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分為上下篇,此為下篇部份之二。終於全部修完貼完了!

※祈禱期中考能有好成績。

 

 

 

 

畫師──朽紅葉赤一動也不動地佇立於斑駁的牆上,整幅巨大的畫作之前。

他和虎神是在正午左右來到委託人位於冬城城西的家中的,走在與上次接受委託調察早梅與神迎之事時相同的路線上,兩旁所見到的畫面卻已經不同了。

梅花業已凋謝,徒留下一樹的枝葉以及小小的、未成熟的果實;白石板的街道上積雪也早已化開,小小的水窪倒映著整片晴藍的天空,就像是鏡子一般,隨著時間的推移,日神的倒影在鏡子裡一閃而過。

活潑的附喪神少女似乎從一大早就等在家──一棟久經歲月的木造單層樓建築──的門口了。少女蹦蹦跳跳地領著一人一虎來到了木造建築的最深處,一間貼滿土黃色符紙,佈滿紅線的房間前,大大的咧開嘴笑,示意那幅重要的圖畫就在這間房間裡。

「這裡……該不會以前曾經有妖怪借宿過,一開始只是不小心玩得太瘋,後來又很不小心的被居住在這個家裡的人們看見吧?」赤原先只是開玩笑似的說著,沒想到附喪神少女竟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就算這樣也沒關係,希望能夠把那個東西……再次修好,赤大人,希望大家能夠再變得快快樂樂的,不要再像現在這樣……天天因為一些小事而吵架。」附喪神少女歪著頭,看起來很困擾的樣子,口中的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也像是在說給畫師聽的,「這幅畫……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帶來的,那個人讓我們看過了之後,將長長的繪卷小心的捲起收好,緊緊地擁抱在胸前,笑著說這是他最重要的東西,雖然沒辦法轉讓給別人,不過還有其他方法能夠將這幅畫留下來。

然後這幅畫就這樣留在了這裡,那個人說這是『祝福』,是不可思議的能夠帶來希望和幸福的畫作……雖然平常因為畏懼妖怪的關係沒有人敢接近這裡,但是如果心情不好的時候,或是有和那次同樣、家族要分崩離析的情況發生了,就把大家都帶來這裡,看著這幅畫。但是……現在──」

本來活力十足的附喪神少女說到了這裡,不自覺地越說越沮喪下來,頭低低的垂著,察覺到此事的赤連忙笑著開口,試著想緩和現場愈來愈低迷的氣氛:「不用擔心喔,我一定會幫妳把這幅畫修繪到最好的狀況的,我是有這個能力做到這件事的……畢竟我可是『畫師』喔。」

擁有那樣的能力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畫呢?不久前聽著少女用有些斷斷續續的句子敘述著畫的來由時,總覺得心裡突然想到了什麼,只是當少女以同樣蹦蹦跳跳的步伐跑開時,赤仔細回憶,卻還是無法得知自己隱隱約約想到了什麼。

「這幅畫剝蝕得很厲害啊,上部的油彩全部都剝落了,以這種塗料的特性看來,歷史應該也有五十年、甚至於百年以上了。」雖然房間因為許久沒有經人使用的緣故到處滿佈著灰塵而顯得有些灰暗,更堆置著許多雜物,虎神一走進房間裡,那雙銳利的虎眼仍舊一眼就認出了附喪神少女這一次委託修繪的東西在哪裡。

撇除掉紙拉門的那面牆之外,房內其餘的三面牆都為巨大的圖畫所占據了。卻因為年久失修的緣故,畫上原先的油彩都早已脫落了,幾乎無法辨認出畫原先的樣子。

──看來只好從骨架開始,一點一點慢慢修復了。赤微微皺了下眉頭,卻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意思,只是單純因為必須再等一段時間才能看見畫的全貌而感到可惜,不過他也被這樣時代久遠的戰書挑起了興致。

畫師選定了最左邊的一面牆,微微彎腰打開黑色的大木箱,正打算開始修繪的工作時,卻突然扔下了已經拿在手中的畫筆,愣愣地站起身來。

「怎麼了?」

宛如根本沒有聽見虎神的詢問似的,畫師很快地走到了正中央的牆之前,手指沿著幾乎已經看不清原貌的線條輕輕畫著,很快就把這面牆上的圖畫部份全數描摹完畢了,然後,他又走向下一面牆──

──這個是……我的……

赤在恍恍惚惚中記起了一部份的事。雖然只有一部份而且,對他來說,卻也已經遠遠足夠了。

──對了……那個時候……

有那麼一天,大概是在風光明媚的春季時分吧,在花了一整夜與大半個早晨完成了紅花的長繪卷之後,以此為開啟對話的引子,坐在緣廊邊和總是一襲藍衣的友人聊著聊著,不知怎麼的就聊到了竹子的話題上。

