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第十七章、櫻散

距離MEIKO的離去，已經又過了好幾年了。

雖然對妖怪來說這幾年的時間不算什麼，但是對人類來說，在這幾年之中卻能夠有很大的變化，有些人在戰爭中、在戰場上失去了生命，有些人在病痛中結束生命。當年的老者大多敵不過歲月的摧殘而踏入了黃泉鄉，當年的孩童們長大成人，無論是樣貌或是個性上都有所不同。

在這幾年之中，因為人們信仰的變遷而不得不消失的神明也不在少數吧，亦或是在失去人類的信仰之前，在自己還有力量的時候，就自行斬去了與人類的牽連，往七条去了。

關於七条，後來再度與七条主──神威見面時，我曾經問過祂一個問題：「你說過，『身為七条的主人，七条的法則由我制定』，那麼，七条既不是存在人間的實際場所，也與黃泉鄉不同，不依照人類的法則去走，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七条主的容貌不會隨著時間而變遷，完全和當年一模一樣，只是祂那天心血來潮，把一頭紫色的長髮挽成了髮髻，身上的直衣換成了帶著紫色光芒的盔甲，再搭配上祂本身的威壓感，宛如剛剛由戰場上歸來的戰國武士一般。

祂一派悠閒地抽著細煙管，煙草帶著祭祀的薰香與櫻花的香氣混雜在一起的味道，總有種奇異的莊重感。紫髮青年苦笑著，開口了：

「其實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為那個地方定位才好……真要說的話，那裡應該就像是個……桃花源一般的存在吧……」

桃花源。

有別於為了躲避戰亂而自願遺世獨立的人們建立起的幻想鄉，七条可以說是不論妖怪、神明或是鬼都能夠和諧共處的地方，就算神明的靈氣與闇之一族的瘴氣相雜相存，七条總能在其中維持著特有的平衡，是真正的……妖怪與神明的桃花源。

比叡山也曾經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只是，自從人類和妖怪開始彼此仇視以來，就成了只有在過去才能達到的理想了。

「應該改名叫『櫻花源』吧。」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七条那裡，一大片一大片粉紅色壯麗的櫻花，仍舊每年都盛開著呢。

對於MEIKO離去的事，已經稍微能夠釋懷了。

子狐姐弟一開始得知這件事後，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場，後來是經由狐仙男子的安慰，他們兩個的心情才稍稍平復了下來。後來他們就跟在狐仙男子的身邊學習術法，狐仙男子出巡平安京時，遠遠看起來，兩名子狐中間一位狐仙，就像是某位法力強大的神祇與隨侍在左右的童子一般。

狐仙男子也很喜歡這對姐弟，祂時常帶著子狐姐弟在平安京內跑來跑去，不只教導他們狐火之類的法術，還帶著他們看見在逐漸沉淪下去的人世間，那些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面，告訴他們要有耐心、溫柔的對待他人，不可以存有害人、算計人的心……之類之類的簡單道理。

子狐姐弟似懂非懂的聽著。

應該真的能像MEIKO所說的那樣……成為了不起的稻荷神吧。

我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幽靈少女初音仍舊忠實地服侍著那名殿上人的家庭，在有空閒的時候，她也會來到MEIKO曾經的住處打掃，或是與我、七条主聊著天。

多年後我們三個會面時，偶然談起了MEIKO的話題，那時的我們都已經對這件事釋懷了。

──不可以對被留下的這件事悲嘆，這是我唯一做得到的事。

──被留下來的人的思念呀，請不要沉浸在悲傷中。

──和徐徐散落的淡粉紅色一起，美麗地綻放出驕傲吧。

如此而已。

「換成是我的話，沒辦法做到像MEIKO那樣。」

我和七条主在新任的平安京守護神到來之後，就不再插手人類的事了。儘管過了許多年，我的想法依然大致上和當初的相同。

對於我來說，在這個世界上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在任何情況下我都只會選擇保全自己，絕不可能為了某樣東西而犧牲自己的性命，更別提是為人類自願步上死亡之途。

寧願看著新生的靈魂被在街道上徘徊的餓鬼吞蝕毀滅，也不會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靈魂的安寧的……然而，那個時候的MEIKO總是毫不猶豫地開口。

這樣的MEIKO，如果還留在人間的話，應該是能夠被人類奉為神祇的吧……只不過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還是想不透……」初音疑惑地問著：「贈予黃泉櫻小姐小圓銅鏡，教導她引渡方法的，到底是什麼人呢？」

「誰知道呢？」

七条主伸了個懶腰，隨性地應著，臉上忽然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這樣看來，祂大概是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的，只不過不論我和初音如何追問，要祂親口說出可能還要再等一段時間吧。

畢竟我們這些妖怪只懂得隨心所欲嘛。

※　※　※

薄紅に染まる私は黄泉桜

今宵咲き乱れ彷徨う御霊　送りましょう

隨興唱出的歌曲往往不帶有任何意義，只是為了好玩而編造出來的歌曲，卻似乎在冥冥之中就定下了MEIKO的命運。

MEIKO自己也說過，她是黃泉櫻，是只綻放在黃泉畔的櫻花，是環繞著死亡而生的，於是在後世說書的狂言師口中，她的故事成為了注定與各種形式的別離相牽相繫的故事，也因此理所當然不能期望有讓每個人都幸福的收尾，但我認為這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幸福的結局了

她。

MEIKO。

畢竟櫻花總是喜歡在開得最絢麗的時候凋零嘛。

春季過去，很快的，夏天的腳步近了。

窗外櫻花已幾近凋零，春風將最後的粉紅色送來，我獨自啜飲著美酒，注視著夜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