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篇完。

※櫻黃亭奇譚系列。

※話說今天下午好像不用上真菌學,那就來弄期末報告的投影片吧。

 

 

 

 

日社參拜

 

 

手中捏著的御守已經完全被汗水浸濕了。

悠世在客廳中坐了一晚。

其實他也不太清楚自己這幾天……在那麼多狀況中是怎麼過來的,只知道自從那一天少年說出了「大叔,要不要來這裡工作呢」之後,整個人就迷迷茫茫的,雖然還記得自己似乎在那樣的狀態下答應了什麼很重要的事,但後半夜發生了什麼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回過神來時,已經躺在公寓中的床上了,床頭櫃上的鬧鐘滴答滴答地走著,正好是六點整。

──只是一場夢……嗎?

他沒辦法判斷那一晚究竟是自己的夢境亦或是實際發生的事,就算想要尋找那一夜緊握在手中的御守,一時之間卻也遍尋不著。幾度接近那塊區域,矗立在眼前的卻只有朱紅的鳥居,以及綿延而上的神社階梯。

「該不會是被狐狸或貍貓之類的給捉弄了吧?」

話筒那一邊的母親呵呵地笑著,還給出了「要不然就到那間神社去問問看吧」之類的建議。悠世並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儘管笨拙、腦筋不靈光,卻也早早就意識到了這個可能性。

因為,這幾天以來他在那塊區域──在神社附近逡巡不前的時候,那些似真似假的傳言總會傳入他的耳中:

「招財貓大明神神社的主神大人,閒來無事而學著人類開起了居酒屋呢。」

「那一位總是喜歡捉弄無意間闖入店裡的人類呢,先前不是還向那位大作家開出了近乎天價的帳單嗎?雖然只是個玩笑,那位大作家似乎信以為真哪……」

「但是一旦遇見了在人生道路上迷失方向的人,以那一位的個性,也很難置之不理吧?因為曾經發生過那樣的事,所以無論如何都會以自己的方式默默關心著……」

「……賜下福氣、撥亂反正,嘴上不說卻往往在暗地裡──」

──往往在暗地裡做著什麼呢?他正想問得更清楚一點,卻很奇怪,談話聲明明是由身後傳來的,轉過頭去卻看不見人影。再四下張望,路上除了自己以外別無他人。

只有童稚的嘻笑聲從半空中傳來……這樣的現象,就與傳說中貍貓作祟時的狀況如出一轍。

所以,那一夜的經歷,只是貍貓作祟嗎?當這樣的想法突然出現在腦中,感到悵然若失的同時,悠世卻也因為在背後竊竊私語著的那些聲音,談話中的內容,在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

輾轉反覆的想了好幾天,在找工作不斷碰壁的情況下,熬過最恐懼不安的那一刻……無論其他人說了什麼,悠世最後,終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那一晚,真的是招財貓大明神神社的那位主神大人暗地裡做了什麼的結果;如果那一晚真的不只是一場夢,而是那位主神大人在暗自關心著自己的話,那麼,他或許可以……

然後,他重新在客廳的茶几上發現了和那一夜一樣的御守。與當初的老舊磨損截然不同,朱紅的布料上,大概是該神社所有的神紋散發出淡淡的金光……他再揉揉眼定睛一看,金色的光芒儘管有些減弱,卻並未消失。

手中的御守,那金色的光芒更是讓他感到溫暖,有種無論先前經歷了什麼、遇上了再多糟糕的事,都一定能熬過去的感覺。也不知怎麼的,不知不覺間就這麼安心下來。

──真是,不可思議啊。

總而言之,悠世就這麼把不可思議的御守給捏在了手中,宛如地獄中的惡人拉住佛祖的蜘蛛絲似的,緊緊的握著。許許多多的念頭與畫面從腦海中浮現,揮之不去,在天亮時,他終於了解自己該怎麼做了。

晨曦自客廳的落地窗外溫和地傾灑入室內,照得原先該是冰冷的瓷磚暖洋洋、亮閃閃的。

明明還是冬季,氣溫也只是稍稍由前幾日的嚴寒回升了一點而已,他親眼看到陽台上那幾盆因為寒流變得奄奄一息的大波斯菊,這時映著日光,已然恢復到興興向榮的樣子。

夜晚已經過去了。

悠世換上了簡便的外出服,手中緊抓著那個御守,出了門。

※ ※ ※

這也是他第一次踏入那座神社的神境之中。

其實和他先前想像的並沒有什麼不同,兩尊威風凜凜的貓石像安置左右守護著神境的入口,積雪堆置在石板路的兩旁,通往拜殿的參道一樣被日光照得亮晶晶的。

參道左手邊不遠處就是手水舍,陳舊的木杓被整整齊齊安放在淨手池邊;參道右方不遠處是掛滿了成片繪馬的棚子,但從繪馬上已然模糊的字跡看來,大概都是很久以前掛上的祈願了。

──這裡沒什麼人來啊。他一面做完完整的淨手動作,一面這麼心想著。

再回想起來,這幾天他在附近逡巡著的時候,也沒遇過什麼爬上石階的人……可能是因為那幾天總是在下雪,也有可能是神社外的那些怪聲音導致的──光天化日之下聽見那些怪聲音,一般人都會嚇得馬上逃跑吧?

