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好像發生了什麼可以刷新歷史（或公民？）的一頁的事。
09
「你不要再去久遠家了啦。」
※ ※ ※
千里在這裡其實有著許許多多的同伴。大部份是山禽走獸變化而成的妖魔鬼怪，也有些似乎取得了神格而以受人敬拜的神明或災厄神的方式存在。
──雖然說是同伴，但是大部份都是只見過一兩次面之後就很少再遇見了，畢竟也都是喜愛自由自在生活的存在……但卻唯獨一件事，是這個地區幾乎所有人都遵守著的「定律」。
……那就是，不會靠近久遠家的那棟別邸。
「那是你不知道久遠家的人有多可怕，你了獲得力量有多不擇手段，才能繼續到那裡去。」
告訴千里這番話的是千里在這座森林中少數能時常見面的「同伴」「友人」之一。
──是個頭上戴著木雕面具，深黑的和服兩側還掛著幣帛束作為裝飾的男孩子……神明，據說那是祂以往作為家庭守護神時的打扮，和服上精緻的花紋也昭示著男孩過去曾經被多用心的供奉著。然而，千里也聽男孩說過──
有著男孩樣貌的這位前家庭守護神，在來到這裡前經歷過什麼，做過什麼事。
「從那個家中離開的人……越來越多了。」
曾經被那麼多人用心供奉著的男孩神明，在被人們遺忘存在之後，還是看顧著那個家庭……看了好久好久。比起自己被遺忘，更讓神明覺得寂寞的是：人們為了工作或求學而離開後變得冷清的、這個家。
「如果能讓大家留得更久就好了……如果能夠讓所有人永遠留下來就好了。」
因為寂寞而不知不覺扭曲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轉變為災厄神的男孩神明，在心中浮現出那樣的想法後，就這樣沒有察覺到哪裡不對勁的……在那個家的所有人的晚餐中下了毒藥。
一夕之間全家人的離奇死亡……據說還成了那個地區轟動一時的著名懸案。不過對於那些人類的事千里了解的並不多，只知道男孩在事情發生後遇上了久遠家的人，最後才躲到了這座山中。
了解前因後果後，也自然能理解男孩神明為什麼會說出那樣的話了。不太值得同情卻也不該被冷嘲熱諷的，讓人感到可笑又哀傷的……所以千里才遲遲沒有說出那句話：
「你也很不擇手段啊。」
※ ※ ※
千里直到現在都沒有聽從男孩神明的警告，卻依然將對方視為在這一帶為數不多的「同伴」「友人」。
然後，或許正因為自己的「友人」中有著災厄神──
千里每每看見青瓷……「吃掉」其他災厄神的畫面時。
還是會覺得不忍心而別開視線。
10
千里還記得第一次看見青瓷「吞食」神明時的事。
※ ※ ※
那一天他也是在正午左右到了久遠家的別邸──頭頂上的卻並非是見慣了的晴天艷陽。夏天的天氣總是像小孩子鬧脾氣翻臉似的說變就變，又急又大的雨勢從午前就一直持續著，伴隨著近處隆隆的雷聲，總有種……眼前所見的一切會在不久後崩壞的感覺。
明明在那樣的大雨中連路都看不清了，行走在山林中更是隨時都有可能出事，然而──
千里總覺得自己必須過去才行。
──無論如何都要過去青瓷那裡。要告訴對方自己的真正想法才行，還有好多好多事還想告訴對方……內心似乎有個聲音在雨幕之下不斷、不斷的催促著。千里不了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只是恍惚中好像又作起了那個身處在一片漆黑中的夢。
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夢到那些呢？
怎麼都想不透，最後也索性什麼都不想了，只是奮力衝進大雨之中。
繞過被落雷擊中而枯萎的林木，試著什麼都不去注意也不去想的，很快的……久遠家的別邸就近在眼前了。
※ ※ ※
因為自己和人類不一樣，所以就算全身濕漉漉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就在他想和以前一樣翻過圍牆時，映入眼中的卻是早已想過，卻根本沒料到會在這種時候看到的畫面。
──青瓷，在「進食」神明。
這是千里反應過來後內心最先浮現的想法。
只是這個講法也不是全然正確，畢竟在「進食」的並不是青瓷本人，而是從青瓷腳下分裂出來的像是怪物聚集體一般的影子。雖然第一眼有點難分辨，但是盯久了還是能依稀辨認出，哪裡是負責抓住「食物」的「手」，哪裡又是進食的「口」。
……怪物般的影子正抓著一個有著鬼怪外形的龐然大物啃食著。
明明不清楚前因後果，千里卻直覺性地認定那並非是普通的鬼怪，而是力量更加強大的那種……猶如「神明」一般的存在。
「鬼神……不對，是對人類來說有所殘缺的『災厄神』嗎？」
佇立在自家院子裡，同樣也因為大雨而渾身濕透的青瓷，似乎是靜靜的在注視著自己的影子吞食「神明」的樣子。也因為雨幕的阻隔，千里無法看清那時的青瓷臉上是甚麼表情。
千里在青瓷完全沒留意到自己的到來的情況下，悄悄離開了。
※ ※ ※
那也是千里第一次察覺到，就算在此之前兩人有了多少互動，自以為已經一點一點拉近距離了──
