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行奇幻空談

※單篇完。

※妖詭異事繪夏城篇。

※希望星期一免疫學不會考得太難……話說昨天才被分子生物學摧殘過一輪……生平大志只求六十及格。

孽途

青灯市──這是阿市為自己取的名字，也是祂告訴城門口的那名抱著黑貓的女性的名字。

女子自稱「目目蓮」，據她所說只是這座城中一間小小雜貨店的老闆娘而已。美麗的容貌，無論是與懷中的黑貓玩著時，或是與祂聊起天來時，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優雅和神祕，就彷彿是普通遊廓中那種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冰山美人似的。

只不過，阿市卻隱約察覺到，眼前的女子其實是滿口謊話的吃人妖怪。

祂也說不清是從哪裡判斷出來的……後來想想，大概出於同為妖怪，在人蛇混雜的地方好不容易遇上了同類的那種直覺吧？

時值薄幕時分，祂正佇立在夏城城門口，和女子一同觀望著不遠處的黑衣隊伍。

乍看之下雖然擁有人形，黑色斗篷的帽沿卻壓得低低的，看不清楚臉長得是什麼樣子，但是從斗篷底下卻拖出了一條長長的、粗大的老鼠尾巴，那並不是普通人類會有的東西──

──啊，是老鼠吧？

一面百般無聊地玩弄著手中的紙燈籠，祂望了望老鼠的隊伍，又扭頭觀察著女子的反應。祂也不過是閒著沒事做，想起了在祂的印象中還算「有趣」的這座城，就大老遠的跑來想進城去看看而已，沒想到在城門口就被女子給叫住了。

女子問起了祂的名字，見到祂疑惑的表情更是笑著自我介紹了一番，但後續的一些舉動，卻又反而讓祂心中的疑惑不減反增──

「你聽過『百物語』嗎？」

阿市詫異了一下，弄不清話題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黑衣的隊伍魚貫由祂和女子身邊經過，其中一人稍微扭頭往祂們這裡望了望，祂親眼看見那人臉上長著的，是一對偌大的老鼠眼睛……但是，也不知道怎麼著，女子懷中的黑貓卻沒有任何反應。

鈴──

接下來由城門進出的，是名身著白素法衣，頭戴編笠的虛無僧，只是阿市一看又立刻判斷出那人並不是人類：普通的人類是不可能由編笠下吐出那麼長一節蛇信的。

大概是蛇的妖怪幻化成的虛無僧，身影很快的就消失在從遠處走來的一大群農人之中。

這座城中的妖怪們，或隱藏在終年無光的陰暗角落，虎視耽耽地望著一來一往的行人們；或改頭換面，偽裝成人類生活在人群之中。妖怪和人類相雜相存，諸如此類的場面……

對於阿市來說，雖然是頭一次看見這種場面，卻也不覺得特別稀奇，畢竟同樣的情節祂早就在鄉野奇譚中耳聞過好幾次，早已見怪不見。

而祂現在最好奇，最想知道答案的，也不是關於這些妖魔鬼怪在如此龍蛇混雜的地方要如何生活下去。無論是改名換姓，藏入人群中，或是維持原先的姿態潛伏著，那些都和祂沒關係。

祂僅僅只是想像著身後拖著尾巴的老鼠如何才能避免走路時不小心扮倒？亦或擁有長蛇信的虛無僧要如何奏響尺八？僅僅如此而已。

然後，很快的就對這些失了興趣。

阿市稍稍調了調姿勢，從靠著牆放鬆，改而變成與女子對視。目光沒有扭曲也沒有歪斜，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與女子對上了。祂微笑著回答女子提出的古怪問題：

「『百物語』……這種問題不需要經過詢問，您也早就知道了吧？如果真的什麼都沒聽過的話，那可就太辱沒我的身份了喔。」

見女子沒有反應，祂頓了頓，把玩著手中的紙燈籠，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所謂的百物語，就是點上一百根白蠟燭，說上一百個鬼故事的儀式呢。」

「因為怪異會吸引怪異，由這些鬼故事而生的陰暗會吸引更多陰暗，所以一旦說到了第一百個故事……一旦那種東西匯集到了第一百個，鬼門就會被開啟，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喔。像是所有在場的人都會突然死亡，或是被帶到黃泉去之類的……」

還沒說完，女子卻一面撫摸著黑貓，忽地打岔了：

「不過，鬼故事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匯集到一百個的，你看看，正迎面走來的人中，有好幾個分明就是膽小，但為了面子只好到處去宣揚自己編出來的怪異故事的。是你的話，就應該知道吧？只要有這種故事混雜其中……就不可能真的湊到一百個吧？」

