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愚人節玩笑喔的《神隱》重修版。

※阿蒼和赤是陪著我走了七年的兩個角色,藉著這個機會,就來試著把高中時創作的那兩篇重新修過了。

劇情大方向和原版差不多,修了一些冗詞贅字還有修正了部分邏輯不通順的情節,順便也把高中時因為投稿校刊的字數限制而拿掉的劇情和設定放了回去,今後若與其他篇章有部分情節關連,也請以重修版中的設定為主

※高中時創作的目前還是會留在部落格中,雖然是有點青澀中二的文筆,但也算是我成長的記錄,所以就不刪掉了。有興趣的人可以去看看我那有點像黑歷史的文筆,只是可能會有點傷眼睛……另外,這篇的舊版其實本來是當成京極夏彥作品的同人文來寫的,如今看起來真的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還是推薦大家去看看很厲害的京極夏彥原作!

 

 

 

 

神隱

 

 

楔子

窗外,猛烈的火勢不斷延燒著,在這片滿是哀號的大地上、在這座城中,像個貪婪的紅色魔物,將人們辛苦建造的幸福家園吞噬。在田野,在房舍,火燄在四面八方。

若是不及時逃走的話,說不定會落得成為火中亡魂的下場……因此居民們早早就在起火時逃往安全的地方,面對這場連一點撲滅的可能性都沒有的大火,是不太可能有人會冒險留在著火的建築物中的,然而──

在那座華宅的高處,窗內,一位穿著與火燄相同色調的年輕畫師,卻正試圖忽略步步近逼的大火,努力提筆,在眼前的壁紙上彩繪出紛亂但栩栩如生舞動著的百鳥。只不過,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落下的筆劃也漸趨零亂。

一段時間後,沾滿各種色彩的畫筆終於無力的垂下。

畫師佇立在匆忙完工的畫作前,紅色的和服隨著由下往上竄升的燒灼氣流飛舞著,逐步與火焰融為一體。居高臨下地望著整座城的畫師,用混雜著凝重和無奈的口穩,留下了最後一段話。

「只要還活著,總有一天就會再見面吧……」

上篇

春城無處不飛花。

正值百花盛開時節的春城,赭紅、青藍、東雲、穗黃……等,五顏六色的花瓣紛飛在空中,整個城中瀰漫著一股馥郁的花香,街上的人們似乎受到百花綻放時那愉悅的氛圍所浸染,各個都精神抖擻的做著日常的工作。

而在春城中一間毫不起眼的點心店前,一名青年坐在長凳上。青年的樣貌普通,一頭海藍色的短髮,穿著打扮類似隨處可見的修行僧,深藍袈裟與被染成淺藍色的麻布法衣,毫無特殊之處。

唯獨那雙與天空同色、如春日朝陽般和煦的眼瞳能夠稍稍吸引到過路人們短暫的注目,彷彿在其中存在著一種無法言喻的魔力似的。

然而,那雙眼睛的魔力也僅僅止於招徠人們的目光而已,並沒有其他的特別之處,人們的注意力總是在青年身上停留一瞬後又重新移開了。只有一名留著市松人偶頭,身著粉紅色和服的女孩,站在對街的和服店門口,一直望著點心店前的青年。

仔細一看,青年的動作可說是不尋常,他雖然在店中點了裹上羽二重粉的最高級丸子串,卻完全沒有吃的打算,而只是將盛著丸子串的小盤子像是要供奉給什麼人似的擺在身旁。自己則是目不轉睛的觀察著一來一往的人們,眼中閃耀著感興趣的光芒。

剎那間,青年的雙眼與女孩對上了。

青年的嘴角立時浮現出柔和的笑,那是很符合那雙藍色眼眸的笑容。但青年並沒有更進一步──起身或搭話之類的動作,就只是坐在那裡,和女孩做著眼神交流。

對望了很久,女孩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逕自走過街去,卻遲遲不敢去和青年對話。

突然,擺在青年身旁的盤子在一瞬間空了,取而代之在空位子上出現的是一隻通身火紅,只有腹部及尾巴尖端有些許白色的狐狸。狐狸用尾巴將盤子撥到一邊,看似奸險而細長的狐狸眼為彎,竟開口說話了:

「阿蒼,人家女孩子都在那裡等你等了好久了,你怎麼都不去跟人家打聲招呼啊?」

「狐仙,你還說呢,要不是有誰堅持一大早要吃到這家的丸子串,我也不用一大早就來這裡跟妖怪們排隊搶點心,還錯過和委託人約好的時間。」

青年的聲音低沉溫和,輕輕鬆鬆一句話就封住了火紅狐狸的口。祂賭氣似的不再說話,但嘴上說不過,祂還是很快的跳上了青年的肩頭,洩憤似地踩了好幾下。

然後,祂才像是滿意了,又改而纏到了青年的頸上。從遠處看來,青年就像是戴了條紅色的圍巾。

在兩人對話的同時,女孩也終於鼓氣勇氣接近青年。細緻的粉紅色嘴唇開開合合,吐出的是彷彿幼貓嗚鳴般微弱的聲音。

「請問……您就是那位土御門先生嗎?那位不論什麼麻煩事件都能解決的陰陽師?」

「是,我就是,土御門,單名蒼。」青年──阿蒼理了理衣服,他似乎一開始就看出了女孩的來意,「叫我阿蒼就行了,您就是委託人嗎?那個朧夜家的……」

「──阿蒼先生!」

才提到這裡,女孩突然有了很大的反應,她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兩手交疊在身前,向著阿蒼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動作之大讓阿蒼頓時有些錯愕。

「阿蒼先生,請您一定要幫忙解決發生在我們朧夜家的神隱事件!拜託了!」女孩用與之前完全不同的音量大聲說。

「朧夜家大約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發生怪事的……」

正午過後,阿蒼和狐仙一起被請到朧夜家的古老華宅中,聽著委託人敘述冗長的事件經過,即使知道這是件很重要的事,但一人一狐卻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委託人是朧夜家的家主。

臉上的皺紋克盡其職地突顯出朧夜家家主那已年過半百的歲數。或許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讓他心力交猝,滿是倦容、看起來似乎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休息的家主看起來就連斑白的頭髮也比其他五十幾歲的老人多上了一些。

儘管如此,畢竟還是舊華族的朧夜家的家主,舉手投足間仍舊帶著若有似無的往日光彩。就算匆匆瞥過一眼就移開了視線,只憑那一眼,阿蒼已經多少能想像得出,這位家主過去帶領著眾人時既優雅又充滿自信的樣子。

──是發生了什麼事,才讓這位家主……讓這個「家」變成了這個樣子呢?表面上看似平靜卻隱約帶著一絲不安的……

「起初是在夜半時常常聽見怪聲,像是許多人在天花板上爬行著的聲音,不時還能夠聽見酒宴上的談笑聲、移動桌子的聲音、舉杯碰撞的聲音,但是當傭人們掀開天花板一看時,卻什麼都沒看到。」

阿蒼臉上的溫和笑容不變,貌似專注的聽著面前的家主說話……雖說交談的內容多少也有聽進去,事實上,那雙眼睛卻開始在屋內遊移。

目光從紙門、紙窗上色彩鮮豔而活靈活現的鳥獸戲畫上緩緩掠過,一路移到了天花板上。樣貌不同卻能和樂地生活在一起的鳥獸們,光只是望著就感覺靈魂彷彿要被吸入其中似的,整個房間宛如是個超凡脫俗的極樂淨土。

──這些畫、畫上的氛圍,還有這種有些熟悉也讓人有些懷念的筆觸……

作畫者的高超功力,讓阿蒼不禁在心中為之讚嘆了起來。

「漸漸的,在傭人間產生了奇怪的傳言,有人說看過巨大的百足蜈蚣夜晚纏繞在城閣上望著月亮,還有人說看見了和尚打扮的獨眼妖怪突然出現在門口……最近甚至還有人看見了高聳入天的巨人在春城中行走,往美野那裡去,卻在半路上就消失無蹤。」

目光再次遊移,略為敞開的紙窗窗口能夠看過一座破破舊舊的紅色鳥居。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建物,被大片的綠蔭環繞著,顯得特別明亮、起眼。

