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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怪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家附近有一位據說很會畫畫的女老師--這麼說或許有點不貼切,畢竟對方好像也沒有取得正式的教師資格,在其他人眼中也只是位擅長畫畫的中年婦女而已。


    「老師」是那時還很年幼的他,對那位中年婦人私下的稱呼。


    雖說是「老師」,那位中年婦女好像也從來沒有教過他任何關於畫技……配色、結構佈局等等的事,而且認真說起來,他也不確定對方直到最後……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存在。


    畢竟那個時候的他總是喜歡偷偷溜進老師的畫室之中,躲在一旁的櫃子裡拉開一條小縫,一動也不動的看著老師是怎麼用那隻細細的畫筆沾上顏料後,在畫紙上構築出令人嚮往的璀璨世界。


    哪怕外面的天氣是陰天,連帶著沒開燈的畫室中也暗了下來,畫架上無論擺著什麼畫--在他眼中卻仍舊都是閃閃發亮的樣子。


    連當時還沒有真正接觸過這個世間的黑暗的他,都會被從畫中而來的那樣的「光」吸引了,才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像是被誰牽著似的,在那一陣子總是會自己一個人再來到那間畫室中。


    但是後來年紀大了也意識到「這樣偷跑進別人家不太好」之後,他就有一段時間沒有再過去了。


※  ※  ※


    他還記得最一開始的那一天,他是在「一個人的取材」途中,被某人帶著,才來到老師的那間畫室中的。


    那也是他回想起來,在和「老師」相關的經歷中,唯一遇上的小小不可思議之事。


    也正因此直到許多年過去,他都還記得很清楚。


    小背包中放著父母新買給自己的蠟筆,手上抱著大大的素描本,只是對父母說了一聲「我要出去畫畫了!」就高高興興的衝出了門。


    那天他本來是來到河堤旁想畫下那片櫻花林的。


    正是櫻花滿開的季節,每每被父母親牽著手經過時,都會看見那粉紅色花瓣如祭典的彩紙般灑下盛大華麗的風景,一直綿延到了他認為很遠很遠的地方的粉紅色,如果又遇上了晴天、搭配上那片澄澈的天藍作為背景的話……就真的成了他原先還以為只存在繪本之中的,童話之鄉的景色。


    所以他早早就想把那片風景畫下來了。只是之前的河堤邊總是會聚集很多來賞花的人,他有點害怕那種一喝了酒就會開始胡言亂語地起鬨和手舞足蹈,像是變成了另一種生物的大人,才好幾次打消了主意,改畫起街邊像是開著某種神秘會議的野貓群、家附近斜坡上那座據說以前住著惡鬼的竹林、還有公園裡同樣也正是花期的百日紅。


    在那一天卻終於有了畫下來的機會。


    明明還是櫻花盛開的時候,河堤邊卻如他想像中一般變得冷冷清清的--詳細情況他並未從父母那裡聽得很清楚,大概是因為那種話題也不太適合小孩子吧?他的父母也只是多叮囑了一句「最近不要到河堤那裡玩」而已。他卻從父母隨後的閒聊中得知……那似乎是因為河堤邊前幾天發現了屍體的緣故。


    還聽說是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屍體上不旦有多處傷痕,甚至好像還被淋上汽油燒過。後面什麼警方、搜查、證據之類的事,他就不太了解了。內心卻很快想到了「如果大家都不到河堤那裡玩的話,那裡一定會變得空空蕩蕩的!」沒有那些讓他害怕的大人的話……取而代之的是心中不斷強烈湧現的「好想畫下來!」的衝動。


    然後他就開始安排「到河堤那裡畫畫」的事了。正好在那句叮嚀的隔天就是個不錯的天氣,他也就揹起早就準備好的小背包,拿著素描本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出了門。大概是在此之前他都表現得很乖巧的樣子,父母親也完全沒有察覺到他這一次「偶爾」的叛逆。


    一路上也很幸運的沒有遇到什麼認識的人,就這麼順利來到了河堤邊。攤開了自己的素描本,開開心心的畫掉了一整隻粉紅色蠟筆。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忽然意識到好像有人在看著自己,就那麼抬起頭來一看--


    他和一個在那時的他的觀念中很高很高的姐姐對上了視線。


※  ※  ※


    「小孩子?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時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直覺性的就感覺那個姐姐「很可怕」。雖然白白的皮膚很漂亮,那雙直盯著他的深黑色眼瞳,卻感覺好像要把人吸進去似的,讓人心裡發毛。


    可是,或許是在覺得「可怕」的同時,並未從那個姐姐那裡感覺到任何惡意,也隱約感覺對方不會傷害自己,就算害怕還是沒有想要逃開的意思。


    反倒是--把手中的素描本高高的舉起,像是把自己最珍貴的寶物展現出來似的,呈了上去。


    因為握筆方式不太對而歪七扭八的筆觸,讓那時的他無論畫什麼都像是一團看不出是什麼的色塊,大概也只有他才能認得出來……他看見那位姐姐捧起了他的素描本之後皺起了眉頭,隨後卻還是摸著他的頭誇讚著:「畫得真好呢。」


