外一方而去。

MEIKO對他們的喃喃低語中總是稱呼他們為「你們」,再加上那名青年所講述的故事,我大概也對他們有個模糊的印象,是未成年就死去的孩童們化成的幽靈,這一類的幽靈與座敷童子等妖怪不同,是完全依循著「咒」而勉強留下來的。

──是因為MEIKO有引渡徬徨靈魂的能力,才會招引來的吧。就是因為MEIKO老喜歡與人類混在一起,才會發生這種事嘛。

但是儘管這麼說著,我還是知道,會讓MEIKO的生活變得這麼不平靜,我也有一部份的責任,除了青年所說的話,死去孩童的幽靈跟在我身後,附在我身上,是我把他們帶到MEIKO這裡來的。

估計我會心血來潮來訪,也是青年的「式」在我耳邊低語,進而改變我想法的結果吧。人類……怎麼能做到驅使妖怪這種事?

※ ※ ※

那次聚會五天之後,我經過鬼間時,看見拉門上映著黃泉櫻與另外一個人的身影。

「我沒有要為妳帶來麻煩的意思……拜託妳,幫幫我好嗎?」

是那天的青年,溫柔的聲音沒有了那天的隨性,反而帶有一種淡淡的憂傷之感,錫杖上的金環叮叮噹噹,「以我的能力,實在是做不到……雖然我也很想出手……」

「但面對這樣的狀況,就是無能為力。」

黃泉櫻,MEIKO嘆了一口氣,接續了山伏打扮的青年未說完的話。

 

「我答應你,為他們引渡。」

MEIKO手上拿著的,有道裂痕的小圓銅鏡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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