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祭》重修版。

 

 ※稍微提一下:在妖怪登場的部份稍微借鑑了一下霜島桂老師「封殺鬼選集」中的寫法,也推薦大家去閱讀原作品,和霜島桂老師筆下優美的世界相比,我這只能算是粗劣低俗的模仿而已。

 

 

下篇

──時常穿著鵝黃浴衣的他,喜歡在城中到處跑來跑去。

──他沒有一次遲到過,總是在夕陽西下的逢魔時分就等在那裡,颳風下雨也沒有一次缺席……總是微笑著……

──沒辦法呀,鶯夫人的狀況越來越不好了,我們要快一點才行啊。

──附喪神,很不安啊。

虎神睜開眼睛,最近跟著赤到處調查,連睡夢中都是委託的內容。火盆中的火將近熄滅了,從拉門的縫隙中,祂瞥見天井的雪積了厚厚的一層,下了一整晚的雪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就停了。

和室上,一張簡單的小茶几上堆滿了繪卷,字沒認得幾個的紅葉堂店主總是習慣用圖畫將調查的結果記下來,包括鶯夫人的敘述、百梅林中青行燈所說的話,還有冬城中老一輩人們、妖怪們的訪談記錄。

從百梅林中的談話算起,已過了數日。

幾日以來,祂和畫師一直在冬城中奔走著。

白日時赤以人類的身份探訪街坊巷弄間的人們,或是向鶯夫人確認細節──鶯夫人身體狀況急轉而下,現在只能躺臥著和赤說話;夜晚時則用非人的樣貌攀上房舍頂端,與妖怪們促膝長談冬城的起起落落,然後在天亮前回到紅葉堂提筆狂畫,堆土饅頭。畫完之後──在虎神的強行硬逼下,還興致勃勃地想再畫些什麼的畫師才好不容易去睡下了。睡醒之後,又是新的一輪探問開始……

而那堆越來越高的、像座土饅頭似的記錄大致上可以分成兩類。

一類是有關源神迎的事。

每個人都知道神迎是源家的最後一代直系家主,長年生病使得本該充滿青春活力的身軀轉為虛弱,曾經一度到位於城西的分家宅第去休養。在五十年前的戰爭時帶兵打仗,病死在回鄉的途中。總是穿著狩衣的他如今還留在老一輩人的記憶中,不曾淡去。

此外,神迎似乎還是個愛梅的人。在到分家養病的那段時間,他細心地照料著分家庭院中原先病懨懨、將近枯朽的梅樹,讓原先垂死爭扎的梅樹轉為生意盎然。

神迎日日期盼著能看見梅樹開花,但在那年秋天過完後的沒多久,他的病情好轉了。直到最後都看不到梅樹開花的神迎,還是搬回本丸內了。

或許是因為太期盼梅樹開花了,有人曾經看見他化作了生靈,將身體留在本丸中,心卻分離到梅樹下。他穿著一襲鵝黃浴衣,抬頭專注地凝視梅樹上的花苞,只要旁人一呼喚他的名字,他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另一類則是在講述五十年前,神迎逝世後所發生的不可思議之事。

神迎辭世的那一晚,是眾奇跡到來的夜晚,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沒有任何雲朵,簡直就像是神將們為了迎接早逝的年輕城主,而刻意把一切擋路者都除盡似的。一剎那間,滿天星斗都閃爍了起來,巡夜的神祇把照耀遠方道路的燈點亮了。

然後,下雪了。

那是十分不可思議的一場雪。

本該潔淨無瑕的白色雪花帶著淡淡的暈黃光芒,溫柔的,彷彿一朵朵在瞬間綻放又在瞬間凋零的梅花般,紛紛飄落,盛大飄落。許多人都謠傳,那是神迎在向冬城中的所有人道別。

那一夜之後,再也沒有再下過那樣的雪。

而從那一夜起,冬城奇蹟似地再也沒有被戰火波及,城中居民們的心也一點一點由猜忌懷疑轉為信任和善,就算兩大分家內部仍時不時為了繼承權的問題鬧得焦頭爛額,現今的冬城還是成了四大城中治安最好的一個。

不只是人類改變了,妖怪們也與先前有了極大的反差。不知道為了什麼目的、什麼原因,妖怪們大舉往冬城東方的那片曠野遷徙,那片曠野隨著時間被人們給予了「獸原」這個名字。

原先以人類為食的妖怪們不再噬食人類了。祂們不再做任何危害人類性命的事,頂多在夜晚的道路上捉弄捉弄人們。

但相對於性格上的改變,人類和妖怪間的關係卻似乎沒什麼改變。儘管表面上和平相處,事實上人類卻仍舊對妖怪懷抱著戒慎恐懼之情──就像青行燈所說的,人類和妖怪之間是很難互相理解的,兩方也很難沒有隔閡的相處在一起。