青瓷果然還是個離自己十分遙遠的人。
11
青瓷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千里時，似乎是在剛好滿七歲的那一天。
※ ※ ※
──卻已經不太記得那時的「家」是什麼樣子了。
因為自己的家族從事的是那樣的特殊工作，每隔個一段時間就會發生需要搬家的突發狀況，青瓷已經數不清在那之前換過多少個住處了。
印象中有的是時常發生靈騷現象而被原主人以低價轉賣出去的陰森大宅、一部分的宅邸在附近鄰居的口中甚至還有著「那家的人某天在房子裡憑空消失了」「據說可能是被殺害了之後埋在某面牆中」「某個房間的地板會在丑時三刻滲出血水」之類的怪異傳聞，有時住入的卻是極為普通的公寓、夜裡常傳出怪聲白天時卻讓人倍感溫馨的小木屋、風景清幽的別墅……等等。
雖然父母事前就已经處理過了，青瓷在那些「家」裡多多少少還是遇見過因為力量太弱而被父母巧妙地忽略的幽靈或妖怪，也曾經和祂們中的一些有了短暫的友情。然而關係總是會在再度搬離時畫下句點。
又因為父母時常為了處理非人之事而不在家裡，也沒有其他兄弟姐妹，直到青瓷即將滿七歲那一年，真正和他有了比較多交集的，反而是久遠家以外的人。
──是和他一樣，再過不久也要渡過七歲生日的……
有時候會讓人覺得傻乎乎的，卻很溫柔又很愛笑的女孩子。
──是蕗野家的，小椿。
※ ※ ※
「之前爺爺不在家的時候，有一位來家裡當客人的神明大人陪我玩了花牌喔。」
「樣子嗎？是個少了一隻眼睛，看起來有點兇可是人卻很好的大哥哥喔，還有啊，那個大哥哥有告訴我祂的名字……」
小椿說出口的名字青瓷認得，是父母有次回家時提到的，據說是在礦山地區頗具盛名的一位災厄神的名字，還聽說那位神明性情狂暴，敢前往神明的住處挑戰神明的人不但會輸，還會遭逢諸如失明或家破人亡之類的大大小小不幸。
然而在小椿的口中，會降下那種神罰的恐怖神明，卻只像是位和藹的礦山守護神。互動過程也一點都感覺不出危險性。
──這就是「蕗野」。
青瓷也是在和小椿的互動過程中一點一點地終於理解的。雖然在外人看來，保護妖怪的「蕗野」與驅逐妖怪的「久遠」秉持著截然不同的理念，能夠和諧的共存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但認真解釋起來，其實也沒那麼無法理解……
那是因為有只有與妖怪交好的「蕗野」才能做到的事；同樣的，也有指有握有足以驅逐妖怪的力量的「久遠」才能做到的事。
青瓷不知道其他與妖怪有關的家族是什麼樣的狀況，但至少對「蕗野」和「久遠」來說──
「蕗野」沒有辦法與之溝通也無法勸離的妖怪，就交給「久遠」來解決。
連「久遠」都打不過，但卻還有談判可能的妖怪，就交給「蕗野」。
「蕗野」和「久遠」長期以來一直是以這種不成文的協議互補著。儘管兩方有時還是會因為截然不同的理念而有了爭吵甚至打起來，卻也始終好好地共存著。
※ ※ ※
大概也因為身處這樣的家族背景下，比起一般的小男生小女生，青瓷和小椿意外的談得來。談得來的程度甚至是到了未來會被跟著小椿一起來拜訪的阿春以一種「你敢拐我姐姐就試試看」的眼神狠狠盯著。
那時不過三歲的孩子緊緊地抓著姐姐的手，像是怕自己如果放了手，姐姐就會被搶走似的。但即使如此卻也沒有大哭大鬧，每次總是靜靜地坐在姐姐身旁聽著他們兩人的談話。
也不知道到底聽懂了多少，還是乍看之下是在聽實際上卻在發呆……總而言之，青瓷和小椿的聊天話題的卻是從阿春出生前就漸漸有了變化。
從最初會聊各種妖魔鬼怪的話題、爺爺或父母帶自己去了哪裡，見到了什麼樣的存在……逐漸變成了那樣的內容：
「我就快要……有一個弟弟了喔，我要變成姐姐了！」
──明明對於未來之事還懵懂未知，那樣的想法卻業已在心底萌芽。
「我會努力照顧好弟弟的！」
「我好想要趕快長大，變成更成熟更厲害的人……我會保護好弟弟的！」
就算聊天的話題改變，隨著年紀漸長互動的方式也有了變化，也依然是重要的玩伴和友人。直到青瓷將滿七歲時，終於輪到青瓷笑著說出那句話：
「我也快要有一個弟弟了。」
※ ※ ※
青瓷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都還記得，那一天被父母牽著手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千里，和自己想像中有些落差的，看起來是個穿著和服的小女生。
直到後來，青瓷才知道那時的千里是因為父母曾經在和大妖怪的對決中輸了，為了躲避那個妖怪的詛咒，才被以女孩子的身份撫養長大。
即使還不知道那些事，但卻因為在那一天被咧開嘴大大的笑著的千里高興的叫了「哥哥」──
那時的剛滿七歲的青瓷在心裡下定了決心：
「我也一定會保護好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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