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篇完。

※順流而下的花筏之章。

※明天就要做葡萄糖耐受性實驗了,希望一切能順利。

 

 

 

 

花筏

 

 

眼前的櫻花正是大片大片凋零的時候。

就算枝頭上仍綻放著為數眾多的粉紅色,畢竟早已過了花朵開得最繁盛的時候,櫻花花瓣紛紛脫離枝頭,化作了溫柔的雨點。

但卻並未如預想中的直接落入泥土中,而是輕輕地點到了河面上,就彷彿木筏似地,順水飄浮。由遠而近看來,到處妝點著粉紅色的這條河道好似鋪上了軟綿綿的粉色地毯。

這一日的天空又正好是不帶有半點污穢的晴藍,交相輝映之下,整條河的粉紅色也被襯得愈發的明亮起來。這樣的景色──

   

──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呢。

「原來這就是人家常說的『花筏』啊。」

一掃過去幾週的擔憂與緊繃,一旦凝視著那幅風景,不知不覺間心情就放鬆了下來,改而占據心裡的是種既欣喜又期待的情緒。

於是,懷抱著那些情緒的他在深深吸了一口氣,伸了伸懶腰後,就那樣一路沿著河岸,順流走下。

也不能說有什麼目的地,畢竟他原先也只是想從眾多繁雜的期末報告中逃離,才隨便的選了座山作為獨自一人一日遊的地點。行前也沒特別調查這座山有哪些景點,就連眼前壯麗的花筏之景也是來到這裡後才看見的。

但是……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在見到花筏的那一瞬間,心底更模模糊糊的有了種感覺。

似乎只要一直順著水流走下去的話,就能夠見到出乎意料之外的,更有趣的東西,所以──

無論是踩在白石板的步道,或是泥濘濕潤的土地上……追著出現在步道上的黑貓跑,還因此誤入不知道是哪間民宿的露天溫泉池,撞見正在泡湯的猴子……

幫正好路過的情侶檔拍照留念,轉過身去又充當起了暫時保姆陪起了走失的孩子,帶著那孩子走了好一段路,再微笑著向一左一右牽著父母親的手的那孩子揮手道別……

他也在不知不覺間記起了那些不知道是發生在幾年前的日常小事。

如同泉水一般,一旦搬開了堵在源頭處的大石頭之後,回憶就源源不絕的,一下子全湧出來了。

「花……筏?」

他還記得過去是這麼向青梅竹馬的友人解釋的:「寫作花朵的『花』,木筏的『筏』,有如木筏般浮鋪於河面上的花瓣,合起來就成了『花筏』了。」

「──是花筏呀。」

他依舊持續的向前走著,順著河中水流的方向,陪伴著大片的花筏一路走下。

無論在之後映入這雙眼中的又是多繽紛美麗的風景,找到了販售著福梅、花衣、春之野等各色和菓子的小店,經過供奉著油豆腐與三色糰子的狐仙祠堂,或是察覺到自己正往越來越人跡的地方前進著也好,被彎彎曲曲的河流弄得丟失了方向感也好……

在一頭撞進那片濃霧之前,他則是又憶起了另一段回憶。

那個時候,在見到友人對這個新聽到的詞彙感到疑惑,因此皺起眉頭認真思索著時,他則是邊翻著書,邊笑著再補上一段:「畢竟是櫻花,無論是綻放或是凋零時,都充滿了特有的美感嘛。」

「就算終究會沉入河底,當被落滿整個河面的櫻花花瓣……一旦被那樣的畫面給深深震懾了,還是希望花瓣能像木筏一樣一直浮於水面,讓這樣的畫面能夠留存得更久一點……所以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們,大概也是因此才會為飄落河面上的櫻花取了這樣的名字吧?」

──請就那樣一直浮在河面上,不要沉下去……不要沉下去。

循著飄滿粉紅色花瓣的河流走出濃霧之後,儘管已經完全無法分辨自己到底是在那座山中的哪個地方了,還是持續的走下去。

步伐沒有絲毫放慢。

又看見了各式各樣的山妖怪正舉行著曲水流觴之宴,妖怪們撈起酒杯,將飄著花瓣的花酒一飲而盡,閃過了在河邊百般無聊地玩弄著花瓣,伺機對旅人們惡作劇的幽靈,還與某位神祇的出嫁隊伍擦身而過……

