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台灣本土疫情盡快平息及死亡數下降的祭品,拜託了。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之後。
 
    畫師源又,終於輕輕地在那幅畫上落下了最後一筆。
 
    至此,這幅畫也終究算是完成了──但與源又過去完成的其他作品完全不同的是,他不打算在畫上留下他的署名,取而代之的則是作為畫名的「七条」兩字。再來就是這幅畫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幅最終只能深藏在酒罈中的,描繪了妖怪們的理想鄉的畫作。
 
    ……之所以會選擇「酒罈」,一開始是考慮到紙張實在是太過脆弱了,就像自己曾經做過的那樣,能夠被輕易切割撕毀,除此之外還有蟲蛀火燒水淹等等一大堆隱憂,比起那個……窯燒的酒罈要堅固上太多了,只要沒有被任何人打破的話,要遠比一般的畫作能夠保存上更久的時間。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源又還是希望自己這幅此生最後的作品,最後的美夢和願望能夠在這個世間留存得更久一點。
 
    就正因為這個世間現在還是這樣的氛圍,才將這幅畫畫在了酒罈的內側,如此一來只要蓋上木蓋的話,就和其他的舊酒罈沒什麼兩樣了。只要不引人注意的話,就越能夠減少這個酒罈被打破的機率。
 
    再接下來就是要在這屋裡找個比較不起眼的地方來放置這個酒罈了……源又稍稍歇息了一下後,正想起身這麼做時,這段時間以來凝聚在作畫上的注意力散開來。
 
    他怔怔地環顧了一圈自剩下自己一人的房間,總覺得像是一下子就從一場美夢中醒過來似的,在連自己都沒意識到時就已經呢喃出聲:「畫出來了,但又有什麼用呢?」
 
    「頂多只能算是自欺欺人,到頭來也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改變不了呀。」
 
    忍不住的又悲從中來,雙手捂面,卻再怎麼也無法痛哭出聲。
 
    明明是已經伴隨了自己一段時間的愧疚後悔和無力,卻無論過了多久都還是無法習慣。這段時間還能那麼屏棄一切的畫著畫,也只是形同用那種逃避般的方式硬是壓下內心的情緒而已。一旦遇上了契機的話,那種情緒又很容易被無限的放大,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
 
    本來只是孤單一人的喃喃自語,卻有了回應。
 
    在應當只有自己一人的空間裡,響起了第二個人的聲音。源又一下子放下了捂面的手,然後看見了……
 
    明明門窗什麼都是緊閉著的,卻憑空出現在屋內的那人。
 
    是名長相年輕,周身環繞的氣息卻又意外的古老,彷彿從遠古的神話時代就一直存在至今的,留著紫色長髮的高大青年。青年身上穿著一襲看起來就很高貴的直衣,就像是什麼一時心血來潮之下前來巡視這種貧寒之地的貴族子弟。
 
    看似隨興隨意的坐姿卻有著意外的威壓感,又像是鎮守在什麼地方的具有強大力量的神明──而這樣的人則正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罈,仔細查看罈內的畫作。
 
    沒多久後那名青年又露出了似乎很滿意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將酒罈放回了榻榻米上,對著完全愣住的源又說著:
 
    「怎麼會是什麼都改變不了呢?」
 
※  ※  ※
 
    「我就是個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改變不了的無能無力的人啊。」
 
    「我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辦法改變、什麼都沒辦法保護,家人沒了,就連畫著你們的那些作品也──」
 
    雖然還沒辦法完全確定……然而源又對青年的身份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要說是黃泉鄉的使者的話又不像傳聞中那樣身著一襲黑衣,要說是神明的話卻又無法在至今為止聽過的傳聞中找到相符的形象,那麼剩下的──
 
    也只有「妖怪」這個選項了。
 
    「妖怪」在這個世間的氛圍中不是讓人恐懼不安的存在嗎?但是眼前的妖怪卻反而是……在安慰著那樣的自己。
 
    「請別這麼說,怎麼會是『什麼都做不了』呢?您啊……一直以來都在做著十分偉大的事呀,您不是一直都在畫著嗎?」
 
    說得就像是很了解我似的──像是察覺到了源又內心的想法,青年苦笑了搖了搖頭,出口的語調卻是意外的真摯誠懇:
 
