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之一,會分上下兩篇放上,然後發完這篇我就要準備去研討會了。

※某個角色的真實姓名終於要出來了,不過也是研討會之後的事了。

※但願一切順利。

 

 

 

 

鬼與御柱神的秋日異聞

 

 

「故事就在這裡結束了……我知道的事就是這些了。」

說出這句話的青年那頭褐髮已經留至及肩,身上卻還是穿著那件黄蘗色底,繪有片片橘紅楓葉的寬鬆和服。

或許是因為故事實在太長,說到後來也有些疲累的緣故,青年在故事進行中途就先背靠著楓樹坐下了,目光卻一直都是過去沒見過的柔和,也一直輕撫著手中的書……從開頭到結尾,臉上都帶著既溫柔又無奈的笑容。但再更仔細觀察的話,卻發現那樣的笑意中還稍稍混雜著一點緊張和敬畏。

──還真是不可思議。

酒吞一面聽著青年的敘述一面想著。青年今日的改變與成長著實令人訝異──不但氣質變得沉穩許多,以往在那雙眼中看見的迷惘也幾乎消散──但是再仔細想想,這似乎也不是什麼不可置信、無法理解之事。

畢竟從那場大火發生時算起,已經又好幾十年過去了。

  

酒吞到達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沒辦法親眼見證火海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之後也是藉由妖怪們的七嘴八舌才得知大火中以及大火後發生的事。

在秋季以外的時間短暫現身的御柱神,鑽入著火的房屋中的「作家先生」;前者從那時直到現在都沒有哭泣過,後者最後在廢墟中被找到時,已經成了屍體,懷中卻緊緊抱著、保護著那本記滿了奇聞異事和御柱神之事的手帳──

「作家先生究竟在想些什麼啊?人類果然很奇怪,冒著生命危險……也不過就是一本書而已。」

在詢問妖怪時,酒吞也多次從祂們那裡聽過諸如此類的惋惜和抱怨。

要理解被妖怪們稱呼為「作家先生」的和泉是懷抱著什麼樣的想法做出那種事儘管輕而易舉,但正因為也感受得出妖怪們有多喜歡那名作家先生,他也不急著說破,僅僅只是微笑著,淡淡的說了:「我知道了。」

在此同時,酒吞心裡卻也想著:「真是可惜,有趣的事物又少了一個。」

「那個時候我……明明做出了『邀請』呀。人類果然很奇怪,但還不至於無法理解。」

明明早就推測出那樣的事遲早會發生,在那場大火前,酒吞也已經從和泉那裡聽聞詛咒和災厄的事──

或許是出於和對方那不遠不近的交情,又或許是因為一直以來都關注著對方和御柱神間那可說是「有趣」的關係,在和泉以帶點崩潰和無力的語調說出「我就快要死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卻還有很多必須做的事,還有始終放不下的人」時,那段話就脫口而出:

「要是真的放不下,那要不要考慮到『這一邊』來呢?」

──那是將人由人之道導入鬼之道的「邀請」。

「捨棄『人心』也捨棄人類的身份,化為非人之物,就像你一直以來看到的……這樣的事不是隨處可見嗎?」

那時的和泉在聽完後卻只是沉默不語。彷彿是在思考著什麼,又像是早就已經做出了決定。最後的結果,對方也終究選擇了以人類的身份死去。

然後──

詢問過妖怪,實際得知和泉的死訊時,酒吞似乎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到了哀傷,但除此之外,卻也由衷認為至今為止的事態發展實在是不可思議。

以人類的力量、人類的身份能做到的事本來就有限。

對比他們這些妖魔鬼怪來說,人類的生命更是短暫脆弱到可笑,在他還觀望著、準備設下自己的「局」時說消逝就消逝了……不過話說回來,妖怪、鬼族和神明的生命,其實也同樣脆弱、又極為無常。

就像是曾經作為手下的阿楓,好不容易成為鬼,也被自己帶進了大江山,沒多久後卻在一次外出殺戮時遇上了出手毫不留情的蛇眼僧人──

「我希望……無法逃走的御柱神大人,也能得到幸福啊……拜託了!」

那是他從重傷又即將消逝的阿楓口中聽見的請求。

存在在那孩子意識最後的並非是被驅逐又要再度死去的不甘,反而是帶著深深的無力感和愧疚感那樣懇求著自己。

不只如此,正因為阿楓前面已經告知了「御柱神」的真相,和他們一樣被捨棄的孩子變成了「御柱神」,如果那個御柱神還在的話──

所以他答應了那孩子。

作為鬼,酒吞從不食言,從幾十年前至今都是如此。

他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那時再次以青年的樣貌出現在村裡的御柱神似乎已經遺忘了過去的事,思考過那時單調但單純的生活對青年來說到底算不算是「幸福」,也思考過神明力量和人們信仰心之類的問題,然後還是出手了:考量了所有的情況和可能造成的影響,一點一點的佈下了局,本來是想等時機差不多時再與青年接觸的,卻有個人類打亂了他所有的計畫。

以識字作為條件交換,就讓青年開始插手他人事。

帶著青年介入許許多多的委託與事件,讓青年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類與妖怪,後來還做出了類似「說謊」的行為──