調查到了這裡,也該下定論了。一切的證據都顯示,不論是妖怪們委託調查的新守護神,或是鶯夫人惦掛了好幾十年的源早梅──這可能是個化名──就是死後仍守護著冬城的源神迎。

──但不知為何,赤卻遲遲不肯下結論啊。

「虎神,該出發了。」

一瞬間打亂了虎神的回顧,赤推開紙門走入和室。虎神微微抬頭,瞥見畫師身上的衣飾。赤並沒有穿著他最喜歡的紅色,身上反而是一襲烏黑莊重,有如要去參加喪禮般的和服。

或許純粹是在守護神回歸之時的一個巧合,又或許是家道已經漸漸中落的源家想要祈求那位傳說中家主的庇佑,貴族們終於決定為長久以來一直守護著冬城的逝世城主冠上名為「神祇」的稱呼。

這天,正是冬城中的貴族們要在神社中安置新神明──神迎大人的日子。

「根本就看不見啊。」

虎神向畫師不滿地抱怨道,兩人被黑鴉鴉的人群擠到神社的邊緣地帶,連祝禱的禰宜,協助儀式進行的神人和祝都看不到,更別提御神體了。赤靠在紅色的鳥居旁,倒是一副悠閒自在的樣子。

「其實我不是到這裡參加安神儀式的,只是想確認一件事。」

神社位於冬城中較本丸地勢還要低一點的地方,儘管如此還是足以俯瞰冬城中的一切,岈然如山丘般高聳的宅第、與之相較樸素低矮的房舍,沒有看不見的地方。

赤邊說著,目光邊向著四面八方游移,在目擊某一點的瞬間靜止。他目不轉睛的望了很久,才開口接續話題:

「虎神,可以幫我看看御神體的樣子嗎?」

虎神帶著疑問地睨了他一眼,即使已結識一段時間,祂還是無法摸透畫師的想法。但在與畫師注視的「東西」對上眼後,祂卻突然瞭解赤的用意了。

那是一棵帶著滿樹花苞,挺立在源家分家宅第庭院中的梅樹。在時代演進中沒有被連根拔起、失掉生命的唯一一棵梅樹,周邊籠罩著淡淡的金色光暈,有如被金光懷抱著一般。

虎神輕輕一躍,垂直地在鳥居上奔跑起來,越來越快,忽然又是一躍,這次精準地落在鳥居的最高處。人海重重,卻一點也不影響虎神銳利的視力,祂清楚看見已經被安置在本殿中的御神體──那是一面鏡子,上面還披著白色緞子帶有淺黃梅花紋的狩衣。

完成拜託的祂有觀望了一會兒,在梵鐘敲下第一響時才回到地面,也因此錯失了畫師喃喃自語的那一幕。

如果人群中有人注意到的話,看起來大概會是這樣的:就在剛才,赤猛然像是被誰叫住了一般轉過身來,接著就開始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說話,就像是與正站在身邊的人交談似的,在神社入口處構成了一幅詭異又突兀的畫面。

談話很快中止,當虎神跳下鳥居時,祂只看見仍舊維持著笑容,看起來卻有些落寞的畫師。

「虎神,我收回之前的話,也許那個一身黑的童子真的是引領鶯夫人前往另一個國度的使者……如果真是那樣……附喪神會怎麼做呢?」

虎神不由得想起前幾次他們在那個瀰漫著祭祀與梅花氣息的房間中向鶯夫人請教一些細節時的情況。

童子一言不發立侍在鶯夫人的寢側,從來就沒有其他表情。古老繪卷上的圖像漸漸浮現,隨著他們造訪的次數清晰起來,附喪神看著他們兩個與童子的眼神也越來越尖銳、帶著強烈的敵意。

「我曾經看過繪卷的附喪神為主人承擔死劫,在承擔時圖畫變得非常清晰,簡直就像是要用這個再一次證明自己的價值,那樣的事……」

赤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眼神轉為沮喪,當虎神想安慰他時又突然振作起來:「我想盡力做到讓每個人都幸福的,就算真是那樣……」反差之大讓虎神不禁瞠目結舌。

赤從懷中拿出空白的畫紙和畫筆,終於打算為這次委託做下結論:「虎神,你剛才見到的御神體,上面披著的應該是淺白狩衣,而不是鵝黃浴衣吧?」

「是啊,果然是神迎大人啊。」

「果然啊──」

像是又記起了什麼令人開心的事似的,赤臉上恢復了以往的笑容。他提筆在白紙上畫了些什麼,未沾附上任何顏料的畫筆在接觸到紙張時,顏色自動由筆尖擴散開來,線條由糾纏扭曲鋪張開來,並依照畫師的意思,擺到特定的位置。空白一片的懷紙,一晃眼間轉為色彩斑斕的畫作。

