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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隱的神明
 
 
    回想起來--從妳懂事以來,似乎就沒看過父親了。當時的妳還不覺得有任何不對勁,是直到年歲漸長,發現其他孩子身邊都有父母陪伴著時,妳才疑惑地向母親問起的。
 
    而妳的母親……那位遠近馳名的女手妻師,始音芽衣子,則是略帶歉意的對妳說著:妳的父親在妳出生幾年後就已經去世了。
 
    「是為了調整演出的道具,爬上高處後一不小心摔了下來,沒過多久就……離去了。」
 
    妳對妳的父親沒什麼印象,但在母親的口中,那個男人是個會不眠不休的花上三天三夜只為了做出最完美的機關鳥來送給妳當出生禮物的人。也是聽了母親的話妳才領悟到,那些從妳懂事以來一直陪在妳身邊的玩具……包括上了發條就會陪妳玩耍的芥子人偶、只要打開機關就會爬上爬下的替妳拿東西的機關猴,還有妳最寶貝的那隻機關鳥都是出自父親之手。
 
    那個男人雖然沒辦法親自陪著妳長大,卻能夠用這種方法來參與妳的成長過程。或許也是預想到了這一點,妳從母親那裡得知:父親在臨終前最遺憾的事並不是無法看著妳長大,而是擔心留下妳和母親兩人……無依無靠的。然而又轉念一想--
 
    「……有『那一位』在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
 
    那成了妳父親生前的最後一句話,他在那一瞬間似乎將妳和母親放心地託付給了另外一個人,因此才能無牽無掛的笑著離開。
 
    至於是託付給了誰呢?就算母親不提起,妳也大概能夠猜得出來--
 
    從妳懂事以來,妳就知道母親有一位每年都會從戶隱遠道而來的奇異友人。
 
※  ※  ※
 
    妳最初對母親那位友人的印象是--很漂亮的一位大姐姐。
 
    時常是在每年的春末夏初時……在春雨與梅雨的空檔時乘坐著造型怪異的牛車來訪,有著美麗的粉紅色長髮,身上還總是穿著看起來很貴重的華麗和服,所以妳有一段時間對那位大姐姐的身分猜想是:大概是住在戶隱那裡的貴族吧?
 
    那位大姐姐--妳聽母親似乎都是用「流歌」這個名字來稱呼她的,因此學會說話的妳也都學母親叫著她「流歌姐姐」。
 
    在妳的回憶中,流歌姐姐每次來訪時都會帶上「有趣的」東西來和母親分享,妳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把上面有很多櫻花和蝴蝶裝飾的亮閃閃摺扇,還有裝在同一個木箱裡的成對髮簪--不只是因為那對髮簪摺扇裝飾華麗的緣故,還是因為流歌姐姐將它們帶來家裡的那天晚上,妳聽見了髮簪和摺扇在唱歌。
 
    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的妳理所當然是驚慌地跑去向母親說了這件事,當時母親只是笑著安撫妳「那只是下次的表演會用到的機關而已,沒什麼好怕的」,但正要搭上牛車離開的流歌姐姐卻悄悄轉過身來,淡淡地對妳說了「那是付喪神啊,當然會說話」。
 
    也是從那一次開始,妳忽然意識到母親的這位友人的真實身分可能不一般,就算不像妳原先猜測的是「貴族」,或許有可能是……其他更厲害的人物。
 
    流歌姐姐有時還會帶來各式各樣的酒,手持天目酒杯和妳的母親徹夜對酌,長大成人之後,坐在流歌姐姐身邊的人又多了妳一個。又在某天嚐過一般市井中販售的酒之後,妳才忽然意識到,流歌姐姐帶來的似乎都是這個世間難得一見的美酒。
 
    妳出於好奇也向流歌姐姐問過那些酒的來歷,一開始對方只是以一句輕描淡寫的「贏了賭注之後,從七条搬來的」帶過。後來似乎招架不住妳的追問--「這些酒要花上很多錢嗎?為什麼要帶這些酒來我家?」才終於又補上了一句:
 