友人告訴了自己許多有關竹子的事,包括了:竹子並非眼中所見的永遠都不會改變,竹子看似停止了生長但暗地中卻仍不斷壯大自己的事,竹子是分離的個體也是緊密相連的存在的事,以及……竹子一生中只會開一次花,產出竹米,之後會成片枯死的事。

──所以,竹子的開花是竹子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徵兆啊,而之所以開花,是為了在生命的最後留下種子,好將生命延續下去……就這樣不斷反覆輪迴著……

聽著友人滔滔不絕的說著,雖然有些部份仍舊一知半覺、似懂非懂,然而,讓他最感興趣的是,在他的心中烙印似深深地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印象的是──

雖然花開之後沒多久就凋謝或枯萎了,無論是面前大片的紅花或是竹林,卻還是有些東西無視季節與時間的限制,留了下來。然後再度的被埋入土中,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生根發芽,芽慢慢抽長成枝條,枝條上長出了嫩綠色的新葉,逐漸變得枝繁葉茂起來,再度的結出了花苞……

就算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命型態,是每年都在最適合自己的季節中,亦或是經歷過長久的歲月蘊育之後一生中唯一一次,說穿了也都是同樣的……最後,為了將生命延續下去,不論之後的下場是如何,終有一天「花」會盛開吧。

懷著這樣單純的想法,那時的他隱隱約約有了個主意,最終完成的是──

──就算走在截然不同的道路上,身處於不同的地方,看過了不同的風景也好,只要都還活著,持續探求著,終有一天一定會……

眼前牆上的是,由紅花與綠竹等兩種對比交錯形成的壯麗圖畫。

圖畫的上半部,相較之下顏料剝蝕的較為嚴重,依稀中卻能夠認出,那是一大片的竹林,一根根筆直到朝著天際伸展的竹子節上互生分枝,分枝上再生長出小小的竹枝,小小的竹枝上冒出了本來該是翠綠色、因為顏料風化看起來卻帶些枯黃的竹葉。儘管如此一簇簇的竹子仍舊形成了遠方一大片連綿不絕的竹林,隱隱約約間能夠見到繁密的竹葉之下,竹枝之間有些纏繞在一起,像是藤蔓一般的東西。

圖畫的下半部則是正如妖怪們所說的一大片紅花,顏料剝蝕的情況相較之下較輕微,也較能看得出畫的是什麼,卻並非綻放盛開著的紅花。在燄紅色的海洋之中的全然都是大量含苞待放的花苞,在圖畫中彷彿隨著吹來的一陣陣春風,搖曳著、搖曳著,彷彿冬日中小小的、不會將雙手灼傷的燈火,雖未成熟,但卻十分溫暖、十分明亮。

明明是不同的生命型態,顏色也是相互對比的,卻能夠和諧地共存於眼前的牆上,上半部的竹林與下半部的紅色花海之間有著晚霞一般,漸層絢爛的色彩,由綠竹的沉靜逐漸將整幅圖畫的下部導往花朵的鮮艷綺麗,完美地調合了整幅畫的矛盾。

原來友人也曾經來過這裡嗎?還帶著自己在那個美麗的春日時分最後完成的畫……畫師愣愣地凝視著這幅久別多年的畫,看了許久,忽然輕聲笑了起來。

「我知道了,虎神,帶來這幅畫的人當時大概是找來當時冬城中最厲害的畫師,在粉刷得雪白的牆面上按照那幅畫畫出了一樣的風景。

雖然還是差了那麼一點,但就是因為清楚了解這幅畫背後所帶有的意涵,所以才把這幅畫作為『祝福』留在了這裡……從那個時候到現在,卻也過了這麼多年了……」

「所以,現在的話,應該已經可以了吧……這幅畫,我想做一點小小的改變。」

畫師一字一句,吐出了除了自己以外,對於其他人可能都有些不明所以的語句,趁著大老虎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回到了黑色大木箱的旁邊,重新拾起方才因驚愕而拋下的畫筆,深深吸了口氣,重新提振了一下精神。

「那麼,虎神,我要開始畫了。」

在下筆的瞬間,花開。

   

「一開始看到你的畫時,我還有些想不透你到底是想做什麼呢,不過後來就突然了解了,邊聽著我敘述邊畫下來的那張圖是練習繪吧?而你在聽了我的話之後,想要完成的作品是──這個吧。」

阿蒼一面細心地進行著手邊反覆黏合畫紙的動作,一面笑著說,看起來連一點疲憊感都沒有似的,但其實現下的時間早就已經過了午夜。

起初,剛看見赤那幅不加思索的畫時,他還以為是赤一時興起的隨便塗鴉,但是轉念一想,友人就算要塗鴉也不會畫得這麼隨便,再仔細想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這只是一幅想法經過多次修改的練習繪而已,正因為經過諸多修改畫面才會變得如同他眼中所見的紊亂。然而,只要將所有的線條整理起來──

