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繪本－百行奇幻空談

※單篇完。

※《怪物》《取材錄音》相關。

※處理生化實驗數據中生出來的東西，正文中的標楷體均為繪本內容。

怪物繪本

繪本《哭泣的紅色怪物》。

※ ※ ※

有一天，小男孩在路上遇見了哭泣的紅色怪物。小男孩仰起小臉，天真的問著：「你為什麼要哭呢？」

「因為我的長相很可怕，所有人一看到我就嚇得逃跑了，從來沒有人願意接近我，知心的人類朋友也一個都沒有。」紅色怪物回答著。

紅色的怪物儘管面貌醜陋，心地卻十分善良溫柔。為了與人類交朋友，祂甚至逼著自己改掉了吃人的習慣，就算肚子照樣會餓，只要想到那說不定某一天就會上門來訪的人類友人，怪物就覺得自己還能夠再撐下去。

咕嚕咕嚕，怪物的肚子好餓好餓，但是，在那一天小男孩笑著對他說出「那我就當你的朋友吧」的時候，祂真的很開心。

總是哭泣著的紅色怪物在那時才知道自己原來還能夠作出這樣的表情，頭一次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儘管只是三不五時的閒話家常，儘管只是簡單的遊戲，每一天、每一天，怪物都咧開嘴，大大的笑著。

「你看你看，我昨天去後山的池塘那裡，抓了好幾隻青蛙喔。」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

「我……喜歡上了村子裡的一個女孩子，只有一眼也好，拜託她轉過頭來看看我吧……」

「我有了想要保護的人……所以不努力不行了。」

「今年大概也會豐收吧？」

隨著時間過去，小男孩長成了少年，成長為壯年男子，最後是白首的老翁。紅色的怪物第一次擁有的友情持續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對於人類來說等同於一生壽命的長短，看在怪物眼中，卻彷彿眨眼般一下子就過去了。

然而，過去向來都是躲在一旁偷窺著人類生活的紅色怪物，從來沒有像這一次一樣親身參與得這麼深，更沒有想到這唯一的友誼也可能有失去的一天。

所以當那一天的小男孩在幾十年後，因為年老與病痛與去時，紅色的怪物也跟著崩潰了。

「好不容易擁有的知心好友，難道連你也要離我而去嗎？」怪物心想，嗚嗚嗚嗚的哭泣著。在心中的空虛感與寂寞感逐漸擴大的同時，也覺得肚子更餓了。

後來，當接到消息的村民們趕到時，看到的正是紅色怪物一面哭，一面啃食著老翁屍體的畫面。

「哭泣的紅色怪物」也就這樣，在村民口中成了「啃食屍體的惡鬼魍魎」。

咔嗞咔嗞，咔嗞咔嗞。

怪物一生中所擁有的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人類友人，就這樣成了怪物血肉的一部份。

※ ※ ※

清明很喜歡這本繪本。

這本繪本是在一次取材途中，路過某個不起眼的舊書攤時正好看見的。雖然繪本的畫風就像是小孩子隨便的塗鴉一般，封面上哭泣著的紅色怪物卻不知怎麼的，悄悄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再加上稍稍翻過後，故事內容也的確勾起了他的興趣，他在猶豫了一下之後，立刻掏錢買下了這本繪本。

光看書名，原先預期會是與濱田廣介的《哭泣的紅鬼》相差無幾的內容，實際翻閱後卻發現這本繪本中描述的，是與前者那溫柔又遺憾的氛圍截然不同的故事。

明明直到小男孩與紅色怪物一同玩耍的部份看起來都與一般的童書無異，最後的幾幅插畫卻忽然一改前面那種活潑輕快的感覺，轉為陰鬱灰暗的色調──尤其是最後紅色怪物啃食著屍體那裡，整個畫面籠罩在一大片的黑暗之中，畫面中央的一大片鮮紅卻愈加顯得刺眼、令人不快。

「這本書的後半部份該不會是其他作者的創作者吧？」友人真一對這本繪本還曾經發表過這樣的評論。

真一是清明從大學時代就認識的朋友。就算兩人已經先後踏入社會，各自從事著不同的工作，卻還是維持著一定程度上的交流。日常的信件、電話……有空時兩人也經常到對方家去作客，或相伴出遊。

