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寫完論文也排定口試的時間了,終於確定能畢業了,因為很高興所以就來發文吧。

※《平安京的黃泉櫻》相關,七条主與七条的故事之一,會分四至五篇放上。

  

 

 

猶如幻夢

 

 

 

──往跡浸復湮,來逕遂蕪廢

然而這世間異事種種。

儘管難尋,卻還是總有人會在偶然的情況下闖入那個在很久很久以後,會被沉吟著的「主人」形容為「桃花源」,更被另外一人打趣地說道應該要改名為「櫻花源」的七条。

 

……「櫻花源」,這麼說也沒錯。

畢竟源又自從來到這裡後,已經畫過無數次那樣的風景了。

七条中有著為數眾多的櫻花。

那已經不是用「數以千計」「數以萬計」這種詞彙就能形容得出來的數量了。每到了櫻花綻放的時間,自源又所在的古城──自這座七守閣的窗戶望出去,外頭,由護城河的這一側、另一側,一直延伸到了遠方的山邊,滿滿的壯觀的一大片都是櫻花形成的粉紅色海洋。

無論時間過去了多久,無論七条外的世間如何變化,那一大片的櫻花……每年也都還是會有如不知他人事般,自顧自地燦爛地綻放著吧?最初來到這裡的那幾十年,源又總是在邊下筆時邊這麼胡思亂想著的,也就在這些胡思亂想中渡過了一天又一天。

然而,又再畫了幾十年後,源又望著那些開得爛漫的櫻花,還有正在櫻花樹下欣賞著那場由上而下飄落的粉雨的「客人們」,心中又默默地想著:

──這些無法言語的櫻花,或許只是想以最美麗的姿態來迎接著那些誤闖這裡的「客人們」而已,才會一直都這麼盛大的開放著啊。

 

又再畫了幾十、幾百年後,漸漸的也接觸到更多或是誤入、或是長駐於七条的人類與非人,見識過那些猶如櫻花般快速綻放又旋即凋零的人事物後,源又才又忽然警覺到:

──這些大片大片盛開著的櫻花……一直以來的目的,或許只是試著想以那美麗的姿態來安慰那些在人世間背負著難處的「客人」,以及在人世間已無容身之處,即將定居在這裡的「初來乍到者」啊。

這麼多年以來,七条迎接過無數的「客人」和「初來乍到者」,而作為一名畫師,源又自然也將那些原原本本的畫在了紙上──

被眾櫻花一同綻放的壯麗風景深深撼動了,更因此獲得了靈感,寫下流傳千古的和歌的歌人;為了又像是夢境又像是真實的這場遭遇還特地譜了新曲的雲遊樂師和走唱藝人夫妻,雖然兩人最終還是選擇回到「外頭」去,那首歌至今仍舊在七条的住民間傳唱著。

其他還有──

會因為滿開的櫻花終究凋零而感到哀傷的人情本作者;懷抱著「死狂」的武士道,為了大義欣然赴死,卻在走投無路時逃入七条的御家人。

剛行過元服禮的童子、看似裝瘋賣傻實則卻擁有強大法力的法師陰陽師、在交貨途中迷了路的淨琉璃人偶師……

男人、女人、生者或迷途的死者。

迷神、各式各樣的作祟神、受人排斥卻尋找著長久的棲身之所的邪神或宿神,其他還有……眾多還在人世時從來沒有想像過,現在也著實令人大開眼界的怪異之物──許許多多的來訪者都成為了源又作畫的題材。

源又也曾經與他們中的幾個交談過,並從他們口中得知了他們身上背負的難處,但最終出現在畫紙上的,卻還是他們在七守閣中、佇立在櫻樹下的、在妖怪和神祇們合力辦起的賞櫻宴上,甚至是在七条的主人身邊高興的談笑著的樣子。

 

無論在人世間──在「外頭」經歷了什麼,在那個當下身處在七条的眾人都是不被任何事物束縛的從心所欲的活動著、過著日子,儘管無法改變在那之前遭遇過什麼樣的事,至少現在這樣就足夠了……懷抱著這樣的想法,那也就漸漸成了源又最偏好畫出的風景。