也不知道有沒有考慮過青年自己的心情,沒考慮過人類的生命相對於神明來說太過短暫,也大概沒考慮過,若是關係必須結束的那一天到來,被留下來的青年又會有什麼樣的感受?而且……被那人這麼一打亂,他好不容易佈下了一半的局也可說是毫無作用了。事情走到那樣的地步,酒吞卻反而笑了出來。

──最終的結果究竟如何,後續又會怎麼發展……這不是很「有趣」嗎?正因為「有趣」,所以就連「說謊」的行為也能暫時容忍,有必要的話,他還可以幫上一把。

「而且我可是『桐一葉』啊。就算做了錯事、後悔遲疑也不會有所改變,正因為是獨身一人飄泊在水面上的桐一葉,才更能不被任何事所羈,只要想到了方法就能拼上一切努力去做。我……絕對不會讓那傢伙消失。」

──敢在他的面前說出這種話的人,真的直到生命的最後,都拼上了一切努力去做。

生命短暫脆弱到可笑的人類用盡了全力,換來了連當事人都會感到驚訝的結果。

酒吞在這幾十年的時光中一直關注著青年的改變,有時是帶著茨木和美酒一同前來,邊喝著酒邊和青年像現在這樣對談。被其他事絆住了而無法前來,又需要將目光稍稍移開時,也會先讓想試試身手的虎童子和熊童子出手解決掉那些想對那座村子……想對御柱神不利的凶神惡煞和已經失去理智的妖魔鬼怪。

和泉不在之後的幾十年中──青年也一直都在努力著。

就算沒有了條件交換,每年秋季到來時還是和陪伴在身邊的妖怪們繼續接著來自人類方或非人者的「委託」,學著和泉過去的樣子試著去處理,也一直在摸索著和村人們的交流相處之道。

傾聽了人們的想法,也盡力去感受了;試著去接觸,更試著去一點一點的理解……好幾次酒吞來到時都看到青年捧著書、皺起眉頭,像是在沉思著什麼似的。

以自己不習慣也不熟悉的方式笨拙地摸索著,青年在這幾十年間緩慢地前進著,也的確成長了。無論是本人的氣質、作為……和妖怪間的互動、和村人們的關係,全都與幾十年前相差甚遠。從村裡流傳的那些傳聞也能夠輕易感受到青年的改變:

──與冷漠無情、自私絲毫連結不上的,是個親切溫和的神明大人啊。

──是喜歡書本也喜歡故事的御柱神大人啊。

──是保護著村子的御柱神大人啊。

幾十年過去後的現今也終於有人想到:「御柱神大人一直待在這裡,給了我們安穩平靜的生活,但是御柱神大人自己的幸福呢?」也開始有人祈求著:「請讓御柱神大人也能得到幸福。」

所以村裡才會出現與過去迥異的傳聞吧──御柱神大人有時在木槿花開的時候會在村外的紅葉林中醒來,然後和妖怪們一起吵吵鬧鬧的回到村裡。

──據說那時的景象就彷彿出巡的神祇帶著隨從一般,既奇異又熱鬧。

──儘管沒有莊重高潔的感覺,有時還能看見神明急急忙忙地調解不知為何走到一半也吵成一團的妖怪們……就算前面吵得再凶,最後所有人還是會和好如初,也不失為一件趣事。

「今後的發展也會越來越『有趣』吧?」

弱小的人類能夠做到的事本來就有限,但是從頭到尾都朝著同樣的方向前進著……居然到最後真的能以那樣的「惡因」獲得如今的「果」。既然那個人有著那樣的覺悟,直到最後也沒有食言,那酒吞……他也能陪著繼續玩下去。

只是──

「當初都已經答應那孩子了,果然還是需要先摸清御柱神本人的想法才行呀;果然還是必須先理清對於御柱神來說什麼才是『幸福』。」懷著這樣的想法,所以酒吞才在大江山的騷動告一段落後,再次找上了青年。

然後他在被連綿的楓樹環繞著的朱色柱子之下,席地而坐,聽青年再次鉅細靡遺地說起了過去那些秋天的故事──

  

所以酒吞才在聽完那些故事後,笑著問出了那樣的問題。

「那麼,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你已經是擁有人類無法想像的時間的神明了,而且……二十年那麼漫長的時間,對於每年大部份時間都沉睡著的你,應該只是一瞬間吧?那麼,又是為了什麼想要改變,還一直努力到了現在?」

讓我了解你心中所謂的「幸福」是什麼吧──說到底,那幾句話的真實含意不過就是如此罷了,青年卻似乎愣住了。青年低著頭凝視著手中有著鈍色封面和桐一葉徽紋的書,就在酒吞以為要再過許久才能得到答案時,卻又立刻聽到了青年的聲音。

「我……想要理解。」

有些微弱又稍稍帶著緊張的聲音作出的,是與「幸福」的定義乍看之下毫無關連,卻想不到的純粹也想不到的直接的執著。

「但是過了這麼久,就算努力試著去做了,還是有許多想不通也一直無法理解的部份,我……明明不是不想理解的,卻總覺得有哪裡好像還缺了一點,所以──」

下一句話出口的同時,青年抬起頭來,直視著酒吞的雙眼,那張臉上是十分認真堅定的表情:

「請您告訴我吧。」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旅空(白井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