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之一,此為下篇部分。

※研討會歸來休養中的發文,對我好像在研討會時把身體弄壞了。

※某個角色的真實姓名醞釀了那麼多回終於可以正式放出來了。

 

 

 

 

和泉……那個人對他設下了局。

「既然如此,我就用你會感興趣的東西把你引到那個地方去吧,反正只要到了那裡,你不做也不行吧。」

「你想看我的書吧?」

「那就到村子外面的世界去,去尋找我的書,去接下委託,去和各式各樣的人們接觸吧。去看看……那些你以往只在書上看過的……風景吧。」

他一直都很清楚的記得和泉當初在熊熊大火中說出的那幾句話,在這幾十年的秋日中,也一直都為了和泉口中的「等到你和這座村子都準備好了」的那個時候作著準備。

努力地嘗試著,每一年的秋季接觸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類和妖怪,介入各式各樣的事件中──

因為童年時的一段似夢似真的記憶而找上門來的女性,懷中抱著長著一張老人臉的嬰兒前來求助的姑獲鳥;沉穩強大的河川主人領著自己的眷屬浩浩蕩蕩的經過,來自海邊村落、身上有著神祇氣息的年輕男子。

尋找著能夠在賽跑上一較高下的強者而與八朔不知不覺間成為了好友的兔妖與山蛙,出生於竹林中個性卻毫不相像的少女和青年;一同旅行卻總是爭吵著的僧人和惡鬼身上帶著不可思議的畫軸,還有一次是某位親切溫柔的陰陽師帶著式神們從這裡路過,儘管只是「路過」,再搭配上「小孩子式神走失事件」,當時卻還是在村裡造成了不小的騷動。

還有、還有很多,海坊主、二口女、背上長著大大的蝴蝶翅膀的妖怪、雨女和雨男、古籠火、雲外鏡和面靈氣……

儘管最初的做出改變的原因只是出於「想要理解」這麼單純的想法而已,卻的確在每一次「委託」中,他所具有的神通力也漸漸強大起來。

那許許多多發生在秋日中的事、在每年那短短的三個月中想過的、感受到的事,最後也都化成了記憶的一部份。

嘗試著、笨拙地模仿著和泉的方式來與他人互動交流。傾聽著,一點一點試著去感受,一點一點試著去理解,在為了「委託」和「事件」四處奔走的同時,他也一直在思索著和泉的事……

「明明最剛開始只是因為委託,只是為了收集故事而已啊,卻已經沒辦法置之不理;明明知道再這樣下去可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也有可能到頭來什麼都無法改變,我已經沒辦法放手了。」

──當時的和泉是在採取了什麼樣的舉動、經歷了什麼之後,才說出了那種話呢?當時說出那種話的和泉又是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為什麼哀求著、祈求著呢?

……如果當時的自己沒有因為害怕和抗拒而一直維持凝視書本的動作,如果當時能側過頭去,看清對方臉上的表情也對上視線的話,是不是就能再多了解對方一點呢?

聽自己說了「要小心火」之後就臉色驟變的和泉那時又是想到了什麼呢?又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和想法說著「我才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啊」「至少在把那些做完前,我不會那麼簡單就死去,不能那麼簡單就死去」的那種話?是真的對「不會死」這件事存在著極度的自信?亦或是藉由笑容在掩飾內心的不安呢?

面無表情地拿著書,偶爾又會稍稍皺起眉頭的和泉,是在想著什麼呢?

在某一天談話的最後,做出「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不斷追著我的書到處跑的你,就像是追著腐肉而來的惱人蒼蠅一樣啊」的那種古怪結論的和泉,是不是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為了「設局」作準備呢?是不是在更久以前業已預見後來會發生的事?

然後──

最讓他在意,也最讓他百思不解的,果然還是那一日,置身於熊熊大火中的和泉。

是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問出那句「你要救我嗎」還有「接下來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下去了」?

為什麼在那樣的大火中還能露出笑容呢?明明說了「不會那麼簡單就死去」,為什麼最終卻能以那麼坦然的姿態面對死亡呢?又為什麼要在那個時候對自己設下局呢?

