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分為上下篇,此為下篇部份之四。

 

 

 

 

「『滿月的夜晚,空無一人的曠野中卻傳來聲響。有如鳥獸戲畫一般喧鬧而紛亂,叢叢幽藍狐火飄搖讓曠野上恍如白晝,千奇百怪張牙舞爪而出,千變萬化,百鬼夜行、百妖亂舞』。」

阿蒼笑瞇瞇地抱著狐仙,混跡於龍蛇混雜的各路妖魔鬼怪之中。

一面留意著四周妖怪的動向,輕笑了幾聲,微勾嘴角,像個說書的狂言師般,以宛如吟唱又像是正回憶著什麼令人懷念的東西般的語調輕聲開口。

「這是什麼?阿蒼你又想起什麼春城中的傳說故事了嗎?」對於莫名其妙地吟唱起狂言般句子的同伴,狐仙略感不滿與疑惑地咂咂嘴。藍髮青年卻只是瞇起眼,笑著說「只是想起了很令人懷念的往事罷了」。

至於令人懷念的往事的內容──

看,快要開始了──當狐仙問起時,藍髮青年頓了一頓,卻不急著揭露謎底。他微勾起嘴角,空出一隻手,故作神祕地緩緩指向前方。

而整片芒草原上的氛圍則是從更早之前,就變得不太一樣了。

從初始混亂合戰時的殺氣騰騰、作為眾妖之首的天狗到來時的兵荒馬亂,轉為宛如慶典般的熱鬧喧嘩,四周妖怪都因為某事而躍躍欲試著,不再有之前那種恨不得將另一方人馬大卸八塊拆之入肚的氛圍。

威嚴、打扮有如修行僧的天狗佇立在芒草原的正中央,左手持金色的錫杖,在地上鏘、鏘、鏘的敲了三下,右手則快速的揮落。

一聲令下之後,幾叢蒼藍色的狐火憑空在四周點燃了,有自我意識般的上下飄動著,乍看之下隨意卻又亂中有序地在芒草原上圍出了一塊區域。

眼前的畫面漸漸的與記憶中重疊了。藍髮青年屏息以待,既驚喜又期待地注視著這派怪力亂神又令人懷念的景象。

被兩方妖怪合力推派出來的中立者,是一名頭上戴著高高的烏帽子,身穿純白狩衣與指貫,周身環繞著櫻花香氣,面容和藹的男子,一看就知道並不屬於妖魔鬼怪之輩。與其說是蟄伏在黑暗中的闇之一族,倒不如說是看顧著春城中某個家庭的神祇──原來啊,阿蒼這時才意識到。

──至此,芒草原上的慶典,已經從原先僅有妖魔鬼怪參與的情況,轉變為有諸多一時興起開個小差的神祇加入的大型盛會了。

「越來越有趣了呢。」

藍髮青年的聲音饒富興致的響起,狐仙抬頭看了看,確定沒有再出現什麼莫名其妙的突發狀況之後,又把頭轉了回去。

時近黎明,出巡的月之神祇已經移動到了西邊的群山上方,這樣看來原先籠罩在一片黑影中的群山也不再像深夜中那麼神祕、令人畏懼了,儘管仍舊無法如白日時一眼看出,卻隱隱約約也能辨明那種柔和的深綠。

至於芒草原上,他們所在的這一塊被狐火環繞著的區域,阿蒼留意到這個地區的芒草較低矮,也不像其他地方有足以遮蔽身形的高大草叢,短小不齊的樣子就像是過去這個地方也常在諸如此類的大型盛會中被人踐踏著無數次。

這麼一想像,藍髮青年又笑了出來。

面容和藹有如惠比壽的男子也笑了起來,祂飄浮在芒草草尖上方,微微轉頭,分別望向兩方妖怪們。左手中握著黑色的旗子,右手中握著紅色的旗子,在兩派領頭妖怪「準備好了」的示意之下,深深吸足了氣。

──讓狐火畫出了區域間隔之後,天狗坐鎮在惠比壽男子上方的半空中,還是一副皺著眉頭生著氣的樣子,眼神卻遠比剛才要溫和上許多,甚至也能說得上是對即將在眼前發生的事……有些期待?

即將在眼前發生的事,是──

吸足了氣的惠比壽男子用力地揮下旗子,高聲宣布道:「比賽開始!」

──是名為「鬥法競賽」,實為春城中所有妖魔鬼怪與神明全都歡動、雀躍起來,參與其中的大型慶典!