而平時走出七守閣中的房間時,源又也總是喜歡拿著畫紙和畫筆,在七条各處描繪著那些妖怪、神明、鬼族和人類和樂相處在一起的畫面。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一直留在七条中的源又也早已搞不清那些事發生的先後順序了。是先遇上了什麼人呢?又是先撞見了什麼樣的場景呢?無論如何,只知道許久之後回憶起來,那些片片段段的人事物,全都猶如幻夢。

 

※  ※  ※

 

 

某次那樣畫著畫著的出遊途中,在一片櫻花爛漫的風景中,源又遇見了那位身穿與春天葉牡丹同色的紅色和服的青年畫師。

乍看之下有著與人類無異的長相,再仔細一看,對方的頭上卻有著兩團凝成「角」形的黑霧;縱使以非人來說看似有著完美的偽裝,卻唯獨在這一處有了疏漏。但青年像是對此毫無所覺。

佇立在木橋上的青年只是疑惑地四處張望著,暗紅色的雙眼略過飄落河上的櫻花時又會在觸及到某處時變得愈發的閃閃發亮起來,然後……源又看著青年從懷中掏出了畫筆和畫軸。

看來也是位畫師啊……到了這時,源又才恍然大悟。

青年又打開了裝著顏料的木盒,接著就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在畫軸上開始畫了起來。

他走近青年身邊一看,空白的畫軸上,簡單卻不失真的線條逐漸勾勒出了眼前的美景,還有,那些他也同樣喜愛描繪的事物──

所有人都和樂地相處在一起。

打扮的與人類孩童無異的妖怪們在河岸邊的櫻花樹下鋪開了有著「花筏」圖樣的淺蔥布巾。

有的拿出了花見糰子和美酒如同往常一樣賞著花,有的爬上了櫻花樹搖動枝葉使得樹下下起了陣陣粉雨……或伸手撈著水面上隨波浮動的粉紅花瓣,依稀還能聽見那稚聲稚氣地學著這個地方的「主人」的樣子吟誦著和歌俳句的聲音從畫中傳來──

白露殘夢,現世虛幻……

人世皆攘攘,櫻花默然轉瞬逝,相對唯頃刻。

露水的世,雖然是露水的世,雖然是如此。

在那一旁的是,誤入七条的人們、定居在七条而早已忘卻人間之事的人們,混雜在妖怪中跟著被分成了兩個隊伍,不分是人是鬼都手忙腳亂地參與了花牌的遊戲。

儘管場面看起來滑稽,旁觀的一眾妖鬼們臉上卻都是認真專注的表情,屏氣凝神地等待著每一局分出勝負時,又會響起一陣歡呼──是的,源又確確實實聽見那樣的聲音從畫中傳來。

眼前的青年手中,正一點一點成形的這幅畫……

──已經不是「畫什麼就像什麼」能夠形容的了,畫軸上的一切,全都活靈活現到像是下一個瞬間就會動起來,爬出畫紙似的。

這樣的畫技,如果不是經年累月的累積,就是極有天份,又或者說……源又隱約感覺,眼前的青年其實是兩者皆是呢。

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畫軸上的青年,如入無人之境般,沒有其他雜念的,只知道將全心全靈都用於繪畫上的那副模樣,讓人有種意外的熟悉感。

──明明兩人分屬於人類和非人的一群,過往經歷和生活方式也不盡相同,源又總覺得像是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看來在這七条之中,人也好,妖鬼也好,真的都是沒什麼差異的啊──正在感嘆著時,青年終於將圖畫完成了。似乎也是在那個時候才意識到身邊有其他人在。目光與源又對上時,源又感覺到青年的身體緊繃了起來,卻又在見到他手上的畫筆和畫紙時,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取而代之的是,大大的笑容。

 

「老爺爺,你也喜歡畫畫嗎?」

 