作畫完成,赤小心地將畫捲了起來。雙眼微瞇著,地上的積雪反射著亮晃晃的陽光,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於燦爛。他一面想著,一面苦笑起來。

「新守護神出巡的日子是明天,在那之前要把所有必要的東西都準備好才行。」他順手將畫交給虎神,眼神卻從頭到尾都在遠方的梅樹上。有一瞬間,他露出糾結著眾多情緒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復平靜。

他溫和的笑著,再度開口:「鶯夫人今天沒有來參加儀式呢,我們的動作要加快了。所以,虎神,可以幫我把調查結果拿給獸原上的妖怪們嗎?我需要祂們幫我一個忙──」

這一天,梅花綻放了。

梅花盛大地綻放著,一樹又一樹,有著不輸給春天櫻花的壯麗之美,卻多了分含蓄。在一切之終與一年之始交錯而過時綻放的梅花,點點花瓣由半空中飄落而下。

百梅林中下起了梅花雨,粉白摻雜著淡黃的花瓣到處飄飛著,彷彿是為了恭迎神明的到來才選擇匆匆在一夜間全數盛開。繞著梅樹走一遭,完全找不到一朵還是半開半合著的梅花。但是虎神很確定,昨天祂來提交畫卷時,這些梅花都還是處於緊閉著的花苞狀態。

妖怪在梅樹下,隨意搭起的竹棚下,鋪在地面的席子上,精美的屏風旁,或站或坐,或歌唱或飲酒。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不少來自其他山的妖怪混雜在裡面。來自不同區域的妖怪,卻能沒有紛爭地相處取樂。

虎神暗想,要是讓赤看見了,畫師在第一時間定不會有什麼多餘的話,他對於這一類美麗的場景大部份都只是心領神會、不需言傳,最多也就在一句「我想畫下來」後,提起筆將美景繪下而已。

那會是一幅多麼驚人的畫。在畫中梅花永遠不會有枯萎凋謝的一天,終日飄飛著黃白花瓣的林子散發出和諧的氛圍,想藉此化解所有存在這個世間的無奈和無情。

──這麼說起來,繪卷附喪神慢慢顯露出來的那幅畫,似乎也是梅花的風景……

虎神忽地感覺心神不安起來,縱身躍上梅樹,輕輕踩在枝椏最頂端,瞪大著眼凝視遙遠一方的冬城。

在向祂交代完注意事項,以及熬夜完成所有的準備之後,達成妖怪委託的赤立刻動身前往鶯夫人的住處,要為由五十年前一直延續到今天的故事畫下句點。

而祂所應該做的事就是守在百梅林中,等待赤的信號,再帶著妖怪們完成畫師交待的「事」。虎神並不怎麼擔心鶯夫人及附喪神,比起這兩者,讓祂心神不寧的反而是捲入他人故事的畫師。

「但願不要出什麼意外才好……」

在神明出巡的這一天,百梅林中飄飛著的花雨,像極了五十年前不可思議的那一夜。由某個人對最愛的冬城和人們所施加的祝福,似乎永遠都不會退去。

「那麼,我要開始了。」

在相同的房間中,赤跪坐在榻榻米上。屬於過去歲月的味道撲鼻而來,在屋內縈迴不去,其中同樣混雜著梅花和祭祀的氣味。

黑衣的童子隨侍在旁,同樣的面無表情,緘默不語。附喪神睜得大大的眼睛,彷彿一不留意時就會流出血淚來。除了病榻上的鶯夫人,以及放置在赤身旁的黑色大木箱,一切和前幾次會面時沒有其他不同的地方。

鶯夫人,曾經在這個房間內對赤和虎神訴說年輕時揉雜著奇詭與甜蜜的戀愛故事,如今卻連起身接待赤都沒辦法做到了。儘管如此,她的雙眼卻硬是圓睜著,不想輸給即將帶走自己的時間,她專注地聽畫師報告調查結果。

「源早梅是真有其人,只是他早在五十年前,不得不離開您之後不久,就已經去世了。」赤開門見山,沒有任何前奏地直接切入,「源早梅他……其實和冬城先前的城主大人──源神迎是孿生子,是一向被視為精怪化身的孿生子啊。」

「因為有了這樣的原因,早梅的存在除了源家本家內部的人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至於在出生後就因某些理由被視為精怪的早梅,之所以會被源家本家的人留下而沒有被殺死,有可能是因為生下他們的『母親』捨不得,又或者是本家的人還有其他意圖吧?」

「總而言之,神迎大人從小身體就不好,如黑影一般的早梅因此常常幫他處理一些麻煩或需要長時間走動跑掉的……神迎大人的體能沒辦法負荷的事情,就像是貴族們不定時的聚會,還有例行的賞花宴。」