即使如此也只是睜大眼睛注視著逐漸遠去的隊伍,沒有絲毫要在此地停留的意思。那種模模糊糊的感覺又來了,他總覺得自己應該要再往前再走一段路──

他同時也想起在那一天,似乎在講解完「花筏」的意思之後,也向友人提過關於「花筏」的其他典故。

好比說某種木筏上載有花朵的家紋圖樣,同名的山野草,還有落語中名為「花筏」的噺。

他也不知道那時的自己是怎麼了,或許是說得來了興緻,或許是熬不過友人那雙閃閃發亮、期待的雙眼,當時還特意模仿了幾句。友人笑得前俯後仰,事後再想想,那大概也是友人在段時間笑得最開懷的一次。

但是那個時候的他只是故意裝出埋怨的樣子,苦笑著:「你也太過份了吧?竟然笑得那麼誇張,平時就算是看相聲節目或眼前出現了喜歡的東西都不會這樣的啊……唔,果然是最近準備入學考的壓力太大才會有的失常表現嗎?」

友人像是也察覺到自己失態般地低下頭,再次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神時,那段話也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沒辦法呀,因為真的很好笑嘛,語調和內容,還有那種滑稽的表情都是……啊,可以再來一次嗎?」

──那個時候他是怎麼回應友人的呢?

「才不要呢。」

「再來一次嘛,阿蒼……」

然後──

從因為水流沖擊岩石的嘩啦聲而被由回憶中拉回來的他,在大概是河川下游的地方遇見了那個人。對方就坐在河邊的櫻花樹下,低頭專心畫著畫──在對方出現在視線範圍內的那一瞬間,他也不由自主地緩下腳步。

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會在這個地方看見那個人,轉念一想又發現對方出現在這裡又滿理所當然的。這樣又驚訝又無奈的心情到了口邊,就化成了小小的感嘆之聲:「啊。」

像是因為這一聲察覺到身邊忽然多出了個人來,那人抬起頭,隨及也瞪大了眼睛:

「阿、阿蒼?」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呢?」

緣份真的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呢。一面這麼想著,阿蒼一面在那個人──在好久不見的友人,赤,的身邊坐下了。

第二個想法是:友人一點都沒變呢。

從外表,還有總是帶著素描本到處跑到處畫的習慣,到專注投入於作畫,就算天塌下來也無法打擾的神情,一切都和他記憶中的如出一轍。

所以也不知不覺的就換回兩人先前相處時的態度,開玩笑似地開口說著:「本來還以為是妖怪假扮的呢,畢竟你們期末不是很忙嗎?還聽說有好幾份作業的期限撞在一起……」

他也果然聽見了意料之內的回答。

赤像往常一樣抱著素描本,轉過身來,認真的望著他:「沒辦法呀,因為真的很想畫下來,所以一聽到這裡的櫻花開了,就迫不及待的將這件事告訴了班上同學,大家一起來這裡寫生──」

「那你的同學們呢?」環顧四周,除了他們兩個之外並沒有看見其他人。

「啊,這個呀──」說著,赤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大家本來都在一起的,但是可能是我走得太慢了,轉過頭去卻發現所有人都不在了,四周又是不認識的風景,好奇怪呢……之後又在這裡發現阿蒼你說過的『花筏』,所以就一直留在原地畫畫了。」

「沒有想過要自己去找他們嗎?這麼說來『突然所有人都不在了』、『在山中迷失了』這樣的描述,很像是傳說中的『神隱』呢,走入山中而被神明大人給帶走了之類的……」

他只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就脫口而出罷了。接下了友人遞來的素描本,一翻開來,形形色色的世界瞬間浮現在眼前。

也不知道是友人親眼看見的場景,亦或是幻想出來的畫面……以不同色彩作抽象描繪的行人們撐著花樣各異的傘走在校園某處的木板棧道上,彷彿化作了一朵朵經雨水滋潤而昂然綻放的花;奇形怪狀石頭雕刻作品的露天展示區中也是人山人海的,五顏六色的人群簇擁在暗色調的巨石旁,儼然化成了這些藝術品的一部份。