    「我一直都看著。您的天真、您的喜悅、您的不安、您的否定、您的盛怒和絕望。」
 
    「您即使被嘲笑也要繼續畫下去的那份堅持,您因為接受不了現實而終日無作為的逃避心,您為了保護家人而放棄作畫的決心,您發現自己所作的一切全都是徒勞無功的那份無力無奈,一直到……您就算知道可能是自欺欺人還是提筆完成這幅畫作的強烈執著。」
 
    幾乎是自己的一生。
 
    「您很努力了。身為人類,能夠做到這樣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但,並非毫無作用啊,雖說對於身為人類的您來說大概是那樣的,改變什麼的……別忘了我們可是妖魔鬼怪啊。」
 
    「只要還『存在著』,我們並不會那麼容易就逝去,就算圖畫被毀去也只是形同換個方式生存而已,比起這個,我們反而還要感謝您──」
 
    說到那裡,青年稍微挪動了身體,換了個較為端正嚴肅的坐姿。然後,深深向著源又行了個禮:
 
    「真的非常感謝您創造出了能讓我們安居的地方。」
 
    「為了答謝您,我身為七条的『主人』……也就是所謂的『七条主』,是來邀請畫出了這個理想鄉的您,和我們一起前往那裡的。」
 
※  ※  ※
 
    模模糊糊間,源又想起了過去在戰火還沒波及到這裡時,似乎曾經在街談巷議中流傳一時的那個「逃花源」的故事。
 
    ──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賢者避其世……往跡浸復湮,來徑遂蕪廢……雖無紀曆志,四時自成歲。怡然有餘樂,於何勞智慧……
 
    漁人乘著小舟在機緣巧合之下進入了由戰亂中的人們為了躲避世間的無奈而建構出的那個美麗的、遺世獨立的理想鄉「桃花源」。離去時明明在沿途都做了記號,用盡心思卻再也到不了那個地方。
 
    是可遇不可求之地。
 
    人類建構出的桃花源就那麼難進入了,又何論……他一開始就將七条想成是了非人們的理想鄉呢?所以也難怪源又聽見青年說了那句話最先的反應並不是欣然同意而是遲疑,甚至懷疑是妖怪在開自己的玩笑。可是──
 
    自稱為「七条主」的青年,卻再再的粉碎了他的疑惑。
 
    「作為七条的主人,七条的法則由我制定,所以就算您是人類也不要緊的。您可以在七条一直畫著您最喜歡的畫,再也不需要擔心那樣的畫在這樣的時代中會招來什麼樣的後果,想畫多少都沒關係。」
 
    還不只是如此,那些話、那些話──
 
    「就算一開始只是自欺欺人又何妨?那麼,到了這個地步……就讓『謊言』轉為『真實』吧。」
 
    甚至還真正打動了他的內心。一度因為變得千瘡百孔甚至還因為現實的壓力而不得不被捨棄的夢想,就這麼被重新賦予了肯定的意義和正向的期待──對於源又來說,這樣也就足夠了。
 
    源又最終選擇了接受七条主的邀請。拎起了那個酒罈,在七条主的示意之下,兩人一起來到了大門前。
 
    「對了,還要先向您說一句才行──」
 
    ……在那扇也不知道多久沒有開啟過的大門外,熊熊燃燒的大火啊、徘徊的黑影啊什麼的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彷彿連結到了異世一般的,漫天櫻花飛舞的風景。
 
    七条主領著他,一起緩緩的走入那樣的風景中。
 
    四周盡是源又曾經在自己的畫作中見到過的,或是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印象的各種妖魔鬼怪。無論來自什麼樣的傳聞,又是因為什麼樣的因緣而來到了這個地方──祂們全都、全都和源又想像中的一樣,在絢麗的櫻花雨中和樂高興的嬉戲著。
 
    見狀,源又也終於能夠不帶有任何憂慮的由衷笑出來。
 
    「歡迎來到七条。」
 
※  ※  ※
 
    後來呢?
 
    ──畫師源又在戰爭結束後,才被後來回到了家園的人們發現那倒臥在自己家的門口,已經化成了白骨的遺體。
 
    而原先擺在他家中的那個酒罈……
 
    則是不知所蹤。
 
 
 
又:
 
(1)意為「反覆」、「加強」、「加重」,和「並」這個字一樣都是作為連接詞的存在。雖然就某方面說來「又」這個字本身並不帶有什麼特別的含意,但在銜接兩個句子……連接「兩邊」上卻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
 
(2)「源又」兩字唸起來不是很像「緣由」、「原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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