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寫第三人稱練習小短篇。

 

 

 

野風

 

 

 

外貌看似稚齡孩童,絕對不會消失的神明,已經數不清自己存在在這裡,坐在田邊,望著遠方的村子多久了。

 

 

 

那是什麼時候呢?打從人類還沒有來到這塊土地上時,神明就已經出現這個地方了。

 

至於自己是什麼時候,在哪個確切的時間點,以什麼樣的方式第一次出現在這裡,神明則是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神明只知道,自己總是在第一陣秋風到來的時候甦醒,也總是在最後一陣秋風離去時再度陷入沉沉的睡眠之中。日復一日,一年一年接著過去了,神明在大部份的日子都是介於半夢半醒之間的,只有在紅葉漫天飛舞的秋季時分,才得已擁有一段短暫的清醒時間。

 

三個月。

 

僅僅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卻已經足夠完成許多事。

 

 

 

神明還記得,有一年的秋天,祂就只是坐在田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一動也不動,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路過的人。

 

有些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穿著方便活動的粗布衣服,背著以大手巾裹起的簡便行囊,看起來應該是正準備由這個地方到下一個村子去吧。看似孩童的神明一向都很羨慕那些自由自在,想往哪裡就往哪裡去的旅人……神明,因為某些原因,自己是無法隨意離開的。

 

後來,在過了很久很久的時間之後,神明才知道,當時的旅人中,有些人的情況並不是一如自己所想像的單純。

 

有的,是由於所居住的地方發生了變故,因此才需要連夜逃往別的地方;有的,則是突然發現在經過了某些事之後,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雖然善良的居民們不說,為了不想讓他們為難,自己才先行離開的。

 

之後,要是遇見了這一類的人們,即使知道他們無法看見,而自己只是個無實無名的神祇,神明仍然會陪著他們走上一小段路。像個真正的小孩子一般,偶爾是走在他們的前面牽著他們的手,偶爾是使勁地拉著他們的衣角,偶爾是默默地走在他們的身後。

 

直到,離開自己的守護範圍,看不見他們走在漫漫長路上的身影為止。

 

 

 

神明還記得,有一年的秋天,祂也是一如往常的坐在田邊,看著農人們臉上帶著稍顯疲憊但喜悅的笑容,收割著田中宛如秋日午後陽光一般耀眼的成片成片稻穗。

 

這一年正是豐收。

 

對神明來說只不過是漫長的時間中一眨眼的工夫而已,很快的,田中只留下一堆堆的枯稻桿,隨著秋風,屬於農地特有的泥土味陣陣飄向遠方。

 

從遠方的村子那裡,也傳來了有節奏的,咚咚的太鼓聲。

 

 

 

啊,是開開心心的祭典開始了吧。

 

 

 

外貌看似與孩童並無兩樣的神明想起了許久之前曾經到過人類祭典的幾次經驗。

 

祂曾經看見人們為了感謝天上的八百萬神祇所賜下的豐收,爭先恐後地配合起太鼓聲,抬著神轎往神社的方向而去,隊伍的後頭是眾多穿著藍布短外掛的男男女女,一面跳著舞一面前進著,看起來很快樂的樣子。

 

神明自己也曾經,在熱熱鬧鬧的祭典上,肆著人類無法看見自己的身形,於是堂而皇之的攀覆在簡單架起的攤子那高高的櫃台之上,睜大眼睛專注地觀察著攤位主人如何以宛如戲法的方式拉出一隻隻漂亮的糖花。

 

神明也有過駐立於販賣面具的木架之前,與村子中的孩子們討論著最喜歡哪個面具的一次。雖然,因為孩子們看不見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而使得那一次的討論有些雞同鴨講,神明卻模糊地記得,那一次的祭典是自己在久遠的時光中,玩得最高興的一次。

 

空氣中瀰漫著糖蘋果與棉花糖甜甜的香味,用小手撈著桶子裡紅色白色的金魚,看著孩子們玩起五顏六色的煙火,一幕一幕,就像是昨天才發生過的事一般。

 

但是,神明已經有不知道多少年的時間,沒有再參加過村子中的祭典了。

 