「然後,源早梅他……和您相遇了,也渡過了一段先前活在各種束縛下的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快樂時光。直到五十年前戰爭爆發,早梅與您道別後就和神迎大人一同出城了。就算戰死,因為有著那樣的身份也只會被當作無名屍處理,也不會出現在源家的名簿上。」

「這就是五十年前『源早梅』神祕消失的真相。」

赤一口氣沒有停頓地說了一大串,換作是一般人可能會因為快速飛馳而過的詞彙和句子變得頭昏腦脹,但鶯夫人倒是很專心的聽下去。原先暗淡無光的雙眸閃了閃,相較於赤的快節奏,她凝視著畫師,直接又緩慢地回應:「您在說謊。」

赤沒有馬上承認也沒有否定,只是帶著苦笑,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我從以前就聽其他人說過,你任何事都會準備兩套說法,一套是合理的『謊言』,另一套卻是對人類來說不太有道理的『真相』……看來那是真的。您因為怕人類無法了解或是無法接受,所以常會將『真相』隱而不揭。」

鶯夫人斬釘截鐵地揭露了這個鮮為人知的事實。房內的氣氛一下就由平靜轉為令人喘不過氣的凝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房中的兩人都不動,只有附喪神惶恐地轉動著眼珠。

赤終究熬不過這種沉悶的氣氛,他妥協了。

呼出一口氣,半闔下暗紅色的眼瞳,赤再度開口。

真相。

「鶯夫人,您知道嗎?所謂的『神祇』,追根究底是人類創造出來的東西。」

他像是背誦著某人曾經告訴過他的東西一般說著:「人們信奉能夠帶給他們保護的強大者,使之冠上神祇之名,使其能夠存於人世而具有意義,神祇的力量則視人們信仰的堅定程度而定。然而,當神祇不再被人們信奉時,神祇就不再是神祇了。」

說到這裡時,和緩的語調中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他隨及苦笑著繼續說下去。

「很久以前,源家也曾經有過家庭守護神,只是隨著時代變遷,神明漸漸被遺忘了。不再被人信仰的祂變得極為衰弱,卻還是想為自己守護的家庭……想要守護的人們做一點事。祂以人類的樣貌混入源家內部,由內而外守護著重要的人們。」

「至此,源早梅出現了。」

見鶯夫人沒有反應,赤緩緩開口:「會使用神迎大人的樣貌,我想可能是因為神迎大人是祂最重要、最想守護的人吧?畢竟是神迎大人救活了原先奄奄一息的梅樹們,也藉此喚醒了因為力量衰弱而在樹中沉睡著的祂。早梅祂,是梅樹的神祇。」

「本家的人將祂當成神迎大人的孿生手足對待,我想祂自己也是這麼告訴神迎大人的。一般人很難分辨化成人類的神祇和人類的差別,這一點在任何時代都是一樣的。」

「於是,祂就這樣守護著源家,一直、一直……」

那是一個默默為重要之人付出,不求任何回報的神祇的故事。是由畫師從城中的各種傳言中拼湊出的,無論是城中的說書人、一般的居民,乃至於雲遊樂師都不知道的故事。

「神迎大人習慣穿著淺黃梅花紋的狩衣,而早梅則偏好繪有源家家紋的鵝黃浴衣,這也許是祂們兩個分辨對方的一種方式。他們有時會交換衣著,也藉此交換身份生活,除了體能和才能外,樣貌相同的他們甚至連個性都一模一樣。」

──當神迎大人留在本丸中處理事務時,早梅就留在城中陪伴他。有時藉著交換身份,在保護源家同時也多少幫點對方的忙。早梅對於現況感到滿足,並希望這樣的時光能持續下去。畫師這麼說著。

「為了神迎大人想看到梅樹開花的願望,祂不惜用自己幾近枯竭的力量延續神迎大人的生命,神迎大人到分家後不久身體狀況就轉好,也是因為剛甦醒不久的早梅想為他做一點事。」

「像早梅這樣的家庭守護神大多數都是只看向自己守護的家族的,但是這樣的早梅卻有了其次於神迎大人重要的人,那個時候的早梅……祂愛上了您。」

赤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緒,也是藉此讓鶯夫人有段休息的空檔,好面對呼之欲出的真相。

「那麼,我要繼續了喔。」

這一次赤是用帶著淡淡惆悵的語氣述說著:「自從在賞花會上與您相遇後,他就一直將您放在心上。或許是因為在祂的生活中,您和神迎大人是唯一不執著於財富和權勢,保有良善和真實的人吧。」

「祂喜歡這樣的您,也喜歡這樣的神迎大人;喜歡溫柔,也喜歡溫暖。就算知道在這個世間,不論是人與妖、妖與神、神與人間的關係都會被扭曲,很少有好結果。祂還是願意向這樣的規則挑戰,就算祂……從來就沒有說出這份心意。」