這座神社過去或許也曾經是個人來人往的地方,現在卻變得冷冷清清的。悠世並不是民俗學方面的專家,對這樣的變遷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僅僅疑惑著:這裡的招財貓大明神大人,是不是也會因此感到寂寞呢?

「至少今天有我來這裡拜訪,多少能高興一點,對吧?招財貓大明神大人。」

於是他在奉納箱中投下了香油錢,搖了鈴鐺,合掌參拜著。

也不知道就這樣參拜了多久的時間,身後忽然就傳來了清晰的掃地聲。

「咦?」

回過頭一看,參道上突兀地佇立著一道人影。

是名看起來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的青年,穿著雪白的和服上衣和淺藍色的袴──一副就是神社工作人員的打扮。青年正拿著掃把掃除著神境內連日來的積雪,與悠世對上視線後,溫和的開口了:「您是來參拜的嗎?」

「嗯……啊、啊,是的。」

一開始他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該與青年聊些什麼。只是記起手中捏著的御守,慌慌張張的呈了上去。

然後──青年笑了:「果然是……有緣份呢。」

「啊?」

雖然不了解青年為什麼笑,也不了解那句話的意思,悠世還是因為這個契機,開始能更自在的與青年攀談起來。

青年意外的熟知這座神社──尤其是主神,招財貓大明神的事。

一整天,他都待在神社中,聽青年說著諸如此類,有如鄉野奇譚一般的故事。

包括這裡的主神一開始其實只是從其他地方閒晃到這一帶來,像化貓或貓又一類的貓妖怪,因為躲在房樑上,無意間聽到了下方人們的談話聲,一時心軟才留了下來,並順水推舟的幫了一點忙。

在青年的說法中,當時的貓妖怪所幫的「忙」雖然曾經被記錄下來,但那份文書卻因為日久蟲蛀,早就無法閱讀了。就算依靠口耳相傳,傳了好幾代之後,大家都只依稀記得是幫了某個與「河川」有關的忙,事件的詳細經過則已不為人知……

總而言之,事件結束後,感激的人們在這個地方為祂建立了小小的居所。一開始只是幫了點小忙的貓妖怪,在與人們一來一往的互動下慢慢被治癒,化成了神明──在人們的信奉之下,本應該帶來災禍的「貓妖怪」變成了招財賜福的「招財貓大明神」,小小的居所變成了神社。

──這間神社,原來從那麼久之前就在了啊。

「過去還曾經被那樣信奉著,人們每一天每一天都到這裡來參拜著,無論奉納多少,只要存有那份心意,招財貓大明神都會回應祈求……因為那個時候還算是很年輕的神明,在之前也沒有類似的經驗,我想那位招財貓大明神,在做著這些事的時候,肯定是付出了比一般人想像中還要多上好幾倍的心力吧?」

聽青年說起招財貓大明神事跡的這段期間,悠世一直跟在青年身邊。

儘管青年總是以如貓般敏捷俐落的動作掃除積雪,勞動了一段時間後卻也稍稍顯露疲憊之姿。這麼大的神境,一個人果然忙不太過來啊──這麼想著,於是他也向青年借了掃具,幫著青年一起進行掃除工作。

說也奇怪,他明明記得自己的體能一向不好,這天卻越掃越感覺身體輕了不少……

對青年提出這個問題時,青年則是淺笑著回應道:「大概是神明的庇佑吧,雖然只是小事,但您也算是幫了很大的忙──」

「而且,雖然神社裡不再人來人往了,對於還抱持著那份心意的人,祂還是會出手協助的,保佑『工作』順利也好,或是以其他的方式……」青年一面解釋著,一面將掃具收回神社後方的倉庫內。在關上門的那一剎那,悠世親眼看見裡面的物品也和淨手池旁的木杓一樣,被擺放的整整齊齊的。

「是這樣嗎?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自己是個失敗者,什麼工作都做不好,什麼忙都幫不上……就算曾經想過,試試看自己能做到什麼樣的程度……這樣的我真的可以嗎?」