紅色鳥居後方──獨立於綠林中的千年櫻花樹,雖然是在春暖花開的時節中,卻反而有些頹靡。滿樹吐蕊的櫻花沒有帶來春天活躍的氣息,反而讓人感受到一股垂死掙扎的奇怪氛圍。

再想到,方才被帶領著經過林中的小徑來到這座華宅──朧夜邸時,從濃密的枝椏間稍微瞥見了黑瓦片的屋頂,瓦片四邊交接的地方擺放著告知鬼神界線用的「鬼瓦」,和其他地方的華屋並沒有什麼不同,但阿蒼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再仔細倒放腦海中的畫面……是了,他終於想到是哪裡不對勁。

華宅的屋簷上,以交趾陶所燒製成的守護神,怒眼圓睜、頭上長著角,嘴裡的尖銳虎牙帶點邪氣,渾身通紅。那是──在傳說中,擁有異於常人的巨大力量,被奉為地獄使者的、不詳的「鬼」。

一般人不是會選擇虎頭魚身的「金鯱」或活潑的「屋頂猩猩」來作為避邪之用嗎?以「鬼」來作為守護神的人家,阿蒼著實沒有聽過。

──難道是和這座城的建城傳說有關係嗎?

「如果只是傭人們見到那種東西還好,人在太累時不是也會偶爾看到幾次不存在的東西嗎?是錯覺、是幻覺,我一開始是這樣想的,也就沒有太過在意。但是,情況卻越變越嚴重,就連內人也開始疑神疑鬼,老是說些什麼鏡子不見之後,有人會莫名其妙消失的話……」

對這些事完全不感興趣的狐仙已經開始打呵欠了。阿蒼的眼神在整個房間裡裡外外遊移過一遍,平添了一些問題之後,總算又飄回了自己身邊。

剛才為他們兩個帶路的女孩正襟跪坐在他身旁。

一樣的清湯掛麵髮型,只是身上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黑底白碎花的和服。黑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專心地注視著身前的家主。

要是只看她這個樣子,阿蒼根本就不會聯想到,她就是傳說中被奉為家庭守護神的妖怪,座敷童子。明明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女童……那樣的神情中卻也帶著對這個「家」的忠誠。

只是,阿蒼從來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會讓座敷童子來迎接客人的,何況人們看不看得見座敷童子的存在也是一個問題。早期的人們心靈多半單純,所以妖怪們也喜歡在他們面前現形、甚至是和他們生活在一起,但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再加上諸多原因匯集在一起……現在要找到能夠看見妖怪的人,恐怕很難了。

他們走過門廊時,許多正在工作的傭人們都將狐仙視而不見,奇妙的是,他們似乎還能看見座敷童子。在院子裡踢蹴鞠的兩名孩童就曾經邀請座敷童子加入她們的遊戲。

不簡單,朧夜家絕對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在一個星期之前,突然有個傭人在所有人面前大吼著,說鏡子真的不見了。我們本來想說,也許和之前一樣只是無憑無據的傳言,可是,後來就有人來通報,三尺鏡真的從神龕中消失了。」

「什麼?」講到這裡,阿蒼才真的將注意力拉回了談話上,原先渙散的坐姿也立時端正起來,「您是說,那面傳說中從神話時代傳承下來,具有強大祓除能力的三尺鏡,真的在這座宅第中?」

「曾經。」家主緩緩的嘆了口氣,「那天完全沒有任何人出入神龕所在的『東之間』,所以三尺鏡是怎麼消失的,也只能是個謎了。」

東之間……是東邊的廂房嗎?阿蒼透過家主觀望著繪有鳥獸戲畫的牆面,在這棟宅第的五樓,那面牆的另一邊,就是供奉著傳說中三尺鏡的「東之間」嗎?