於是,數以百計蠢蠢欲動、生存在黑暗中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在這一刻動起來了。

身著黑色直衣、後腦以和紙束起馬尾,臉上戴著火男面具的少年。

漆黑的十二單衣,以精湛的手功所繡上的白鶴閃閃發光,濃裝豔抹的女形(註二)

頭頂紅花,穿著打扮有如白川女一般,以雙腳站立的巨大野貓。

頸上繫著長長的暗紅絲帶、哭泣的藁人形。

和服為金茶色底白菊碎花的紋樣,頭上的髮飾為華麗的朱鷺色,花魁扮相的野干。

頭戴深草笠,身著一襲墨黑袈裟,吹著銀色尺八的怪異虛無僧。

手長腳長。

狐者異。

不食女房。

飛緣魔。

形形色色、似乎早就演練過無數次一般,在芒草原的兩測迅速地劃清了界線的妖怪,在「比賽開始」高亢響起的同時,在吵雜的吆喝聲之下,千變萬化的妖魔鬼怪千呼百應著,伸長了手,直撲而上。

「開始了啊!」

「終於開始了!」

「這一次可不會再輸了,一定要把上次的份加倍的討回來──」

哇哈哈哈地鼓躁騷動著,一湧而上的紅黑兩派,分別在空中化成了兩隻巨大的手掌。

「這是!」可能是由於過去從來沒見過類似的情景,狐仙瞠目結舌了起來。

一邊是有如遙遠的某個島國上所流傳的怪手傳說,僅剩下左掌憑空飄浮著,長滿了長毛,倒勾的爪子有如鐮刀般銳利的黑色怪手;另外一邊則是較正常比例還要大上好幾倍,長著鮮紅色尖銳指甲的人類手掌。

黑對紅,黑色長毛的怪手對上巨大的人類手掌──

兩隻巨大的手掌先是挑釁似地向對方勾了勾手指,接著就在飄動了起來,將圓的範圍縮小的狐火中盤旋、徘徊著,繞著有些滑稽的圈子。

「猜拳!猜拳!猜拳!猜拳!」

在旁圍觀、沒有加入鬥法中的妖怪們是勾肩搭背了起來。有些妖怪大力地揮舞著旗幟,有些拿出了中間畫有大大的紅點的紙扇,左右不太整齊地揮動了起來,有些還大合唱起了被刻意篡改過歌詞的諷刺用書生新劇。有如雷聲鳴動一般的聲音,唱到了最後賣力地大喊出了:「剪刀!石頭!布!」

剪刀、石頭、布。

是猜拳。

在空中徘徊打轉的兩隻怪手,高高地舉了起來,再落下時,黑色長毛的怪手比出了「剪刀」的手勢,人類的怪手將拳頭握得緊緊的。「剪刀」對「石頭」,是紅色妖怪組的勝利。

旁觀的妖怪們以更大的音量鼓譟騷動了起來,比手畫腳,七嘴八舌地爭論著。

「贏了!輸了!」

「所以就應該聽我的,出個石頭嘛,出個石頭總沒錯!」

「再來一次!」

在來自四面八方的煽動之下,半空中的怪手又有了行動,有如惠比壽的男子還來不及再度揮下旗子,電光火石間第二輪的猜拳就很快的又結束了。

──這一次,黑色長毛的怪手五指伸直平攤開手掌,是「布」;巨大的人類怪手和第一次一樣,也將拳頭握得緊緊的,似乎聽信了旁觀妖怪的話,想靠著「石頭」連闖過這一次猜拳似的……無論如何,第二次的猜拳結果,是黑色丸子組的勝利。

「阿蒼,祂們該不會就這樣一直猜拳猜下去吧?」

狐仙看了很久,似乎對目前為止的發展有些不滿意,卻也肆於四面八方都是被薰陶浸染在慶典氣氛中的妖怪,不想節外生枝,所以只敢以藍髮青年聽得見的聲音小小的發著牢騷。

阿蒼將狐仙抱得更高了,笑著對同伴搖了一下頭,正想說些什麼,話都還沒出口,就被四周猛然傳來的妖怪驚呼聲給硬生生打斷了。藍髮青年和火紅狐狸再度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比賽上。