再度經過兩人面前的是幾名趁著天濛濛亮，日神還未完全由山的那邊出巡時，趕著到鄰近村落的市集去收些紡織品的布店夥計。

他們正一面拉著附有布篷的推車，一面高談闊論著「據說是」他們親身經歷的怪異事件。那內容，儘管是初來乍到的阿市，聽了也覺得啼笑皆非。

──什麼，和轉角長屋中的幽靈打了賭，在長屋中待過驚悚的一夜，天亮後得到幽靈饋贈的寶物之類的……

揮舞著武士刀，將打開玉手箱後竄出的妖怪砍成兩半，卻發現躺在地上的只是根斷成兩節的枯木的故事。

挖開墳墓，發現嬰兒正抱著由墳上消失的卒塔婆睡得香甜，母親卻不知去向的故事。

在城外的樹林中遇見了一面微笑一面接近的鬼怪，由追殺下逃生的故事。

的確，在阿市的觀念中，只要有這類似假非真的故事混在裡頭，就不可能真正打開鬼門，進行儀式的人頂多身體有幾天不舒服，或者有段時間會被那些被「儀式」引來的妖怪侵擾罷了。

不過，這麼說起來──

「環繞著這座城的不安定感，並非是由百物語所聚集的陰暗和怪異所引起的，而是因為妖怪們吧？」

※  ※  ※

阿市赫然恍然大悟。

眼前的這座城一直都有人類和妖怪在進出，卻又隱約被一層淡淡的黑影籠罩著，只要離得近了一些就會感受到那種不安定感，總感覺再過不久後似乎就會有什麼厄運降臨在這座城中。雖然看在一般人類的眼中可能還是和往常一樣的熱鬧喧囂，在像阿市這樣的存在眼中，卻是這樣的風景。

女子並沒有很快的承認這件事，卻也沒有否認，只是面帶隱藏起諸多實情的微笑，等著祂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光憑這些就下妖怪們的定論也未免太操之過急了點……不如這樣說吧，是因為妖怪們引起了某些事，所以才會變成這樣吧。」

阿市揚揚手中的青色紙燈籠。火光飄忽，祂望著陪伴自己已久的燈籠，笑了起來：「就像我有時也會引誘人類進行百物語的儀式那樣……可是，無論妖怪們引起了什麼事，那也不是我能出手干涉的了。畢竟那些事件也已經結束了，這座城的城邦守護神也會慢慢淨化這些陰影吧？這樣就真的沒有我插手的餘地，也不關我的事了，不是嗎？」

「但是，真可惜呢。說錯了喔，因為事件還沒有完全結束喔。」女子直到現在才噗嗤一笑，半掩著嘴再度開口，「吶，看來你也是閒得發慌才會來到這裡呢……既然有時間又不急著趕路的話，要不要見見『那位大人』，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再做最後的決定呢？」

「原先身為黃泉鄉住民的妖怪青行燈──青灯市？」

※  ※  ※

祂在名為目目蓮的妖怪女子的帶領下，走入城東的樹林，通過了曲折的石板小徑，在小徑的盡頭，看見了那間小小的神社。

也見到了目目蓮提過……同時似乎也是目目蓮友人的「那位大人」──凌霄大人。

祂和那位大人談了很多事，最後的結果，是祂決定在夏城住下來，並接下了在人們的百物語儀式上聽取消息的工作。

說是工作，也因為參與百物語儀式的人不多，所以反倒空閒的時間遠較工作的時間來得多，祂有時在儀式中聽聽人們說那些有趣的故事，更多時間還是和友人們聚在一起，聽友人們說著從各處得到的消息，或是和友人阿夏一起在夏城中閒晃，到處找找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

一開始離開黃泉鄉時根本就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的……然而，阿市的心情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過，始終愉悅的拭目以待著。而且，因為那位大人有了「那樣」的「計畫」，所以事情似乎越變越有趣了。

就算那位大人的計畫在人類方看來是無法全盤接受的，就算那位大人說了，祂們的這個計畫，有某部份打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就算這條路到後來，可能就如那位大人說的，只會越走越偏──

「似乎就要發生什麼更有趣的事了。」

祂在小神社的入口處點亮繪有栩栩如生牽牛花的兩盞紙燈籠。

凝視著青藍、飄忽不定的火光，阿市一面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著石板路的那端，是否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算算時間，友人們也差不多該向著這裡來了……

一面也下意識地勾起了嘴角。

「真期待啊，好期待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