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求台灣平安的祭品,拜託了。

 

 

 

 

    要是狐仙也一起來到這裡了的話,這時大概會感到不可理喻而像這樣開口開口吧:

 

    「阿蒼、阿蒼,你怎麼還能這麼淡然啊?那不是你說很重要的友人嗎?出現這麼奇怪的變化感覺好像快要消失了你難道不著急嗎?為什麼還能笑著說自己要離開了啊?」

 

    不、不對……他仔細想想,雖然力量大減但畢竟也曾經是保護某個地區的神明,說不定也遇過類似的情況,然後在來到淵底、看見那道身影的第一時間就會大聲嚷嚷起來了:

 

    「阿蒼,這種感覺、這種氣味──這不是你那位友人的本尊對吧?」

 

    「這只是曾經在這裡待過的他留下的意念嘛。」

 

    是啊……正因為有了在土御門家時的經歷,儘管三腳雞奔向那道身影時還無法確定,但察覺對方的異樣時,阿蒼就明白了:終究還是無法這麼簡單的就和本人再見到面啊。

 

    可是──

 

    那傢伙竟然能在這種地方留下這麼強烈的,乍看之下與本人無異的意念,而且那股意念還能在見到自己時瞬間反應過來……這倒是很像那位大陰陽師處理過好幾次的「生靈」,但在他的印象中,鬼族又是無法形成「生靈」的。

 

    撇除了「生靈」這個選項的話,阿蒼能找到的,就只剩下一種解釋了:

 

    「這是由那傢伙的圖畫暫時轉化為的真實。」

 

    意識到對方的畫技真的已經達到如此境界的他,在對方的帶領下逛過了整片淵底櫻林、看見了那場也不知道多久之前舉辦的淵底茶會的畫面後,也就更容易看出──

 

    頭頂上不似深淵中會擁有的櫻草黃天空、這裡的每一棵花瓣不斷凋落卻始終維持原樣的櫻樹、原野上每一株不該存在在這種環境中的花,那些不會隨隨便便因為外在環境而改變的事物,應該全都是那傢伙畫出來的。

 

    這裡是友人畫出的茶室。

 

    再回想起在上方看見的櫻樹,似乎也都帶著同樣的特性,因此──友人還畫出了那片茶庭嗎?

 

    無論如何,他都是從一開始就置身於友人的畫中了。確定了這裡的真實之後,要是真的聽見狐仙說出那番「只是留下的意念」的言論的話,他就要像這樣笑著稍作更正了:「不是的……還是有點不一樣。」

 

    「偉大強大的狐仙大人您再仔細看看,這不僅僅只是來過這裡的人的意念這是那傢伙把自己畫著這些畫時的心情和體悟全都保存在這幅畫中了啊。很厲害吧?那傢伙真的做到了──」

 

    ──不只是作畫的外在形式,佈局也好,配色也好,不單單只是畫出眼睛所看見的,或純粹的以圖記事……而是能夠在圖畫中保存人物的精神,保存當下感受到的氛圍與體悟,描繪出自己的心意、情緒與理想……

 

    「還以這種方式傳達給我這個觀畫者了。」

 

    以乍看之下和本人無異的形體來帶自己看過期盼能讓自己見到的場景、透過實際的話音來分享那些他覺得要是能讓自己知道就太好了的事。盼望著總有一天也能在那樣的茶會之中見到自己,對自己的缺席感到可惜,就以那種方式帶著自己一項一項完成了他們在那場茶會做過的事。

 

    期盼著將來的哪一天能有更多人能和這場茶會中的人們一樣和妖怪和諧相處在一起,對在那個理想實現前就犧牲的人感到惋惜與不捨──這些思緒也從那個與本人無異的形體上完完全全傳達到了他那裡。

 

    藉著這些,他幾乎能夠想像得出來,要不是自己陰錯陽差地接受了「邀請」來到這個地方,身在外面的某個地方的友人最終完成的畫作看起來會有多麼的……遺憾。

 

    畢竟始終沒能被回應的話,「期盼」的另一面可是「遺憾」的啊。

 

    一意識到這一點,腦海中一剎那間浮現出被那樣的畫作圍繞的友人的身影,他忽然就變得──想在這幅畫盡可能留下美好的東西了。

 

    如今他也算是成功留下了「淨土」嗎?而「期盼」被以這種方式一一實現的同時,「遺憾」也一點點的被消除了。

 