    「這種酒……人類服用的話,似乎有延長壽命的效果。雖然不知道能延長多久,但至少能確保妳母親……活到她完成夢想的那一天。」
 
    妳是更久之後才知道的。
 
    妳母親自從生下妳之後,身體有一段時間似乎就變得很虛弱。過去就連懷著妳時都堅持四處雲遊、四處演出時累積的疲勞一下子爆發開來,那一陣子流歌姐姐據說更常出入妳家,也不知道做了什麼,硬是把妳母親的身體調回了現在的狀態。
 
    也正是因此--妳母親才能以女手妻師芽衣子的身分在寄席上繼續她的演出。妳那位最喜歡手妻之術的母親結合身為機關師的父親留下的那些小道具,在經歷過數百場的演出之後……成功的以人類之身達成了乍看之下與「妖術」無異的境界。
 
    「草枯花落」。
 
    --顧名思義,是在舞台上以摺紙演繹著自然界的草枯花落,就像是賦予了摺紙生命似的任其如真正的草木一般自由生長似的,讓在場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轉睛,結束時拍手叫好的神奇演出。
 
    妳一開始無法明白,那時妳母親的臉上為什麼會帶著那麼燦爛,讓人感覺她已經完成了畢生所願的笑容呢?但隔了幾天之後,也不知道是沒了支持她活下去的動力,還是流歌姐姐口中的「酒」的效力已經到極限了,妳母親突然就倒了下去。
 
     就在那個雨天中,傳奇的手妻師始音芽衣子的生命終止在了四十五歲。最讓妳覺得訝異的是,平時只在春雨和梅雨的空檔來訪的流歌姐姐,這一次就像是預知到妳母親的逝去似的,悄悄的來了,並且靜靜陪著妳守在母親的身邊。
 
    母親停止呼吸的那一剎那間--妳似乎聽見流歌姐姐輕啟朱唇,唱起了妳從來沒聽過的歌。
 
    風に揺れて ひらり舞い散れ
    今宵闇夜を 紅く染めて--
 
※  ※  ※
 
    母親去世之後,妳繼承了母親的手妻師裝束和手藝,也開始在寄席上演出了。
 
    妳知道自己的能力和母親還差得很遠--但妳也注意到每次輪到妳上台演出時,流歌姐姐總是會待在台下安靜地注視著妳,像是想從妳的一舉一動中找到某個人的身影。妳本來還以為她是懷念母親,但很快又發現流歌姐姐的眼神……是在看著更遙遠的地方。
 
    能讓流歌姐姐像那樣深深懷念著的人到底是誰呢?妳或許終其一生也沒辦法得到答案吧?只是像這樣站在舞台上表演著母親也曾表演過的「金魚之舞」……妳感覺自己似乎離曾經的母親又近了一點。
 
    有時候偶然造訪家裡的流歌姐姐也會冷不防告訴妳一些手妻之術的技巧,以專業的口吻指點著妳的流歌姐姐……在那時又像是變成了和母親一樣的女手妻師似的。
 
    但是那時的妳知道並不是這樣的,儘管只是毫無來由的直覺,妳就是知道流歌姐姐的真實身分應該要是更與眾不同的、更厲害的存在--
 
    到底是什麼呢?
 
    妳在往後的人生中仍舊時不時會思考著這個問題。
 
    無論是在流歌姐姐的暗示下,重現母親當年的手妻表演「草枯花落」時。
 
    無論是在妳的每一段戀情都無疾而終,決定就這麼一個人活下去後,從流歌姐姐口中聽見那句「靠自己一個人活下去,因為不必顧及家人,有時反而能過得更加自由自在」時。
 
    無論是--妳學著年輕時的母親踏上那趟走訪各地的手妻術修行,來到平安京時正好撞見了在空無一人的神社中對著空氣相談甚歡的流歌姐姐時。
 
    無論是--又過了不知道多少年,妳將旅途中的心得與成長集大成成那場超越母親的「朝花夕拾」演出時……
 
    當宛如被賦予了生命一般的金魚與飛鳥摺紙都歸回原位,妳在演出的最後操控著滿場花朵化為煙花,並且接受眾人的掌聲時,妳望向了一如往常守在台下的流歌姐姐,忽然意識到那件事時……
 
    --流歌姐姐,為什麼都沒有變老?
 