第三輪的猜拳已經結束了,是以黑色長毛怪手出人意料之外的「石頭」對巨大人類手掌終於有所改變的「剪刀」贏得勝利。

至此,三輪的猜拳都結束了,二比一,黑色丸子組依照「剪刀、布、石頭」的順利取得了最後的勝利。

四周沒有加入鬥法競賽中的妖怪高高舉起雙手,或跳躍著,或在原地打轉,或興奮或悲憤地「贏了」「輸了」之類的歡呼了起來,但很快地所有人又「哇哈哈哈」地大笑了起來。有如惠比壽的男子大大的笑著舉起左手中的黑色旗子。

「……什麼嘛,也就這樣嗎?」

發著牢騷,狐仙率先失去了興趣。火紅色的狐狸張大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看起來彷彿一顆鮮嫩欲滴的石榴一般。然而,對比狐仙的表現,對於到目前為止的過程,藍髮青年反而欲加的興奮、期待起來。

──可不只這樣喔。

許久許久以前曾經看過幾次的光景,儘管隨著歲月一點一點的褪去了當時那鮮明的印象,當時所感受到的震憾、欣喜與嚮往卻已經深深刻劃在了心裡,不可能輕易忘記,現下更隨著記憶一點一點被翻出。

藍髮青年盼望著,期待著──能夠再一次親眼看見與許久之前那時相同的光景。

──不過……那麼久之前的事,真的不只是自己的一場夢,而是真實存在過的嗎?對於那場怪異莫名的盛會……

接著,異變突然發生了。

姹紫豔紅絢亂繽紛、令人眼花撩亂的奇異景象,宛如五光十色的煙花般,於眼前驀然開展開來。

   

半空中的怪手各自向後退開,隱入夜晚的黑暗之中。

芒草原上沒有了早先的喧鬧,看著兩隻怪手的舉動,妖魔鬼怪們卻異常地安靜了下來。

黑色的長毛怪手猛地抽長。

與夜色相同的軀體在夜色的遮掩下,儘管無法明確看見轉變過程,只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當再度攤在月光下時,已經與一開始的模樣截然不同:古怪的手指化為妖異美麗的淺黑魚尾,原先是掌心的部份則變形成了魚的頭部。

透著月光、半透明如薄紗一般的魚鰭順著氣流漂動著,魚身上則是隱約映出了金色的流紋,定睛一看卻又什麼都沒有。

──黑色丸子組的怪手,在轉瞬之間幻化成了一尾有如黑玉一體成形地雕攥出一般,身上除了黑色之外再無其他色彩的漆黑錦鯉。

對比黑色長毛巨手,巨大的人類手掌由黑暗中重新回到月光下時,猛地化出了魚尾與魚頭。

魚鰭宛如一瞬間綻放的紅色葉牡丹般,在由下而上捲起的氣流中攤展開來,在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由人類手掌化成的魚始終張大了嘴巴。

──巨大的人類怪手,隨之化成了一尾鮮紅的、巨大的、表情極富喜感的異色金鯱。

然後,漆黑的錦鯉與異色的金鯱──

擺動尾鰭,在空中飛快的游動,頭對著頭雙雙撞在了一起。或許是這一下撞擊中雙方用的力道不同,明明沒發出多大的聲音,錦鯉卻被撞得後退了一小段距離,眼看就要漂出狐火的範圍之內。

同時,在錦鯉與金鯱碰撞的那一剎那──

是櫻花。

也不知道是參與其中的妖怪的刻意為之,或是在遠處觀戰著的春城守護神、在一旁身鎖著眉頭觀望的天狗動了什麼手腳,大片大片的櫻花在幻化出的兩條巨大魚類正中央綻放開來了。與春城中尋常可見、單一色澤的櫻花不同,在綻放之後盛大地飄散而下的,是或紅或黑的花瓣。

櫻花淡而不郁的香氣襲向四面八方,其中還混雜了若有似無的祭祀薰香味。不知從何而來的大片的霧氣也在同一時間襲來,雖然還不到影響視線的程度,芒草原上的一切,卻像是矇上了一層薄紗,恍若誤入神境一般,如夢似幻。