房間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攀滿了像是畫出來一般的梅樹枝條。仔細一看,是由黑色木箱中蔓生出來的。

「平時留在本丸中幫神迎大人,十五夜時則與您會面談心──一方是喚醒了自己的人,一方是讓自己有了戀愛的心情的人。原先這兩件事、兩份感情是不會有所衝突的,但是就在五十年前,早梅單純的幸福卻破碎了。」

戰火。

「五十年前,當戰爭快要開始時,感情的平衡被破壞了。早梅祂,本來打算代替神迎大人帶兵打仗,因為祂知道神迎大人討厭爭鬥,反正自己是家庭守護神,守護源家人是理所當然之事……就算那時祂的力量已經所剩不多了。」

「祂把這個決定告訴了神迎大人,換上白色狩衣準備與神迎大人交換身份的祂,想用最短的時間向您道別,因為萬一道別拖得久了,祂只會越捨不得自己喜歡的人、越難過啊。」

梅樹的枝條密密麻麻地盤滿了整個房間,鶯夫人的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已經縱橫交錯。那是淚痕,對於初戀之人離去的憯惻化為實體,順著面頰滑落。

「但在他向您道別後,回到源家時,卻發現神迎大人早就帶著兵士們出城了,也已經來到了祂的力量追不到也追不回來的地方。」

「……因為早梅對於神迎大人來說也是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啊。神迎大人不希望早梅就這麼在戰爭中犧牲,將早梅的事一直看在眼裡的他也一直希望早梅不用顧慮他或源家,真正為自己而活。」

「神迎大人雖然不喜歡爭鬥,但是卻能為了最重要的朋友,咬牙去做,就算他當時可能已經有了預感,自己大概永遠無法回著再回來冬城──」

以淚水澆灌後,梅花接二連三在枝條上綻放開來,似乎想藉此化癒埋藏了五十年的深厚情緒。

說著說著,漸漸對此感同身受的赤總覺得連自己似乎都好像要哭出來了。他胡亂用衣袖抹了抹臉,這已經是最後了:「身為家庭守護神的早梅預知到了神迎大人的結局,挽救不了最重要的人的他,哭著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既然守護不了您,至少也要守護您所惦掛著的東西……所以……

「於是在神迎大人死去的同時,以祂最後的力量所化成的光雪降下了。光雪是他的悲鳴,雪中包含著他的各種情緒以及想要守護的執念。」

「那一夜,流失太多力量的早梅終於無法再化成人形了,但是祂在這五十年中還是一直守護著冬城。雖然力量微弱,但要說是城邦守護神也不為過……對,五十年來,『守護神』其實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座城。」

「祂在這五十年中一直用自己的力量驅逐著城中的污穢和惡意,也一點一滴的滋潤著這座城,帶來溫柔和善良。」

「祂也一直……看顧著您喔,就算您看不見,祂還是時常來造訪您、陪伴著您。牆上的繪卷也是在這五十年的日積月累下,沾染上祂的氣息,才會化為附喪神的。」

「這就是……您渴望得知的真相。」

話音落下,終於將調查內容全盤說出的赤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故事、大量的情緒和思念讓他幾度在由傳言中拼湊真相的中途有快熬不下去的感覺,也擔心委託人是否承受得住,不過都走到這裡,看來是沒問題了。

──再來就是那件事了。

他打開身旁的黑色大木箱,裡面收著他熬夜趕工的所有成果。他一面拿出一個畫卷,一面恭敬地問道:「鶯夫人,假使早梅祂真的像您年輕時夢想的,真的來遠野家提親的話,您是否願意──」

「不可能的!」病榻上的鶯夫人突然以雙手摀著顏面,以不似重病之人的音量駁斥道:「我已經是這副又老又醜的模樣了,祂怎麼可能還會……看上我。」

「如果祂不計較您的年齡和外表,無論您變成什麼樣子都能接受呢?就算祂不是人類,您願意嫁給祂嗎?」

「但是我……是生不出孩子的『石女』啊,是這種殘缺不全的身體──」

「那也沒關係,祂也應該早就知道了……但儘管如此還是願意接納您的全部,願意和您成為夫妻,今後一起渡過漫長的歲月,如果是這樣呢?」赤淡淡地追問道,畫師將繪卷展開,繪卷中卻是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了。我原本想著沒了他我也能好好活下去,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堅強的過著日子……但是或許我還是一直期望著,如果有一天,那個人又出現在我的面前的話,如果這次他真的是為了提親之事而來的話──」

鶯夫人停頓了數秒,像是在那短暫的時間中整理了自己腦海中的所有思緒,最後終於以此做出了結論似的:

「就算他不是人類……就算他其實是來迎接我這老人的黃泉鄉的使者,我還是會滿心歡喜的跟著他離開吧。」

聲起話落,瞬間,隱藏於空白畫卷中的圖畫浮現。

繪卷宛如直達天頂的梯子般向著房頂延伸,飛升,飛升;繪卷中的圖畫像初生的轉子般,猛然由畫中長了出來。原先是泛黃榻榻米的地方被逐漸蔓延的綠茵草地所替代,老舊房間不再。現在鶯夫人所處的地方,是在盛開著百株梅花的地方。

這是百梅林的景緻。

滿樹滿林吐蕊的梅花,梅花雨大片飄落,粉白摻雜著淡黃的花瓣在林中各處飛舞著,彷彿喜慶或祭典上飛散的彩紙般,剛要飄落,卻又被風旋轉著捲上蒼穹。

伴隨著一聲虎嘯,百鬼夜行、百妖亂舞開始了。

奇形怪狀,手舞足蹈。

在虎神的帶領下,妖怪們哇哈哈哈地鼓躁騷動著,聚集到了這裡。山中的送狼、河中的小豆洗和河童、海中的海坊主和波浪小僧、不知道從哪個人里中遠道而來的姑獲鳥、雪女……等,各式各樣來自不同地區的妖怪們歡欣鼓舞。

仔細一看,亂中有序的妖怪們都穿著黑色的和服,這是……迎婚的隊伍。祂們排成兩排架勢,中央道路向著最高的梅樹延伸。最高的梅樹往蒼穹伸展,這是貨真價實的神之道。來自四面八方都是祝福。

在祝福聲中,一艘以樟木製造的船由天緩緩而降。

鳥之石楠船神搖著船槳,讓船停靠在最高的梅樹上。船上載著兩名面貌相同的清秀男子,一名穿著在神社中見過的、白色緞子帶有淺黃梅花紋的狩衣,另一名則是一襲繪有源家梅花家紋、輕飄飄的鵝黃浴衣。

「天鳥船是神明的船……果然啊,神迎大人和早梅……早梅大人兩位都成為冬城的城邦守護神了。」恍惚中,鶯夫人似乎聽見赤對來到身邊的那頭大老虎說著,「不過之後或許會變成神迎大人出現在人類面前,而早梅大人則是負責妖怪之事的分工吧,畢竟人們還是比較習慣看到神迎大人嘛……這樣的祂們,我還滿羨慕的。」

那天赤要虎神交給妖怪們的畫,畫中正是兩位擁有相同外貌的守護神。

──被人們信奉、將來也會一直傾聽人們煩惱的神迎,以及之後也會一直守護著冬城的早梅。

赤展開第二個繪卷,還來不及反應,飛旋的繪卷將鶯夫人包裹起,再一次鋪展開來時,鶯夫人驚訝地發現因為病痛所造成的不適都隨之逐漸退去,手上的老人斑和皺紋也一一被撫平消失。

「雖然早梅大人說了『無論是什麼樣子都喜歡』,不過……是一生中只有一次的特別婚禮喔,所以──」

意識過來時,身上已經換上了成套的白無垢。

重返年輕的面容用脂粉畫得雪白,烏黑的長髮挽起,用龜殼梳子束緊,再戴上蓋住髮髻的角隱。白無垢潔白無瑕,但彷彿是要與新郎的裝束相呼應似的,胸前帶著的不是護身刀,而是一朵淡黃色的梅花。

赤拋出第三、第四個繪卷。紅色的地毯在茵綠的草地上鋪開來,將此地化為結婚的會場。與淺黃的梅花花瓣一同落下的是憑空而降的七品彩禮,白扇、壽留米、柳樽、彩禮錢……那是大家為新郎新娘準備的贈禮。

鵝黃浴衣的男子──早梅躍下船,來到鶯夫人面前。溫和溫柔的微笑,和五十年前一模一樣。

「鶯,我來迎接妳了喔,我真的來迎接妳了。」祂向著鶯夫人邀請似的伸出手,「對不起讓妳等了這麼久,也對不起讓妳難過了……可是,往後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妳的,所以──」

「那個……我不太知道怎麼說。但是和我在一起的話,往後可能會遇到很多麻煩事,就算是這樣,妳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鶯夫人早就在見到早梅來到面前的那一刻泣不成聲。儘管說不出話來,但還是堅定地搭上了伸出的手,作為回應。

早梅牽起了鶯夫人的手,相伴來到淺白狩衣的男子──神迎面前,一身黑的童子端著黑底紅布的托盤由梅樹後走出,必恭必敬。托盤上放著兩個酒杯,這是三三九度。

「那個原來是……神迎大人的神使『寒鴉』嗎?不過一開始會派無法言語、過去又曾經是黃泉鄉使者的祂來提親,神迎大人可真是粗心啊。」這次她聽見那頭大老虎回了赤一句。

「沒辦法啊,這似乎已經是……神迎大人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了……祂也是一直真心為早梅大人著想著,也一直想做點什麼的喔,不然在神社的時候就不會在儀式還沒舉行完時就匆匆忙忙的找我,還委託我準備了這樣的婚禮……早梅大人和鶯夫人間的情感,祂可是最清楚也最讚同的──