因此，真一也是在某次到清明的公寓中作客時，才看見那本繪本的。真一本身似乎不太喜歡這類扭曲絕望的故事，在翻著頁的同時也鐵青著臉。看完了整本繪本之後還說出了：「……真是令人不舒服的故事。」

「喔？阿真怎麼說？」結束了與編輯間的工作交流之後，走出房間的清明正好聽見了友人的那幾句話，他一面收拾著因為忙於專欄而好幾天沒有打理過的客廳，一面笑著詢問。

真一撓撓頭髮，表情複雜的回應道：「其實也不能說是不舒服啦……怪物本來只是希望能夠有個知心的朋友而已，甚至還不再吃人肉，到了最後卻因為不希望終於得到的朋友就這麼離開祂而吞食的朋友的屍體……感覺很諷刺，這樣怪物先前做的努力又算得上是什麼呢？我不太喜歡這種餘味不佳的結局……」

「阿真會這麼想也是很自然的，不過，我反而覺得這對總是哭泣著的紅色怪物來說，是最好的結局呢。」

手邊整理的動作停了下來，清明抬起頭，正對上友人困惑的目光，微笑著解釋：「因為長相所帶來的孤身一人讓祂強烈的渴望著能夠擁有一名知心的朋友，我想，對那樣的怪物來說，在朋友的生命盡頭……在嘗盡幸福之後，再度襲捲而來的空虛感和寂寞感也一定比過去還要強烈吧？祂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就這樣離開了，說不定還在心中吶喊著『不要留下我一個人』之類的話……

所以已經被空虛感和寂寞感給逼到走投的紅色怪物，才會想用這種方式把那名朋友留住吧……這也是祂在朋友的生命盡頭，唯一能夠想得到能讓自己銘記那段友誼的方法。」

──站在村民們的角度看來，怪物啃食屍體的作為太過驚世駭俗；友人則認為怪物先前的努力對比最後的結果太過諷刺。

而儘管那個時候對真一說出了以「銘記友誼」作為結尾的解釋，清明心中的另一種想法卻認為「紅色的怪物會做出那樣的舉動，也有可能只是單純的想要活下去而已」。

因為一旦怪物在那個時候承認了唯一的朋友離去的事實，祂就必須要面對繼續孤身一人的未來，怪物無法承受想到這一點時心中快速成長的空虛感和寂寞感，也無法忍受眼睜睜看著那樣的未來越來越近，因此，眼看著說不定就要做出了結自身性命的事。

但是，怪物或許在內心深處，還殘留著一絲「想要活下去」的念頭。因為只要活下去的話，儘管希望渺茫，未來說不定還能再交到新的朋友；只要活下去的話，未來說不定還有人會對自己那樣溫柔的說話，陪著自己大玩特玩……

──好想……好想活下去啊……

必須尋找減輕這些感覺的方式才行，必須想點辦法，在被逼到極限之前消除這些感覺才行。

因此怪物掙扎著，下意識地尋找著求生的方法。也就在那個時候，紅色的怪物注意到了，就算自己表面上看似戒掉了吃人的習慣，自己的肚子一直以來，還是很餓很餓……

於是，怪物把自己的朋友吃掉了。

這樣一來飢餓感就會消失，未來也能夠一直欺騙著自己：「朋友其實沒有離開喔，朋友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喔，之後也永遠不會離開，永遠不會拋下自己孤單一個人」。清明幾乎能夠想像出紅色的怪物不斷地對自己說著悄悄話，試著欺騙自己的樣子。

繪本沒有後續，故事就停在了怪物啃食屍體，化成惡鬼魍魎的那一幕。清明試想著那一幕之後故事的發展：怪物後來是就這麼一直一個人沉浸在易碎的美夢中，直到漫長生命的盡頭呢？還是在再度交到了朋友後，再度重覆起相同的過程，直到變成完全失了心的吃人惡鬼，最終被害怕的村民殺死？

──都不是什麼好結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