或紅或黑的花瓣在月光下飄落,映著月光發出了淺淺的金色光芒,華麗地漫天飛舞,彷彿迎接著某位的神明的出巡、或為了其他目的而特意灑下的金色彩紙一般。

「阿蒼阿蒼,是金色的櫻花啊,少見的金色櫻花啊──」

狐仙再度來了興致,掙脫阿蒼的手,再一次爬到藍髮青年頭上,小小的狐狸手玩著,想抓住空中飄下的金色櫻花,卻總是在即將抓到時,讓花瓣又從手中溜走了。

阿蒼攤開手掌,任由金色櫻花自然飄落、停留在掌中。

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錦鯉勉勉強強停在了狐火範圍的邊緣,晃了晃腦袋,調整身體重整架勢,再度向金鯱游去。就要雙方又要撞上的千鈞一髮間,金鯱靈活地往後一閃,錦鯉卻再次撞了過來──

雲霧之中,錦鯉對金鯱。

奇特誇張的外表搭配上喜氣的魚臉,讓金鯱彷彿孩童樣貌的活潑神祇一般;優美的身形與流暢的動作,卻讓錦鯉宛如跳著神樂巫舞的黑衣神官似的。雙方都在淡薄的霧氣之中,彷彿做著某種祭祀而踊蹈著一般,雲霧不斷地聚集,卻又不斷地被錦鯉和金鯱驅散。而在雙方一來一往雙雙碰撞的同時,也有許多細小的東西由上而下紛紛灑落。

紅黑交錯,映著月光,在雲霧中亮晃晃的發著光。

是魚鱗。

是從錦鯉和金鯱的身上脫落的魚鱗。

從錦鯉與金鯱身上因撞擊而脫落的魚鱗顏色分明,閃耀著的深黑、深紅鱗片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漸漸褪去了原有的顏色,成了許多細小的純白碎紙。而後更無中生有,在錦鯉與金鯱的每一次碰撞下,剎那間被渲染上了不同於原先的深黑與深紅的其他色彩。

眼前不知所以然的華麗景色,遠比前頭的金色櫻花還要誇張。

淺緋、山吹、萌黃、二藍、蘇芳。

深櫻草黃、橄欖綠、薄色、淺蔥、退紅。

靛青、紅梅、櫻粉紅、白練色、深闇……到最後,五彩斑爛的全部混雜在了一起,到了後來,更在一次碰撞之後,在白濛濛的霧氣中憑空化成了各式各樣屬於春季的花。

   

有如渲染了淡紅的未化積雪一般的染井吉野櫻、遠看有如串串金色錢幣一般的迎春花;瓣瓣小巧雪白、花心金黃的春菊,色調和避邪朱砂相同的豔紅山茶。被某人泣出的血染成鮮紅的杜鵑、芍藥、葉牡丹……而後,卻又快速凋零,縮回原先的鱗片,躺在草叢中閃閃發光。

儘管如此,矇上了雲霧的,錦鯉與金鯱間宛如祭神巫舞的相纏相鬥卻還在持續著。直到漫天的群花全都變回鱗片,金鯱才一改之前只是與錦鯉對撞的局面,逕自擺動魚鰭,往上一躍。

──然後,張口銜住了半空中的「月亮」。

「太誇張了吧……」狐仙看得呆住了,一改之前「什麼嘛,也就這樣嗎」的尖酸批評,只是雙眼睜得大大的,喃喃自語。

阿蒼不像狐仙那麼驚訝,只是也微微睜大了眼睛。將出巡的月神一瞬間化為銀盤並叼在口中,儘管瞭解這只不過和前面的魚鱗花朵一樣是種障眼法,但能夠迅速做出這樣的幻術,已經不單單是參與鬥法的妖怪們能夠做到的了,而是到了有神祇參與其中的程度了。

所以,如果真的如傳言所說的,如果當時看見的場景真的不只是一場夢,那麼,接下來──

「月亮」從夜空中被咬了下來,在金鯱的大張的口中發出柔和的銀白色亮光,單薄的樣子就像是被某個人用紙隨便剪了,掛到天上去似的。金鯱銜著月亮在狐火圍繞著的區域上空逡巡了一圈,又帶著月亮撞上了錦鯉。

剎那間──

月亮在兩條幻化出的大魚中間,炸開來了!

籠罩著鬥法競賽的盛會場地的雲霧立即被完全驅散開來!