「我想,反正只是一面祖上傳下來的舊鏡子,就算消失了也沒什麼大損失,沒想到……隔天,內人就離奇的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了。」

「在所有人面前『消失』?」阿蒼腦中忽然閃過很多可能性,「家主大人,『消失』和『離去』可是兩個完全不同意思的詞,您確定您要說的,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離去』,而是『消失』?」

「這就是我要委託您調查的事。」家主的眼框中泛出淚光,他猛然表情嚴肅地向阿蒼磕了一個頭,來得讓他措手不及。

「家主大人,對在下這種身份的人不必如此!」他趕忙要去扶起面前的老人,但理應年老力衰的老人竟變得有如石頭般堅硬,讓他拉也拉不動。想勸些什麼,在看見那樣的表情時也變得有些不忍開口──

「宅第中的傭人們都傳說,內人是冒犯了神明大人後,被神明大人給隱藏起來了。」家主態度凝重,哽咽地對阿蒼提出請求,「陰陽師大人,我想請您幫忙解決這次的事件,找回我摯愛的內人。」

「我還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人們要把這種明明就在眼前的東西視而不見啊?喂,阿蒼,你也這麼覺得吧?」

在了解事件經過後,來到家主在宅第三樓為一人一狐準備的客房,想稍做休息再從事夜晚工作的阿蒼,剛閉上眼睛,突然耳邊就傳來狐仙的抱怨。

「別這麼說,家主大人是一位非常仁慈的人,對於我們心不在焉的事都沒說什麼了。」

就算被吵醒了也沒什麼在意,阿蒼笑著回應著狐仙發出的牢騷。既然那若有似無的睡意也被驅散得差不多了,他索性改而將雙手枕在頭下,仰視著這個房間的天花板。

和「西之間」那裡一樣,這個房間中也到處都是由那位技藝高超的畫師所繪製的鳥獸戲畫,活潑好動的百靈鳥、陰沉詭譎的喚子鳥、傲視一切的桐竹鳳凰等,各色各樣的鳥群展開翅膀,圍著房間的中心處打轉,似乎正為某件事而歡欣鼓舞著,依稀間還能聽見嚶嚶的清鳴,由畫中傳來。

──這裡的畫也是啊。

這不得不讓阿蒼再一次佩服起那位來到春城至今都還沒見到面的畫師。

「基本上,在那位老人眼中,不專心的只有你吧。」狐仙忍不住調侃起他來,下一秒才忽然發現自己的話題被岔開了,氣呼呼的鼓起紅色的臉頰,為那張原先呈現狹長型的狐狸臉添上幾分趣味,「不對,我的意思是,為什麼人類能夠隨隨便便就把原先存在的事物毫不留情的否定成『錯覺』和『幻覺』啊?」

「那個……我也想參與兩位的討論,可以嗎?」

聽見氣薄若絲的聲音,狐仙才想起也在房間裡的第三個人,這才了解阿蒼為什麼要一直為朧夜家主說話。

座敷童子端正的跪坐在一旁,看起來和先前沒什麼不同,只是身上的衣物由黑底白碎花換成了小紋和服。

「可以可以,當然!」狐仙這下不敢再亂說話,畢竟是在別人的家裡,要是引起身為家庭守護神的座敷童子發怒的話,會有什麼下場論誰都不想知道。

儘管朧夜家的座敷童子看起來一副溫溫潤潤,不太會發怒的樣子。

狐仙自發噤言後,反倒是阿蒼開口了:「百足蜈蚣是蜈蚣姥的原形,和尚打扮的獨眼妖怪是一目小僧,至於高聳入天的巨人……應該是大太法師吧。朧夜家的人……已經沒辦法看見妖怪了吧?會認為那些是幻覺才是正常的,反倒是能對座敷童子打招呼才反常。」