「原來是……這樣嗎?所以你才會想在圖畫的上半部畫出成片的綠竹,在下半部繪出瑰麗的紅花,畢竟兩方雖然生存的方式不同,追求的卻都是相同的東西,你一向畫的都是能夠觸動自己內心的東西,所以才想把這兩種不同型態的生命擺在一起──」

阿蒼在午後將練習繪交還給赤時,赤燦爛地笑著拿起近正午時分才完成的紅色花海的長繪卷,像個小孩子一般興奮地說了「我想用這個去改,在這個上緣再接上同樣長度的畫紙,在新接上的畫紙上畫上竹林」,這就是赤在聽完自己的話之後想要完成的作品。

「不過沒想到阿蒼你會陪著我一起熬夜,你平常不是都很注意自己的睡眠時間,說不這樣做的話會日夜顛倒的嗎?」赤順口回應了一句,手邊的動作也沒有絲毫要停下的趨勢。

「你還敢說呢,還不是你畫的那張練習繪有某些地方的確觸動我了,不然我平常這個時候該是早早就寢了……不只是你,我很期待,也想早點看到你完成的畫呀。」阿蒼說到這裡,頓了一頓,看了看赤又看看自己手中正粘合著的畫紙,忽地冒出了一個疑問:「既然你想完成的是上方是竹林下方是紅花的長繪卷,那麼,你又為什麼要特地大費周章地將畫好的花朵改回未成熟的花苞呢?如果是紅花的話,盛開著的花朵不是更具有代表性嗎?」

將筆下原先一朵朵絢麗地綻放著的花朵,以微妙高超的畫技改為仍未盛開的花苞──這是赤現下正在進行著的動作。

「沒辦法呀,因為這些花,連同竹子的花,都是未來的花喔。還沒有到屬於自己的季節,還沒有到該綻放的時間,所以只有花苞,要常常讓他們向著日光,沫浴著雨水,才會長得更好,才能在將來的某一天開出更美的花。」

「把畫拿出去曝曬還好,拿去淋雨的話,大概會變得破破爛爛的吧?」阿蒼打趣似的說著,即使手邊的工作已經告一個段落了,他也似乎沒有任何睡意,只是就地呈大字型仰躺下,望著看慣了的天花板,眨了眨眼,又爬了起來。

「赤,期待看到那時──花開的景象嗎?」純粹是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罷了,阿蒼放低了音量,輕聲地問著。

友人毫不猶豫的點了頭之後,阿蒼自己也跟著笑了:「我也是。」

──那個時候,真的很幸福的。

從那個時候算起,渡過了那麼久的時光之後,這段時間內也發生了許多事,但是,無論是一生一次或是每季一次的花朵,在這一天,全部都絢麗、有活力地綻放了。

畫師提起沾滿各種色彩的畫筆,一一重新勾勒出每株植物的骨架,唯一與好幾十年前由那個人帶來的圖畫不同的是,圖上未成熟的花苞經過畫師的加工之後,竟然都成了大大綻放著的明亮花朵了。

畫師快速地畫著,畫了一朵又一朵。這是妖異又美麗的情景,本該不會有所改變能夠留住一切的圖畫現下經由畫師之手竟有了改變,畫中的花朵接二連三的開了,無論是紅花或是竹花,無論是山茶花或是葉牡丹,麒麟花或是鳳凰花,甚至是許許多多叫不出名字的花,全部都大片大片的盛開了。

一時之間,整個在這天之前還滿佈著灰塵、堆置著繁多雜物的房間,被搖曳著的火紅色花海所環繞著;不遠處的竹林中,白色小點一般的竹花散出了竹米。風一吹過,整片花海中有許多花瓣都被帶起,宛如燃燒中隨著氣流被帶起的火星一般,四處飄動著,盛大飄散著;竹米飛散在竹林中,遠遠看來就像是雨點一般。在紅豔的火星與潔白雨點的交相輝映之下,整間房間中都充斥著馥鬱而不刺鼻的花香味。

──我想……持續地喚回每個人的幸福……

畫師持續地畫著,忘我地畫著,在飛散著的花瓣之間畫著,在灑落的竹米之間畫著……不知不覺間,像是想起了什麼事似的,嘴角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

虎神隱約察覺到了他的變化。祂輕巧地一躍,來到了畫師的身邊,雖然因為祂總是蹙著眉頭而判斷不太出表情,大老虎開口發問了:

「赤,你今天好像特別高興呢。」

「因為最近的委託都是令人愉快的委託喔,況且……想起了很快樂、很幸福的回憶呀。」

赤笑著回應了。在那個美麗的春日時分作著畫,心情十分愉快。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旅空(白井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