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台灣平安的祭品，拜託了。
夕拾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座城中，據說有位十分喜愛金魚的男子「和金」。
有別於後世的平安京中那位喜愛金魚到能夠將自己的宅邸幾乎弄成了大型金魚缽的那位金魚夫人，因為當時還沒有「金魚缽」這種容器，和金於是在自己家的後院挖起了大大的水池。
雖然辛苦，有時候甚至還要頂著當空的烈日或狂風驟雨大雪工作，只要一想到水池挖好後就能在這裡飼養自己最喜歡的金魚，疲憊的身軀又能瞬間湧入力量。
那個巨大的水池到底挖了多久呢？和金自己也記不清了，但是卻還記得水池的雛形挖好後，在周遭圍上石子固定的那一天是個大晴天，仲夏的日光難得照在人身上帶來的不是要曬脫皮了的刺痛，而是彷彿被什麼存在眷顧著的溫暖。
他在那樣的溫暖中擺好了最後一顆石子，再在那裡引入了循環不歇的清澈水流，如此一來這個池子就算是大功告成了。那時的和金凝視著被映著日光閃閃發亮的池面，喃喃自語著：「我一定要在這裡飼養很多很多的金魚。」
「然後，我一定會好好的對待牠們，不僅僅是細心的照顧和呵護，要是未來的哪一天有災禍即將到來，我也絕對不會捨棄牠們。」
※ ※ ※
好幾年過去了。
和金果然如自己那天所說的，在自家後院的水池裡養起了許許多多的金魚。
有些是從行商人手裡買下的，也有的是在市集中正好見到了……想著既然「有緣」就全部帶回去的；有的是和金在河邊漫步時在河水中遇上的，還有——某日一覺睡醒就莫名其妙出現在池子中的。
但金魚既沒有能夠在陸地上行走的雙腳，也沒有能夠在半空中飛行的翅膀，因此針對最後一種，和金唯一能想到的解釋也只有：那兩條金魚是順著引入池中的水流游進來的。
哪怕引入水流的只是個大概一寸長的小洞，再不可思議，這的確是和金在某段時間中相信的真實。
總而言之，和金的水池裡聚集了不同來歷，種類多樣的金魚，像是蘭壽、出目金、三文金、出目琉金……和他的名字相同的「和金」金魚更是有著好幾條。但也有和金叫不出名字的金魚，他也只當作是自己太孤陋寡聞了。
和金十分疼愛每一條因為緣分，來到自家水池裡的金魚。
除了確保金魚的食物無虞之外，在炎熱的天氣中他甚至會弄來昂貴的冰塊放入池中為池水降溫，冬日時則是改成了烤暖的石頭。此外，和金還常常佇立在池邊對那些金魚說話。
不論那些金魚是否真能聽懂，也不論那種舉動看在旁人眼中是何等怪異的行為。
不論街坊巷議將那種舉動傳成了什麼樣的說法，也不論自己因此被多少人漸漸疏遠了。
就算是被迷惑了也好，只是當成了某種慰藉也好。
和金在日復一日和金魚們的相處中，一直一直和金魚們說著話。
本來只是些極其尋常的內容，像是——「今天的天空藍得真漂亮啊」「看到了美麗的荷花，之後也在水池裡種一點吧」「看了河邊的景象，覺得種種紫陽花似乎也不錯」。
然而再怎麼將目光放到那些美好的事物上，再怎麼想一直活在由自己最鍾愛的金魚構成的美夢中，當遠方的戰火一點一點蔓延過來時，和金說的話還是免不了有了變化。
「還是希望能夠繼續待在這裡啊。」
「我不想拋棄你們啊，這段日子以來，我早就把你們當作是……家人，或友人了。」
「該怎麼辦？要是真的到了那一刻的話——」
真的到了戰火近在咫尺、災禍即將到來時，和金終究沒有拋棄自己最鍾愛的金魚們，和其他人一樣離開那座城。明明也意識到了可能面臨的下場，內心有憂慮也有恐懼，和金還是和過往的每一天中一樣，佇立在水池邊對著金魚們喃喃自語著。
「終究還是到了這個時候啊。」
「就讓我陪著你們吧……是啊，至少還有你們陪著我。不過——」
和金頓了一頓，終究還是對著整池的金魚許下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傾聽，更不確定會不會實現的願望——
「……要是能夠忘掉這些不安恐懼的記憶，也能忘掉目前所在的是多絕望的處境就好了。」
※ ※ ※
不是祈求能夠平安，也不是祈求能繼續活下去，因為知道那是在目前的狀況中極難實現的願望。僅僅只是希望自己能繼續沉浸在美好的事物中，能懷抱著喜愛的事物死去——
某種存在還真的聽見了那樣的祈求。話音才剛剛落下，霎時間——池中那兩尾憑空出現的，至今和金仍舊無法分辨品種的金魚躍出了水面。
兩尾金魚身上更起了微妙的變化，體型變得更大、尾鰭胸鰭和背鰭也變得更加華麗。身上的鱗片帶上了猶如虹霞一般的光澤，漂浮在半空中的兩位金魚，身上的光芒已經亮到彷彿能照亮整個黑夜。
和金的眼睛一對上那樣的光芒，就立刻被奪去了戰爭帶來的恐懼記憶，再來是忘掉了在戰事中見到的每一段生命逝去的記憶，還有那些曾經想像過的「自己會怎麼死去」的畫面。
悲傷難過痛苦的記憶幾乎全都被兩尾金魚吞食殆盡了，只留下那些一點陰影都沒有的、因為當時「逃避了」才出現的美好回憶。兩尾金魚實在是吞食得太多也太雜了，等到意識過來時，似乎連和金「生而為人」的記憶也一併吃掉了。
如今全神貫注地注視著眼前的兩尾金魚的和金，也早就變成了不太能算是人類的存在了。
意識到這件事時，兩尾金魚流下了眼淚，聲音憑空在和金的腦海中響起：
「對不起，對不起，喜歡金魚的、溫柔的人。」
「對不起讓你也變成妖怪了。」
然而比起自己已經不太能算是人類的這件事，記憶幾乎被吞食殆盡的和金仍舊選擇讓眼中倒映著美好的事物，像是面前半空中的兩尾金魚。
——那真的是一個人一生中鮮少有機會接觸到的美麗，讓人只要一見過了，就會希望能一直將這份記憶留在心裡，無論過了多久都還記得也能隨時拿出來回味。
和金也是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夠永遠不忘記自己見過這樣的美麗，能夠不斷不斷的「舊事重提」，難得能看見自己視如珍重之人的金魚轉變為這麼特殊的姿態，想一直記住這特別的一天——
「沒關係啊，『朝花夕拾』。」
於是懷抱著那樣的期盼，和金笑著為兩尾金魚取了「朝花夕拾」這個有著「舊事重提」意義的名字，作為人類的最後一點記憶也同時消散了。
那也形同是——身為人類的和金在那一刻死去了，從今以後存在這個世間的只有和妖怪「朝花夕拾」和金魚們生活在一起的妖怪「和金」。
※ ※ ※
即使四面八方都是仇視怨恨妖怪的人，即使大部份的人都對祂們這樣的存在抱持著敵意和殺意，靠著「朝花夕拾」那能夠吞食人記憶的能力，妖怪「和金」帶著金魚們成功逃離了那個地方。
祂們走走停停，在戰亂的世間尋求著一個能夠安穩渡日的容身之處，也不知道為此四處奔波了多少年——
最後妖怪「和金」定居在了傳聞中惡名昭彰的妖鬼海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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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詭異事繪前引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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