「不是只能看到我。」

這麼邊說著,座敷童子將紙門拉開了一條縫。

外頭的走廊上有個陶土茶杯,以黑漆為底,糝上些許金粉的金梨子地樣式,和一般茶杯不同的是,「祂」的杯底長出了一雙小小的人類的腳。

「祂」在走廊上狂奔著,來來回回、來來回回,往來的傭人們卻不會不小心踩到或踢到「祂」。每個人看見茶杯,只會笑笑的說著「又來了」「加油喔」,然後繞道而行。

座敷童子再次將紙門闔上。

「啊,那是附喪神,會提早預報災難的妖怪,有時也具備家庭守護神的神格,對吧?」阿蒼想了想,改臥而起,笑著凝視著座敷童子。

他的姿勢還是一樣的悠閒,看似隨意的動作中,卻含有一種超凡的魅力,舉手投足間好似神佛般的泰若自然。有好一瞬間,他就像是要與身後的百鳥融合為一體似的。

充滿百鳥的房間中,霎時變作如晚夜深冬一般的寧靜,除了鳥獸戲畫中百鳥的嚶鳴之外,什麼聲音都聽不見。

座敷童子有一剎那覺得,時間就這樣停止了。眼前的青年和紅色的狐狸都成為整幅沉靜圖畫的一部份,同時,她總感覺,這個景象似乎曾在哪裡見過……

這時,走廊上的一聲尖叫卻突然破壞了這樣的靜謐。宛如劃破所有掩蓋之物的血紅利刃般,宣告著某個事件的發生。

二樓的走廊上,傭人們圍成一個小圈圈,瞪大著眼看著正降臨在圈中的不可思議之事,除此之外,他們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就只是呆呆的看著,彷彿走廊上的時間暫時停止一般。

沒有人在移動,所有人都彷若化作了臉色蒼白的石像。

穿著霞紫葉秋草縫箔和衣的女子被其他人圍在中間,長到拖地的黑髮披散在背後像紙扇子一般的展開,但是,無論她的樣子有多美麗,衣著有多華貴,都掩蓋不住一個事實。

她正在消失。

從腰部以下的地方都逐漸被不知名之物奪去了顏色,成為一片空白,而後歸於透明,讓人一眼就能望穿身後的木質地板。

尖叫聲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四周的傭人們帶著驚懼的臉色觀看著事件的發生──就和先前一樣,在幾天之前,溫柔婉約的櫻夫人,也是這樣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沒有人發現,圈中的當事人臉上始終都是鎮定超然的表情,彷彿自己的身體消失這件事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影響。

空白的部份往上蔓延開來,就像是一株貪婪的菟絲子般,寄生並吸取所有的色彩。菟絲子的莖幹越長越粗大,幾乎將女子的上半身全數覆蓋。

而當座敷童子領著阿蒼和狐仙到達現場時,所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座敷童子只來得及看到那顆飄浮在半空中的頭顱似乎朝著他們這邊笑了一下,突如其來冒出的白色煙霧就徹底湮沒了整個走廊。

當煙霧好不容易散去的時候,女子已經從所有人眼前消失無蹤。

原先被凝滯的空氣所強迫停止的時間甦醒了,傭人們看著消失的女子先前存在的地方,有的人又哭又叫,有的人甚至歇斯底里起來,每個人的口中都在重覆談論著一件事。

神隱、神隱、神明大人、神隱……

「阿寧大人也被神明大人給隱藏起來了啊!」

「神明大人,拜託請原諒我們吧!」

「接下來還有人會消失嗎?還有人會像阿寧大人和櫻夫人那樣消失嗎?」

神隱、神明大人、神隱、神隱……

在瞬間產生,充斥在空間中的傳言,讓狐仙覺得很不舒服。祂跳下阿蒼的肩膀,到地板上,嗅了嗅四周,仰頭,開口。

「阿蒼,味道不見了,沒有辦法追蹤,你打算怎麼辦?」

阿蒼歪著頭,像是在想些什麼。又被身邊顫抖著的,像是也被嚇到的座敷童子拉了拉衣袖。

他彎下身來讓座敷童子俯在自己耳邊說了些什麼,只是太小聲了,狐仙只能從中分辨得出「……阿寧大人是櫻夫人很親密的友人」還有「……不確定」。這種被晾在一旁的感覺讓祂有些惱火,不自覺地讓祂加大了音量:

「阿蒼!喂,喂,我說啊,阿蒼!」

聽了座敷童子的話,重新直起身來的阿蒼忽然恍然大悟般愣愣地望著面前滿是紛亂人們的走廊,嘴上似乎喃喃地說了什麼,但那聲音更小,反而全數掩埋在雜亂喧囂的人聲中。

半晌,他才意識過來,伸出手讓狐仙爬回了他的肩膀上,一面安撫似地順過那火紅色的毛皮,一面換上了原先的笑容,對座敷童子剛才的問題提出了古怪的要求作為回應:

「朧夜家應該有類似文史室之類,收藏舊文獻的地方吧,能否請您帶我去呢?」

朧夜家的文史室位於華宅的一樓,雖然說是文史室,事實上也只是堆滿了自從幾十年前的那場火災後就被人們遺忘的那些泛黃紙卷,當中的任何事物都蓋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塵的倉庫而已。