到了這裡,鶯夫人就沒再注意聽下去了。

──就算他其實是來迎接我這老人的黃泉鄉的使者……

那也無所謂了,她還是會選擇搭上那雙手。期盼已久之事就近在眼前,今天是……這五十年以來她最快樂最幸福的一天。

黑衣童子交替使用酒杯,為新郎、新娘敬酒。三巡過後,至此,三三九度正式結束。

「交換誓約。」神迎有如冬日暖陽般笑著宣布。

本該掛在神社殿內表示禁止入內的稻草繩成了命運的姻緣線。注連繩化為婚戒,就算往後有再多的變故,人類與妖怪之事也好,黃泉鄉之事也好,無名指上圍繞著的注連繩都能將兩人繫在一起,永不分離。

「恭喜你們終於結為連理。」這是並不在儀式內的一句話,但卻是神迎的肺腑之言。

結婚儀式到了這裡也算是結束了。鶯夫人跟著早梅上了天鳥船,她看起來好快樂、好幸福,露出在過去五十年從來沒有過的由衷笑容。

天鳥船起航了,向著無止盡的蒼穹之領航去,直到看不見。妖怪們的笑聲充斥上空,受畫師拜託而來的迎婚的妖怪們一個個揹著滿身的梅花花香離開,或是追隨著神祇,漸行漸遠,或是退回黑暗之中。

突然,無論是笑聲,或是歡樂的畫面都消失了。

還是一樣的房間,只是被打開的黑色大木箱已經閉上了,梅花枝條與黑衣童子也由房內消失,卻多了目光炯炯的虎神。

「這樣就結束了嗎?」

虎神正想詢問,卻看到畫師起了身,輕撫著掛在牆上,大眼睛似乎快要哭出來的附喪神,像是在安慰著祂一般,聲音放得很輕也很溫柔:「可以了,都結束了。」

「沒事的,她只是……跟著她最愛的人走了,她會得到幸福的喔,她會過得很幸福的。」

聞言,虎神微微瞪大眼睛。

病榻上的鶯夫人仍然是經歲月雕琢過的年老模樣,臉上卻帶著滿足安詳的笑容,看起來就像是只是睡著了似的。

但當虎神上前一看時,卻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呼吸。

尾聲

一開始只是一片如墨般的漆黑。

而後轉為無邊無際的皚皚雪白。

接著,由一個小點,褐色的梅枝與點點綠葉向四面八方不斷延伸,在其中又被加入了代表春季的活潑色調,赭紅、青藍、穗黃、菘靛、火鶴紅、纈紫……

不知道過了多久後,房中,沾滿各種色彩的畫筆終於垂下。赤站在牆前,滿意地看著適才完成的畫作。

「畫師大人真是神乎其技啊,只是每年都拜託您修繪『神之閣』,會不會太麻煩您了?」

穿著黑色和服的年輕禰宜走進房間,讚嘆地打量著牆面上繁複的圖樣。從配色到佈局全都恰到好處,當世這麼完美的圖大概很難找到第二件了。雖然已經看過好幾次,畫師的高超功力,還是讓人為之驚嘆。

「不麻煩呀,畢竟是神明要留宿的房間,一年修繪一次,我還覺得太少了呢。」

赤與年輕禰宜攀談著,手邊卻加快速度將畫具收好。向禰宜點頭示意後,走出位於神社一旁的神之閣。日神已經由東方的山頭現身,揭開一天的序幕,他才猛然驚覺自己專注地畫了一整夜。

虎神由樹後走出,見到畫師後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悶哼了一聲──顯然還在生他的氣。赤苦笑著想。

「虎神,對不起嘛,那個時候我應該要在神迎大人來找我談過後先找你商量的,就算再怎麼趕著要把神迎大人委託的事辦好,也應該要先告訴你會發生什麼事的……只是到時候我可能就要再熬夜熬得更晚一點才能完成所有準備了,雖然平常好像也總是這麼做就是了……」