    「不過這裡很危險,我帶你到其他地方去好嗎?」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畫得到稱讚讓他太開心了,他根本沒有要懷疑的意思。就那麼拉著姐姐的手,被那個姐姐帶到了……老師的那間畫室所在地的花圃裡。


    ……其實比起畫室,從圓形的玻璃穹頂和花磚看起來,那裡還比較像是間「溫室」。但與一般的溫室不同的是,裡面並沒有養著各色名貴的花草,而是擺滿了油畫。


    一開始是那位姐姐推著他,讓他可以在抱著素描本的狀況下爬過那道籬笆。但當他回過頭一看時,卻發現姐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一個人身在陌生地方的確讓他慌了一下,隨即他又發現這個地方好像就位於他家不遠處--以肉眼還能隱約看到他家陽台的地方,因此又很快的安心下來。開始好奇地打量著他被那位姐姐帶來的……這個地方。


    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一旁的房子裡還亮著燈光,卻好像沒有任何人發現不知不覺中爬過籬笆站在花圃中的他。


    種植著薰衣草、薄荷、鼠尾草等香草的花圃中,有一道細細的碎石子路,在他踏上的那一刻似乎有道光在上面流動了起來,帶領著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直到到達那間溫室……畫室……為止。


※  ※  ※


    那道光從未完全關上的門中溜了進去,他追著那道光的尾巴--就那麼無意間闖入了被圖畫團團包圍的世界中。


    在他看來……畫中的東西,全部都是奇形怪狀。


    那時的他因為學會的詞彙太少,還沒辦法準確叫出每一個妖怪的名字,但卻藉由那些圖畫得到了極大的震撼。原來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那麼怪異卻有趣的東西啊……只有一隻眼睛的、單手單腳的、身上接著巨大輪子的、全身燃燒著熊熊大火的--


    犬形、貓形、在畫中大如一座山的、小到可以放得進碗中的。


    每一幅畫、每一個畫中怪異都栩栩如生到像是下一個瞬間就會從框架爬出來似的,但因為沒有真的動起來,感到害怕的他還是沒有從畫室中逃跑,而是一一走過了那些畫,最後停在了--其中一幅,畫著一名佇立在竹林中,身上穿著白色和服的青年的畫面前。


    ……是描繪這附近竹林中的惡鬼怪談的畫作。


    但畢竟是人類,就算畫中青年的頭上明顯長著像是「牛角」的東西,在畫室中看過了那麼多奇形怪狀的他,還是對眼前畫中的青年產生了一種異樣的親切感。


    縱使畫上的青年表情一點也不讓人親近,甚至還有種對一切都感到不耐煩的厭世感就是了。


    「竹林中的……白色的……鬼?」


    畫作前貼的紙條似乎是這麼寫的,他勉勉強強才把字認了出來,正好奇地打量著畫中的青年鬼,忽然聽見身後的門邊傳來了動靜。並在情急之下躲入了一旁用來收納畫具的大櫃子中。


    怕出不來,他不敢把櫃門完全拉上,就留著那道小縫窺探著外面的情況。他看見一位穿著樸素,還和剛才那位姐姐長得很像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所以剛才的那位姐姐是「女兒」嗎?一定是的,他篤定地那麼想著。


    總之婦人在一旁的畫架前坐下了。拿著畫筆沾上顏料之後就在畫布上盡情塗抹起來。


    在那一瞬間,方才帶著他來到畫室的那道光好像又亮了起來,只不過這次卻是在那位中年婦女的眼裡,和手中。


    沒過多久,另一幅栩栩如生的,描繪著臉上長著瘤的老爺爺在眾鬼的宴會上跳著舞的畫,就已經完成了。


    「好……好厲害!好厲害!這就是 『老師』嗎?」


    父母曾經告訴過他,等他到了能夠上學的年紀就會送他到學校去,在那裡除了有很多和他一樣的小孩子之外,還有「很厲害、很厲害」的老師……所以他也理所當然的以為,「老師」就是那個意思。


    後來躲在櫃子裡的他,就那麼一直看著那位「老師」作畫,直到後來對方似乎畫得累了離開之後,他才小心的從櫃子裡出來。


※  ※  ※


    後來他就常常到那間畫室裡,偷偷的看老師畫畫了。


    大人的事情,是那時的他就算聽了之後也無法理解的。所以就算有時會看見老師在畫著畫時會邊哭泣邊唸著什麼,他也沒辦法理解……讓那麼厲害的老師還會落淚的「難處」。


    ……什麼因為無法生出男孩子,所以遭受夫家的冷言冷語,什麼因為唯一的女兒在嬰兒時期就猝死了,儘管是連她自己都沒辦法控制的事,丈夫還是很不諒解她。雖然沒有吵著要離婚,卻也沒有給過她好臉色看。


    如果、如果他聽得懂的話,應該早早就意識到了--那個表面上光鮮亮麗,實際上卻殘破不堪的家裡,根本就沒有「女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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