 

 

神明還記得,有一年的秋天,祂也曾經與一群人類的孩子玩在一起。

 

那次也是祂第一次讓人類看見祂的樣子。

 

那是在村子裡以及這一帶流傳的鄉野奇譚。不是常常有這樣的事嗎?玩捉迷藏的時候,突然多出了一個誰也沒見過的陌生孩童;數數的時候,總是會在最後一人的身後不知不覺又傳來一聲答數聲──

 

總而言之,神明是以這樣的方式,接觸村子中的孩子們,並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的。

 

村中的孩子們或多或少也對神明是從哪裡來的抱持著疑惑,甚至也在無意發現了祂的與眾不同,卻還是接納了愛玩的神明,帶著神明在那短短的三個月中,做了許多遊戲。

 

他們在淺淺的小溪中拍打水面抓魚,因為時節已經進入秋季了,溪中的水與夏日時相較之下顯得冰冷許多,卻從來沒有孩子計較過這一點,大概是因為他們在嘻嘻鬧鬧中不知不覺忘了這回事的緣故……而那一年秋天,沒有任何一個孩子在溪邊出事,也許是因為神明總能得知溪中漩渦與暗流的位置吧。

 

他們在收割過後,只剩下枯稻桿的田中玩著捉迷藏,有時還會故意將被收成一束一束的稻桿踢散,踢得漫天飛舞,雖然事後面臨全身發癢的下場,不過每個人到最後,不論先前再怎麼不高興,都還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神明現在才想到,那些被踢得半天高,被秋風吹走的稻桿,最後到底被帶到什麼地方了呢?

 

 

 

他們在田邊的廢墟中玩著扮家家酒的遊戲,在那一天,每個孩子都半開玩笑地說出了自己的夢想。

 

每一個孩子都對未來抱持著美麗的憧憬,無名無實看似孩童的神明卻突然驚覺到了,現在這樣快樂的時光卻也總有一天會改變成為自己無法辨認出來的模樣,眼前的這些孩子,有一天也會長大,成為看不見自己的大人,成為自己不認識的大人……也許也會忘記這一年秋天所發生的事。

 

儘管心裡糾了一下,思考著許多複雜的事,表面上,神明卻只是淡淡的笑著,對村裡的孩子們說著:「是啊,真希望那一天能夠早日到來。」

 

 

 

神明還記得,那一年秋天的最後幾天,孩子們都不再到這裡來了。

 

村子中的大人們終於發現了這件事,惟恐自己的孩子在這三個月的時間內其實是與田野間的鬼魅或可怕的妖怪玩在一起的大人們,以顫抖的聲音,禁止自己家的孩子再到村子外頭去玩。

 

但是,僅僅是這樣,似乎還無法消除大人們心中的恐懼。於是從某一天開始,一戶、一戶的搬離了這個地方。

 

也是自從那一天,單純的神明才終於了解了,原來自己的存在在某些時候,竟然會給人類帶來極大的困擾。

 

從發現這一點的那一天開始,外貌看似村中孩童的神明,就不再到人類的村子去了。

 

 

 

在那之後又過了很久很久,久到連神明自己也數不清自己又在這裡存在多久了。

 

神明還是坐在那個地方,望著遠方的村子,或許是期待著,有朝一日,村中的孩子們能再到這個地方來玩吧;也或許是心裡還惦記著最後一次目送著孩子們回到村子的那一天,彼此互相揮著手高興的說著的那聲「明天見」吧。

 

於是,看似孩童的神明,仍然在每年秋風到來時,每天坐在田邊,又等了好長一段時間。

 

 

 

雖然已經由偶爾路過的旅人們口中得知,自己望著的村子已經在這段漫長的時光中成了無人居住的廢村,自己也隱隱察覺到了什麼,神明依然回想著過去的事。日復一日,一年接著一年過去了。

 

過去、現在,甚至於遙遠遙遠之後的未來,由於自己是每年隨著秋風而來,絕對不會消失的神明,所以,祂知道自己是會永遠存在在這裡,一直一直等待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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