    對方該不會根本不是人類吧?這個疑問在妳的腦海中停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是妳又怕萬一提起的話,會對流歌姐姐造成什麼麻煩,所以往後的人生中,妳還是只將這件事當作一個秘密埋藏在心裡。
 
    然後終於--在母親去世的幾十年後,輪到年華老去的妳來到人生的盡頭了。
 
※  ※  ※
 
    和母親走的那一天中一樣……是個雨天,妳從昏睡中醒來時,流歌姐姐--或許依妳當時的外表來看,應該要改稱「流歌小姐」--已經出現在枕邊了。
 
    對方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呢?那時的妳已經看不清楚了,只知道對方的口吻聽起來……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鳴子,對不起,想想還是應該告訴妳才對,我的身分其實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
 
    從那些人類不太可能做出的手妻表演,還有對方無論過去多少年都沒有絲毫變化、依舊美麗的外貌,妳早就在猜測對方不是普通的人類了。如今妳又仔細回想了一遍從小到大的經歷,最後得出了結論……也只會是那個了吧?
 
    「流歌小姐妳一定是……住在戶隱山的神明吧?所以這段日子以來才……」
 
    能夠讓妳的父親放心的託付了妳們母女的。
 
    能夠讓妳的母親是在完成了夢想的狀況下含笑離去的。
 
    能夠讓妳的人生儘管不能算是風平浪靜,走到最後卻已經心滿意足,連一點遺憾都沒有的……除了「神明」,還有什麼可能的答案呢?
 
    因此妳十分篤定對方一定是神明--是和妳們家人不知為何結下了緣份之後,特地來幫助妳們的神明。
 
    明明妳應該說中了答案的,為什麼卻沒有從對方那裡聽見正面答覆呢?
 
    妳只知道……對方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後就在沉沉的睡意捲上妳的全身的同時,妳才再度聽見對方的聲音響起:
 
    「……鳴子,不用害怕,黃泉鄉有我的友人在。」
 
※  ※  ※
 
    「……鳴子,不用害怕,黃泉鄉有我的友人在。」
 
    我其實不太確定她來不及聽得見這句話,只知道躺在榻上的老人在那個瞬間也停止了呼吸。
 
    相較於身為「闇之一族」的我們這些妖魔鬼怪,人類的生命短暫到就像是一眨眼似的。在一眨眼之間誕生、長大成人,相處沒多久後又在一眨眼間逝去。
 
    正因為相聚的時間如此短暫,我一直認為他們無法在我心中埋下多深的情緒……分離時的感傷和無奈之類的,理應也會在一眨眼間消失吧?
 
    芽衣子的丈夫--海人時是這樣,芽衣子時也是,如在輪到他們的女兒--鳴子了,應該也會是相同的狀況。
 
    本來就只是一時興起的「玩玩」而已。
 
    明明作為「鬼女」從此以後也會繼續怨懟下去,一直一直把自己視為最重要的存在,那麼我現在的行為又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會在對方不帶遺憾的離去的同時,突然想唱歌呢?
 
    明明這一次也不需要引渡不是嗎?可是--
 
    我還是開了口。
 
    忘れられない 思い出がある
    君の肩ごし 桜紅葉
    強く儚く 世界を埋めて
    この愛を 永久に捧ぐ
 
    算了……也有一段時間沒像這樣為某個人唱歌了,仔細想想,偶爾心血來潮的像這樣重溫作為「人」時的感覺,似乎也不錯。
 
    並非是作為引渡的「歌」,而是單純為了悼念曾經在這一眨眼間和我相遇過的「人」,而唱起的送別之歌。
 
    無論在這之後我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還會繼續選擇與人類來往呢?又或是回歸到許久之前那個不管他人事的狀態呢--
 
    至少現在……就把這首歌好好唱完吧。
 
    於是我在頓了一頓後,凝視著面前一動也不動的老人,還是繼續唱了下去--
 
    風に揺れて ひらり舞い散れ
    今宵闇夜を 紅く染めて
    ただ寄り添って 抱かれていたい
    悲しみが空に 消えるまで
 
    「再見(さらば),鳴子(MEI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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