赤試著想解釋,卻似乎越描越黑。

「還有,對不起嘛,我在想起鶯夫人說過繪卷的作畫者名字時也應該告訴你一聲的,或是在神社裡時我不應該急著要你去確認御神體的,這樣神迎大人來時至少你也能參與討──」

「好了。」

虎神斜睨著不斷向祂道歉的畫師,儘管眼中仍帶有不快,語調卻稍稍放緩了些:「我是想問,你認為這樣處理真的沒問題嗎?」

「啊,你是指那個婚禮嗎?雖然和人類的比起來是有點粗糙,但神祇應該是不會去管那些的吧?」赤暗暗鬆了口氣,「對於神祇來說,祂們重視的只有誓約,僅此而已。」

卻沒想到那樣的回答,卻得來了虎神的一聲怒斥。

「我不是在問你那個!你知道這次的事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嗎?」

「我……知道。在神社那裡時就知道了。」

緩步走下石階,畫師無意識地向城西的方向望了一望。

離鶯夫人辭世也有一段時間了,他和虎神在那之後再也沒有到過那間平房,也沒有刻意去打聽遠野家的事,自然也不知道鶯夫人的後事處理得怎麼樣了。

至於繪卷的附喪神,在那之後沒幾天就一蹦一跳的來到紅葉堂住下了,看起來很有活力的祂似乎從主人死亡的打擊中振作起來了,現在正愉快地擔任紅葉堂的看門者一職。

順帶一提,閒暇之餘祂則是喜歡混跡在店內的商品中,也不知道哪一天會不會就這麼被哪位不知情的人給買走。

「鶯夫人不應該這麼早走,根本就不用這麼急著舉行婚禮。她或許會再病個一段時間,但是祓除寒鴉後就會漸漸康復了……真要說的話,鶯夫人的身體狀況會惡化得那麼快,還是多少受到了寒鴉的影響。如此一來也不需要犧牲附喪神,只是早梅祂需要再多等個幾年而已。」虎神壓低聲音,一點一點分析著,「黃泉鄉那邊的人打算來找早梅理論,現在的結果真的比較好嗎?」

「可是,神迎大人很擔心,等到了那個時候,鶯夫人會不會反而先被黃泉鄉那邊的人接走啊,到時候就算找對方要人,對方可能也不會答應,要打也打不過呀,而且──」

「我也覺得這樣會比較好呢。比起一個人孤單的活著,雖然『死去了』,卻真的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了……」

「除此之外,還有啊──

頓了頓,赤眺望微白的天際,溫柔地笑著開口:「沒辦法呀,這次的委託看起來好像很簡單,但說不定關係著人類、神祇與妖怪的未來,能夠同時讓每個人都幸福的方法,我也只能想到這個了。」

好不容易,冬城中戒慎恐懼僵持了五十年的關係終於出現了小小的轉機。

在那場婚禮上,無論是妖怪、神祇或是人類,所有人都開開心心的為了同一件事露出由衷的笑容。那是赤一直盼望著能夠看見的風景……他也相信,也許未來的某一天,人類和非人真的能夠在相互理解後融洽地生活在一起。

還有還有,在那場非人們為了迎接兩位神明而辦起的梅祭上,那名無意中闖入的行商人,在誤以為一切都是場夢之後,不也是和妖怪們一起──

「梅祭,美麗又隱含著悲傷的名字。『梅』,在冬末春初,結束與開始交錯之時綻放。『祭』,除了能夠解釋為慶典之外,也有祭祀、告別式的含意。說到底,梅祭其實就是在終始交錯之時所舉辦的告別式啊……」

赤突然想起了一位總是為自己著想的友人曾經說過的話。他和那位友人也是由於人類對非人者的偏見,才會分開的。

他沒辦法、也不知道該如何傳達自己的心意給遠行的友人。

友人如今還流離失所、被人類驅逐,無法在人類的社會中找到一席之地嗎?赤不敢再想下去,因為只要一想起,悔恨和自責就會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於是,在又經歷過許多事之後,在虎神的提議下,他終於做出了這個看似消極的決定。

「回去吧。」

──如果持續喚回他人的幸福,有天兩人失去的幸福也總會回歸的吧?

赤一直這麼相信著……這個世間雖然仍舊是美麗又殘缺不全、令人無奈的樣子,但是總有一天,這些他人的小小的幸福說不定會成為造就改變的「契機」。

雖然似乎只是被動的等待著,但是這一次的話,只要在這裡一直努力的做下去、一直畫下去的話──

他想要相信,等到未來的某一天,一定、一定能夠──

──拜託了,但願這個世間能夠成為……無論是人類或非人者都能夠找到容身之處、都能得到幸福的所在。

──然後,只要還活著,總有一天就會再見面吧?

「我們回紅葉堂去吧,附喪神還在等我們呢。」

赤大大地、高興地笑了。

──沒問題的,因為在這世間還存在著許多……願意一點一點與妖魔鬼怪交流著、日常生活中試著相處在一起,像神迎大人那樣試著去理解非人的人啊。

──所以身處在這樣的世間,我只要、也只能做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不需要有任何迷惘。

冬天過去,春天就要到來。赤和虎神步下階梯,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早晨的街道上。

不久後,在城東的一個小角落,古畫店紅葉堂靜靜地掛起了「營業中」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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