不知道是哪座神社的廟會活動、煙火大會時從室內窗口看見的夜空、校園某處花圃的寫生、毫無人煙的曲折小巷、山中小路……接著,本子最後的一張畫,也是最令他驚豔的──

明明還未到凋零的時間,畫中的櫻樹上卻已經有許多花瓣被從枝頭上打落,輕飄飄的粉紅色在半空中到處紛飛著,像極了細雨卻又像雪,但花瓣並未直接落至土中化為護花的春泥,而是輕飄飄的落到了河中,停到了河面上。

為數眾多的花瓣隨水浮動,與被晚霞染得火紅的天空相襯相映。河面一瞬間化作了鋪上花瓣地毯的大道,向著遠方一路延伸而去,除此之外還飄在空中的花瓣彷彿是祭典時的彩紙,就連四周的空氣都似乎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粉紅。

這樣的氣氛自然地由畫中渲染了出來。就連只是看著畫的人都會忍不住想著:啊啊,再過一下,說不定就會有熱熱鬧鬧的隊伍從那裡經過……

然而比起這些,他更在意的是:「你在這裡畫了很久吧?明明還沒到黃昏啊──」

抬起頭來時,卻發現友人很認真的在思考著自己剛才丟出的話題。友人皺著眉頭,微瞇起眼,定定凝視著大片大片粉紅花瓣宛如木筏般浮沉的河面,良久,才帶著溫柔的笑容,緩緩吐出一句:「如果真的是『神隱』,那也滿不錯的呢,因為也在這裡遇見了阿蒼你呢,而且──」

「……好不容易終於能夠好好的畫自己想畫的東西了。」

   

──那次的「神隱」狀況最後又是怎麼解除的呢?

老實說就連阿蒼自己也不清楚,他只記得和赤兩人一起向一名正好路過河邊的威嚴武將問了路,之後就一直跟在對方後面走,意識到的時候,就和赤兩人一起坐在山腳下的公車亭內了。

但是,他在那個時候也依稀想起了更多事。

友人在一心投入作畫中的時候,就和平時投入書中世界的他一樣,若不是手上的筆還在紙上流暢地畫上一道道線條,偶爾還會皺起眉頭,也有表情的變化,他還真要以為友人是不是在他轉移視線時被調包成一尊石地藏了。

──乍看之下雖然位於此處,卻又宛如處在無法干涉的結界之中……說起來,他們兩個過去在班上時,似乎時常都是處在這樣的狀況之中。

因為與對方之外的人沒有相同的話題,在下課時間除了與對方聊天之外,也只能做起自己喜歡的事。或許也是因為如此,久而久之,班上的同學們反而更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們交流了。

兩人小時候還好,一旦上了初中,甚至是高中之後,慢慢的與周遭同學們的距離感也越拉越大。

雖然不是完全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他和阿蒼在平時也會和班上的同學們說說話,學園祭、運動會等班級活動也都有參與,到了高中的時候,除了上課時間,印象中他們兩個要不是自己一個人,不然都是與對方在一起的。

這樣總讓他想起了──

「和《哭泣的紅鬼》的那個故事好像呢……」

察覺到這一點之後,他不是沒有擔心過,有一段時間也拉著友人四處去與人交流,至少確保友人還保有與人溝通、以及與他人相處融洽的能力。然而,現在的他卻有了不同的想法。

──就算放棄了留在村裡,與村人一起的平穩生活,成為永遠被人們懼怕、驅逐的存在,紅鬼滿足於與青鬼在一起渡過的每一天,一直都開開心心的……

──這樣或許也不錯,能夠過著那樣的日子,那樣或許真的不錯……

所以,他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帶著一如往常的笑容,對著踏上公車的友人說出了那句話:「下次再一起到這座山來吧,再到那個地方去看一次花筏吧。」

友人則是抱緊了素描本,露出了與當時一樣燦爛的笑容。

「好。」

   

──哭泣的紅鬼選擇了與青鬼這個能夠走過同樣時間,看見同樣景色的友人。

──哭泣的紅鬼放棄了與人相處融洽的大世界,就這樣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和青鬼一起單純開心的生活下去……

一直、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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