那不禁讓源又想起,幾日前來到七条的那名帶著狐狸同伴、穿得一身藍的另一名青年,也是佇立在這樣的風景中,對他笑著說出那句:「老先生,您也喜歡畫畫嗎?」那張臉上帶著的笑容和面前的青年簡直如出一轍,卻又似乎隱約有哪裡不同──

「是啊,看來……你也是畫師啊。那麼,是為了取材才來到這裡的嗎?」

過去也的確發生過耳聞七条美景的人類畫師為了描繪出「櫻花源」的美景,窮盡一生在尋找著到達七条的方法,最終在臨終時得以窺見七条一隅的事。那個時候,同為畫師的源又也在那人嚥氣的一息之間,與那人聊了好久好久。

「啊,那個,我其實是──」

從青年的口中,源又得知了面前的青年──朽紅葉赤的確是名畫師。

一面旅行又似乎同時在追尋著某個人的足跡的赤,據他所說原先只是想趕在天完全暗下來前到達山腳下的村落,用圖畫記錄下夕陽的餘燼遍糝在那滿村通紅的雞爪槭上的光景,卻又忽然被一叢生長在山崖邊的朱紅龍膽花吸引了目光。

靠近一看時,腳邊的岩石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崩塌了。印象中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自己正在不停的往下墜落。

眼前的畫面很快就從晴藍的天空轉為無邊際的漆黑。

不曉得那樣墜落了多久,也不曉得自己落到了什麼樣的深度,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到再醒來時,就發現自己已經來到這裡了。

 

 「你還真是命大啊……」

赤的語調平淡,臉上也一直帶著笑容,敘述中的某些部份卻讓人不禁為他捏了把冷汗,感到心驚膽顫又不可思議,仔細想想卻又合理。

不只是因為七条本身就是這樣的地方,更是因為眼前的青年畫師,他──可是擁有遠比人類還要更強韌的軀體的「鬼族」啊。而且,比起那個,源又還有件更在意的事。

「朽紅葉赤……」一般的妖怪和鬼族應該不太會有這麼講究的名字。會有這樣的名字的,除非是達成某個「特殊條件」的非人族群……照著這條線想下去,源又只覺得自己那顆自從來到七条後就沒有太大起伏的心又再劇烈跳動起來,沒有多加思考的,那句話業已脫口而出:

「難道說你……曾經和人類一起生活過嗎?」

「咦?」

赤愣了一下。想了一想,又很快意識過來:「啊,是因為這個姓氏嗎?」

「這個姓氏……也是很久以前從人類那裡得到的呢。剛開始被他們這麼叫著時,我還有點不太習慣,畢竟是從一直以來的『赤』變成了『朽紅葉赤』這麼長的稱呼呀,但能被人這麼稱呼著,那個時候真的很高興。」

會特別說是「那個時候」,會用著那種像是在緬懷著什麼似的語調述說著……

一身紅衣的青年低下頭看看手中顏料未乾的畫,又改而望著河面上順水飄流的櫻花瓣,目光十分溫和,和臉上的笑容搭配起來,那樣的表情也不知為何讓人感到有些無奈。然而──

 

「這麼說起來,還真的是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啊,遇到了很多溫柔善良的人,受了他們很多照顧,也看過他們那麼努力活著的樣子,全部、全部……相處久了果然都變成了重要的寶物。」

源又不知道青年在「外面」到底經歷了什麼事。

……明明曾經和人類在一起像那樣的生活著,甚至還得到了作為接納的象徵的稱呼,又是為了什麼樣的因果才會獨自一人踏上追尋某人的旅程?那個「某人」又到底是「人類」還是「非人」呢?

直到那一日相遇的最後都無法知曉。就算後來還在機緣巧合之下,和對方一同將七条那場盛大瘋狂的賞花宴上發生的一切繪製成了長篇的騷亂繪,源又對「朽紅葉赤」的了解還是僅止於他說出口的那些,也不知道原因為何,青年幾乎不太提及那些事。

 

「那麼──」

「嗯,我喜歡人類喔。」

然而為什麼呢?

注視著青年在回應時,臉上瞬間綻放開的大大的笑容,在那一剎那間,源又腦海中還是剩下了一個念頭──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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