和泉內心深處真正的想法、設下這個局的真正目的、為什麼會在手帳最後寫滿了那樣的句子……無論思考了多久總是未果,卻也是他最渴望能得到的答案。

──想要知道,對於那個人的所有事,想要了解得再更多一點。

那個人到底是怎麼想的,那個人的心情,為什麼會做出那些事,全部、全部,都竭盡了一切方法,嘗試著想去理解。

除去了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後,最後存在於這幾十年中的他的內心的,一直都是如此純粹直接的執著。

「我……想要理解。」

所以那時被酒吞詢問了之後愣愣地凝視著手中的手記的他,才會改而抬起頭來,直視著對方的雙眼,堅定、認真地做出了那樣的請求:

「請您告訴我吧。」

然後,他就從「他」變成了「水澄」。

本來對於成為「御柱神」的孩子來說,名字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無論原先擁有的是怎麼帶著祈望和祝福的名字,被當成活祭品埋在柱子下後,從此在人們的口中都只會剩下「御柱神」三字,理應也不會被任何人叫出原先的名字的才是──

距離名字最後一次被提起實在是過了太久,久到除了人們以外,就連他自己……也早就忘記了。但是,對於長期以來一直都被以「御柱神」稱呼著的他,那一天的酒吞在收到他的請求後看似沒有正面答覆,只是別開了視線,淡淡地開口:「原來啊……這就是你心中真正的想法嗎?」

他看著對方拿起面前的酒杯。

在這幾十年間總是會帶著美酒和作為同伴的茨木一同來到村子中,在柱子下、楓樹下邊喝著酒邊和自己對談,聊聊村中發生的大小事的酒吞,在那一日帶來的是味道清爽淡麗的清酒。

席地而坐,聽自己說起故事時,已經斟滿了清酒的酒杯,在故事說完後杯中酒的量卻不見減少,似乎是因為對方不知不覺中聽得入迷了而一直忘了拿起酒杯的緣故。

而也正因為在述說故事的過程中,他也在對方臉上看見了那種對感到驚喜和興趣的笑容,就算一時之間沒有得到正面答覆,他也不怎麼擔心,仍舊端坐著、直視著對方的雙眼。

酒吞頓了一頓,接著就問出了那句──

「要告訴你、要對談上那麼長的一段時間的話,果然還是需要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比較方便呢,畢竟一直喊『御柱神』、『御柱神』的感覺也……欸,雖然現在問起已經有些晚了,能夠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嗎?」

當他將自己已經忘了名字的事告訴酒吞後,對方嘴角的弧度卻更大了。

「既然如此,再取一個新名字如何?」

一口氣喝乾了杯中的酒後,又拿起酒瓶自顧自地為雙方的酒杯斟滿了酒。凝視著杯中清澈的液體,似乎稍稍思考了一下後,酒吞又再度開了口:

「如果是你的話,『水澄』如何呢?寫作水面的『水』,澄澈的『澄』,『水澄』,以此作為名字的話──」

──「水澄」。

「那個,我記得是秋天的俳句季語之一吧?水澄(水澄)好像是用來形容因為秋天的空氣清朗,連帶的川和湖的水流也變得十分清澄的樣子……」

他一瞬間有點摸不定主意,也不知道對方只是看著杯中清酒突然想起了這個詞,又或者還有其他的用意。還來不及對此多加猜想,酒吞就笑著,先揭曉了答案:

「除了這個意思之外,你……在書中曾經看過名為『豉豆蟲』(水澄し)的蟲嗎?那個,不也是『水澄』嗎?」

──豉豆蟲?

這麼一說,他不知道多久以前好像曾經在書上一瞥而過那種蟲的記載。是夏天的昆蟲也是夏天的季語,多半棲息在池塘或水坑中,而且會在水面上不停旋游著的蟲,因為有著豆子一般的外形,所以才得到了「豉豆蟲」這種名字。

接著,現在回想起來,在那時的文字記載旁邊那幅簡略的圖,浮游於其中的豉豆蟲外形與其說像豆子,不如說更像是一片片的飄泊在水面上的落葉,好像桐一葉……還有想像中的豉豆蟲總是不停旋轉著,不停游動著,像是在四處尋找著什麼的樣子──到了這裡,他猛地恍然大悟。

他睜大眼睛、接過酒吞遞來的酒杯,欲言又止,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從何確認起……

酒吞笑著點了點頭。

然後傾聽者和述說者的角度就倒過來了。

聽完了他和和泉那長達二十年的秋日故事的酒吞,在那之後,明明有時會直接告訴他答案,有時卻會回以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聽來的,卻又似乎別有深意的故事──

鄉野奇譚、狂言、讀本故事、人情咄、怪談咄、淨琉璃、落語、巷說物語……儘管還沒辦法明白對方的用意,記在心裡的東西卻形形色色。

而當秋天到來時偶爾會帶著酒和同伴來到這座村子、來到被楓樹環繞著的朱紅柱子下的鬼,還有平時在飛舞的紅葉之中和妖怪們忙碌地在村中四處奔走著,卻會在鬼來到時,飛快地回到柱子之下的青年……這樣的關係就這麼又持續了十幾年。

──那是,得到了「水澄」這個名字的御柱神,以及名為「酒吞」的鬼的秋日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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