「啊啊。」四周立即發出了讚嘆之聲。

一瞬間失去了月神恩澤,失去了月亮的芒草原上,卻沒有陷入一片漆黑,反而變得更加明亮,恍如白晝一般。照亮芒草原的,除了僅存的星火之光以及飄忽不定的狐火之光之外,還有許多不知從何而來的發光蝴蝶。

籠罩著一層宛如月光般淡淡銀色光暈的蝴蝶拍著翅膀,在芒草原上四處紛飛著,大片大片移動的樣子就像是被風吹動的異色鮮花一般,卻又容易因為風而就此飄散凋零。但與其說是活物,倒不如說更像是──

阿蒼恍恍惚惚地想起,在傳說中,死後的靈魂若是因為徬徨而未前往黃泉鄉,停留在人間時常會化成蝴蝶的樣子出現……

是如此妖異怪誕又美麗的場景。

而徜徉在充斥著發光蝴蝶的芒草原上,由雙方妖魔鬼怪合力變身出、相戰相鬥著的錦鯉與金鯱,漸漸又改變了樣貌。

瞬息萬變。

一方的身軀拉得更長,保留下的黑色鱗片覆蓋全身,頭上長出了樹枝一般的角;一方長出了金色彷彿豐收稻穗的皮毛,如籐蔓一般的紅色花紋爬滿全身,魚鰭也猛地化成了尖銳的爪子。

一方頭上的角由樹枝收轉為鐮刀狀,身上的黑色鱗片變化為黑色的細絨毛,短短的爪子轉為修長的腳,還長出了蹄;一方頭上戴上了美麗的鹿角花冠,四肢抽長,身上籐狀的紅色花紋縮成了許多花一般的紅色小點……

威風凜凜的龍,與兇猛狂暴的大老虎。

孤高、對諸多事物不屑一顧的山羊,與溫馴、動作靈巧輕盈的花鹿。

動作迅速、外形宛如瘦黃瓜一般的馬,與慢條斯里、不知為何大腹便便,通身紫色的水牛。

兩方的樣貌形體不斷的變化著。

「那個是……」藍髮青年仰望著空中由許多妖怪集合幻化出的巨大生物,不禁驚訝出聲。

大概在悠游於其中時,妖怪集眾人之力幻化成的錦鯉和金鯱都在不經意間吞下了紛飛的蝴蝶,現下兩者的腹部都有蝴蝶形狀的光在跳躍著,彷彿透著紙燈籠看著燈籠中的燭光一般。映著肚中蝴蝶的光,肚皮上,似乎在某幅繪贊(註三)上見過的,古怪奇特的鳥獸戲畫朦朦朧朧的,一閃而過。

接著,在鳥獸戲畫消失時,一黑一紅的影子,再度猛烈地相撞。

霎時間,雙方都由原本的巨大身形化作為數不清的蝴蝶,兩群蝴蝶的花色儘管不同,但翅膀上都有著在黑夜中也能由極遠處一眼看清的華麗圖紋。兩群妖魔鬼怪動用了幻術幻化出的蝴蝶,彷彿祭典上的七品彩紙被突如其來的旋風捲起一般,慢慢的朝著狐火的中心點拍動翅膀,聚集著。不僅如此,就連那些發光蝴蝶也跟著動了起來了。

四面八方的妖怪們發出了誇張的大笑聲,哇哈哈哈地,嘻鬧聲此起彼落。隨著蝴蝶的移動,也愈發的吵雜起來。

而在眾多蝴蝶聚集的地方,身為妖怪頭頭的天狗早就等候在了那裡。

修行僧打扮的紅臉天狗佇立在正中央,就和這場盛會一開始的時候一樣,一言不發,手卻拄著錫杖,緩緩在地上敲了三下。

鏘、鏘、鏘。

四周的嘻笑越來越大聲了,在天狗敲下錫杖之後,騷動也跟著愈演愈烈起來。周遭的妖怪們蠢蠢欲動著,除了太鼓與尺八的聲音之外,還能夠聽見諸如此類的話語聲夾雜於其中:

「結束了!結束了!」

「終於結束了!」

「這樣就沒問題了!今晚沒問題了!」

終於,五顏六色的蝶群乘著由下而上帶起的強烈氣流向著夜空中飛舞,一直線的直衝,颳起的旋風也帶起了盛會中的所有非人之物們。

 

 

註二:女形,歌舞技中女扮男裝的戲子。

註三:繪贊,附有詩句、讚辭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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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空(白井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