狐仙在進入文史室後,馬上就跑了出去,大呼小叫地宣告自己不屬於任何有灰塵的地方,對於同伴的反應,阿蒼只是一笑置之。

「請問阿蒼先生想找什麼東西呢?」

「像這種從遠古時代就流傳下來的房子應該會有的……房屋的設計圖,裡面或許會有解決這次事件的線索。」

阿蒼邊找邊說著,後來終於發現眼前這堆像座大山似的舊書卷不是簡簡單單就能擺平的,只好無奈的走到門邊,低聲下氣地拜託愛好乾淨的同伴進來一起幫忙。

在一人一狐談話的同時,座敷童子還是持續努力的翻找著。突然,她的手碰到了一個奇異的東西。

那是一個畫卷,是整個文史室中唯一沒有為時間所催殘的東西,上頭也沒沾上多少灰塵,在黑暗中,甚至還隱隱發出微弱的赤色光芒。拿在手中時讓是讓座敷童子有種很奇異的感覺,就像是佇立在春日的草原上感受微風的吹拂,又像是夏日午後的懶散陽光,不燙、卻柔和溫暖。

她展開畫卷一看──

裡面有著幾幅彩圖,鬼、妖怪和人類混雜其中,簡單的幾筆卻能將人物的形象勾勒出來,將人物的精神保存其中。

「這是春城建城的故事吧。」

阿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到座敷童子的身後,狐仙似乎已經被他的說辭打動,溫馴的待在他的肩膀上。阿蒼的表情變得恍惚,像是在回憶某件很久以前的事,直到狐仙拉扯他的頭髮,他才回過神來,向面前的兩者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

「春城……甚至整個美野一帶,在古時候被稱為『鬼里』。從很久以前,就是一個豐饒的地方,良田、美池、桑林和竹林,一切美好的事物就像是被刻意的聚集於此。

然而,不可能有什麼東西是十全十美的,當時的鬼里住著一個高大壯碩、力大無比的惡鬼,因為惡鬼的皮膚是青藍色的,所以人們就稱他為『青鬼』。」

阿蒼像個說書人般,詳實的說出自己曾經聽過的傳聞。

「青鬼控制了整個鬼里,人們懼怕青鬼的力量、青鬼的姿態、非人的樣子,縱使人們嚮往這塊美好之地,也沒有人敢來到這裡。朧夜家的祖先──那位遠近馳名的將軍大人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接下人們的請求,到鬼里來討伐青鬼的。」

他在圖上指出每一個人物所在的地方,具有角和獠牙的青藍惡鬼,身穿印有千月家紋的陣羽織、手持太刀的朧夜將軍,在圖上活靈活現。

「原先,就連將軍大人都沒把握能戰勝青鬼,但在討伐鬼的途中,有名不可思議的年輕畫師加入了朧夜軍。年輕畫師總是喜歡穿著紅色的和衣,而且很會畫圖。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所有有關青鬼的事,包括鬼的習慣和弱點、鬼最害怕什麼,對於當時的情勢有了不小的影響。」

紅色和衣、褐色短髮的青年畫師,手持畫筆畫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之後,朧夜將軍藉著畫師的幫助,把青鬼趕出了鬼里。經過數千年的發展後,鬼里才變成你們現在知道的春城和美野。」

阿蒼做了一個敷衍了事的結尾,狐仙見狀正想駁斥些什麼,阿蒼卻很機靈的早先一步開口了:「狐仙,你忘了剛才和我做了什麼約定嗎?」

「哼!」狐仙心不甘情不願地跳到滿是灰塵的地上,瞇著細細長長的狐狸眼看了好一會兒,才從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咬出一個捲軸。

阿蒼將捲軸打開,很快的看了一下又收了起來。座敷童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只見他胸有成竹的笑著。

「不尋常的氣流擾動……看來我想的果然沒錯,現在就只剩下找到那個地方了。」

「座敷童子,身為朧夜家守護神的您應該知道『最近』在這棟朧夜邸中形成的妖怪集散地在哪裡吧?那麼,可以帶我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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