除了大半天的雪,忙到了黃昏,工作才總算是完成了。這時疲勞感才一下子湧了上來,儘管如此,看到變得乾乾淨淨的神境,說不滿足絕對是騙人的。

能夠得到這樣的工作成果,讓他小小的高興了一下,但是他忽然又從青年的話中記起了某件事,心情旋即沉重了下來。

他在神社的入口,和那一天一樣,背對著將天際染得一片火紅的夕陽,向青年問出了那個問題:「這裡真的存在著……由神明開起的居酒屋嗎?」

「這就要看您相不相信了。」

對於他的問題,青年並沒有正面回應,只是以若有所思的表情注視著他。沒多久後,大概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青年又笑著重新補上一段話:「不過,在這一帶的確是流傳著名為『櫻黃亭』的居酒屋的傳聞呢。」

「聽說,是在某間神社沒落了之後,有著同伴的神明雖然不覺得寂寞,但對一成不變的生活總是感到無聊……因為這樣的緣由開起的店,通常在黃昏後才開始營業──」

悠世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青年。

「聽說,來到店內的客人大部份都是居住在『這一邊』或『另一邊』的妖魔鬼怪,以及路過的神明,有時也會有人類無意間闖入店裡。」

無意間闖入店裡的人類……

「我還聽說,因為這間店在妖怪和神明間漸漸有名了起來,特地遠道而來的客人越來越多,連店主人都應付不來了,所以店內正在徵求幫手。」

──大叔,要不要考慮在我們這裡工作?

「說來說去終究也只是傳聞罷了……但是,如果您真的相信了,也想過了,願意在那裡工作的話,那就到鎮上去繞一圈再過來這邊吧。到了那個時候,說不定就會發生某些事。」

悠世看不出青年究竟是不是在開他玩笑。

過去在班級中、公司裡也時不時的會遇上拿他的話循開心,或是編織謊言等他上勾的人。然而,對方的神情卻意外的認真誠懇,也不像是在說謊。

這麼一來──大概因為是神社的工作人員,所以比較能接受這種怪力亂神的事吧──原先應該要如此想著,並一笑置之的。不知道怎麼的,他竟然吶吶地應了聲「好」。

隨後他才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般,尷尬地低下頭,快步走下階梯,穿過鳥居。

才走沒多久,又聽見背後傳來「請您等一下!」的喊叫聲。回頭一看,青年急急忙忙地追了上來。

青年說──他的名字是「綱」。

※ ※ ※

悠世愣愣地佇立在居酒屋門口。

寫著「開運招財」的藍色門簾、透出昏黃光暈的細木格門,就和那一夜的記憶中相同。只是,店門上卻多出了妝點著櫻花與摺扇的浮雕,看起來十分高級的木質招牌,招牌上以端正的楷書寫著這間店的名字:

居酒屋櫻黃亭……原來是真的存在的。

他也不知道現在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笑,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當作有了心理準備,就伸手推開了木門──

籠罩著柔和光暈的居酒屋中,毫無預警的,約莫初中生年紀的少年笑嘻嘻地迎了過來,將他拉到吧台前。

吧台上早就東歪西倒的躺著好幾個空掉的啤酒罐,少年卻沒有絲毫要收拾的意思,只是徑自地對吧台後方的人說著話:「老大、老大,他來了喔!這個人就是我上次說過的新幫手!」

而吧台後方的人……

那人手邊似乎正切著什麼,聞言才稍稍抬起頭來。儘管身上的穿著換成了鵝黃色的短外掛,那張臉、那副神情,的的確確就是白天時在神社的那名名為「綱」的青年。

啊啊。到目前為止,悠世終於把一切串起來了:為什麼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的青年卻會說是「有緣份」,為什麼青年意外熟知招財貓大明神的事,為什麼會一個人獨自出現在冷清的神境之中。

──招財貓大明神神社的主神大人,閒來無事而學著人類開起了居酒屋呢。他猛地又想起神社外的那些怪聲音曾經說過的這一番話。

接著,他果然又從青年的口中聽見了:「和淺野悠世先生,果然是有緣份呢。」

與第一次時截然不同的是,理解了話中意思之後,單單只是聽著青年的聲音,就覺得心底暖了起來,不知不覺間揚起嘴角,像個笨蛋一樣的朝著兩人不停的傻笑著。

滿面笑容的青年擦了擦手,從吧台後走出:「好了好了,既然決定要在這裡工作的話,您先準備準備吧,客人馬上就要來了。」

※ ※ ※

這是在那一年冬季即將結束前,所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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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空(白井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