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隨著友人的聲音落下，彷彿是讚同著他那句看似疑問實為肯定句的話一般，我聽見船身側面傳來了巨大的拍水聲。

    過去同樣的聲音出現時我還會懷疑是海豚跟在船邊，但考慮到現在身處的地方是有著「妖鬼海」古稱的此處，又已經在剛才親眼見到了那個……「海坊主」，我幾乎可以肯定船下的不是什麼海豚，可能是更加怪異莫名的、或許連在友人的那些信中都沒提到的存在。

    即使已經預料到結果，我還是因為那一點微弱的好奇心，稍稍將注意力從友人身上移開，往聲音的方向移去——

    這一次我卻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並不是因為看見了什麼更令人害怕的東西，只是因為在那一眼間……我總覺得自己看見了幾年前病逝的母親。

    完全相同的長相和同樣溫和的神情，但脖子以下卻爬滿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藤壺。

    身為海洋學家，藤壺密佈的類似場景我也不是沒見過，甚至還曾經自己動手清理過卡在老舊研究船底部的藤壺。最讓我無法忍受的還是……因為那是母親啊。

    無論是誰，看到了自己的親人變成那副模樣都會覺得不忍心吧？就算理智上明白，當初選擇了火化的母親連頭顱都不剩，更不可能還保有能夠讓藤壺寄生的軀體——內心卻還是忍不住有了可怕的想法：

    我當初是遵照母親的遺願，在火化後把母親的骨灰灑到了海中的。雖然灑入的並不是這片海域，不過要是那些骨灰被海流帶到了這片「妖鬼海」，又在這裡起了什麼「妖怪生成」之類的變化的話……

    我不敢再想下去。也幸好友人之後的話證實了，那個並不是我的母親，而算是我的……不知道多久以前的祖先？

    「看起來你的血緣可能就是那個了吧？祂還特地過來見了一面呢，那個『藤壺之女』……雖然第一眼可能有點讓人無法接受，但也確實是這附近一座島上的『浮浪神』。」

    打住了越想越害怕的我的，是友人頓了一頓之後響起的聲音。船側的水花聲似乎是如友人口中的只是想「見一面」，在我那一眼之後就漸漸遠去了，友人的目光似乎一直目送著我不敢再看第二次的那道身影離去。

    他捧著還冒著熱氣的咖啡，以一種談起認識已久的熟人的語調說起了那些或是在信件中已經提過，或是還來不及寫入信中的事——

    「浮浪神」——那是這片海域自古以來的一種信仰型態。

    陸地上據說有著的八百萬神祇數量已經很多了，然而在妖鬼海中，以「浮浪神」的身份存在著的神祇只會更多。

    對住在生口海岸週邊的人們來說，浮浪神是據說每當海上出事時，或是當海上掀起大風大浪、或是有高漲的海嘯席捲而來，或是有污穢自海上蔓延開來，就會保護人們而乘著小船從海的另一方過來的存在。

    而對真正住在那些海上島嶼、生活環境更不穩定的人們來說，浮浪神更是已經融入了他們的生活中，在島上擁有形同「神祠」的住所，會和居民們一同作息、看顧著人們的守護神。

    友人口中的——「藤壺之女」就是後者。

    本來依附在落海的女子遺體上陰錯陽差成為妖怪的祂在海中被那座島嶼的某位年輕的漁民發現了，也帶回了島上。漁民對藤壺之女一見鍾情，更有很長一段時間似乎一直以為祂只是名傷口被藤壺寄生了的可憐女性，直到某天發現女性的胸膛已經無法像一般人一樣起伏了。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就連原先若有似無的體溫也趨近到類似於一具屍體，仔細一看這全身密佈藤壺的模樣實在是令人恐懼……可是漁民臉上並沒有浮現出什麼厭棄的表情，只是哭著對祂道著歉，說著：「對不起，沒辦法在妳死掉之前就找到妳，對不起，沒辦法在妳變成這樣之前救到妳。」

    藤壺之女那個時候就想了：「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類呢？明明是他自己將妖怪帶回家的，還想救妖怪……結果失敗之後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向那個妖怪道歉？」

    實在是傻到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可是最初的困惑過後，藤壺之女好像也能理解——畢竟還在海上漂流時也聽其他經過的妖怪說過啊，人類就是這麼一種又傻又溫暖的存在，有時會溫柔到讓祂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就是人啊。

    「在那之後『藤壺之女』就和那位漁民結了婚……你身上的血緣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傳下來的吧？」

    「然後啊，那位『藤壺之女』還在漁民死後為了保護漁民的故鄉自願留在那座島上庇護其他人，就這麼成為了那座島的『浮浪神』呢。」說到這裡，友人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將手中的咖啡一飲而盡後，就拿著空杯子趴在欄杆上張望著。

    而聽完那傢伙的解釋之後，我不禁有點慚愧……明明我自己也是海洋學家，怎麼要等到友人說了之後才意識到那一點呢？

    「啊，話說回來，藤壺的成年體是沒辦法靠自己移動的，我之前也是等到了那座島上才真正見到祂。雖然現在的情況可能和一般的藤壺不太一樣，但是祂能夠來到這裡……或許是有其他人在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