    雖然就連曾經跟著那位大陰陽師處理過許多事件的他都是第一次見到,但到了這個地步,他大概也能猜得到──跪坐在自己對面的友人身上的變化,就是原先附著在這幅畫上的遺憾被盡可能消除帶來的影響。

 

    所以他才還能維持現有的淡然,完全不著急,還能笑得出來。

 

    只是……就算只是虛幻之物並非本人,他果然還是不太忍心看著友人在自己面前一點一滴消失,才會在預知到那一刻即將到來前──選擇了離開來逃避那個畫面。

 

    「我要繼續踏上旅程了,赤。」

 

    ……或許是早在那場茶會開起時就領悟到「茶會結束後所有人都會離去」,面前那道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轉為半透明的身影並沒有多少要挽留他的意思,只是微微愣了一下,輕撫著三腳雞羽毛的手倏地停住了:

 

    「咦?啊啊……也到了這個時間了嗎?」

 

    「好像還有很多話還來不及說,還有很多經歷來不及分享給你聽,還有、還有,我還看到了很多不錯的風景,遇到了很多溫柔善良的人,我把那些都用圖畫記下來了,還來不及拿給阿蒼看──」

 

    後半段雖說從內容看起來像是挽留的說辭,從音量來說卻是自言自語,彷彿只是這道快要消失的身影在總結著這次沒能達成的遺憾。儘管如此,嘴角卻還是上揚著的:

 

    「不過,也讓阿蒼看了很多我有好好記下來的景色呢,還和阿蒼聊了很有趣的話題,這麼說起來……今天就結束在這裡好像也沒關係。嗯,沒關係的。沒辦法呀,雖然還想再多聊一點,畢竟時間到了啊。」

 

    ──是相較起那次離別還要平淡許多的反應。甚至還能在抱著三腳雞站起身來之後,笑著向自己揮手道別。

 

    「那麼我就──」

 

    正將手探入衣袖中做著離開的準備時,他卻又忽然頓住了。

 

    眼前的畫面和他過去想像過的實在太過雷同了。只是在那個預想中,要是在陰錯陽差的狀況下再遇上友人卻又因為不想波及對方而必須離開的話,他想過那一刻時的友人的反應……

 

    絕對不會是這麼平淡又這麼平靜的。

 

    畢竟他們最初本來就不是在多愉快的狀態下分開的,再提到這個話題的話,友人的情緒可能會一口氣爆發開來,會拼命攔著自己、會衝上來緊緊拉著自己的手要自己不要再離開吧?說不定又會說出那些天真的話──

 

    什麼被懷疑又被疏遠的話就換個地方重新開始,一定可以找到接納兩人的地方之類的,明明這個世間的事沒有那麼簡單的。

 

    就連方才看過的茶會影像中……與妖怪為伍的「和千家流」和理應厭惡妖怪的「原家人」,在他眼中之所以能這麼簡單就把話說開、和解了,也多半只是因為兩邊都已經死去,原家的那一邊受到那位離經叛道的原道生的影響,對妖怪的偏見稍有鬆動而已。

 

    想用同樣的方式來讓其他人類和妖怪達成和解,大概還是無法置信的事。要是面對的是還活在這個世間的其他憎恨妖怪的人,真的能順利走到最後那一步嗎?阿蒼對此抱持著懷疑……怎麼想都只有在接觸之初被斬殺驅逐的下場。但踏入了這裡之後,內心某個角落似乎又隱隱生出了「想要相信」的想法。

 

    身為「被驅逐者」又離開了土御門家,想要在這個世間活下去,還是不要抱持著太過天真的想法行事比較好。可是──

 

    畢竟友人都已經達到「繪物成真」的境界了。要是繼續像這樣畫下去的話,畫裡每個人都和妖怪和諧共處的畫面在未來的哪一天是不是真的有可能化為真實呢?阿蒼不敢確定,但有那麼一瞬間,望著面前的那張笑臉──

 

    他也想要試著去相信。

 

    所以阿蒼停下了進行到一半的動作,即使明知道面對的不是本人,還是在離開前多留下了那些話:

 

    「對,沒關係的,赤,那些就留到……我能和你真正重逢的那一天再說吧。」

 

    「雖然目前的世間還充斥著很多『沒有那麼簡單的事』,但是我相信總有一天一定能在變得更加溫柔的世間再度見面的,到那個時候再繼續聊吧,到那個時候……一定想聊多久都沒問題。」

 

    話語中的那份還沒有成為「遺憾」的「期盼」想必是與這幅畫上寄託著的什麼共鳴了吧?身邊的一切忽地又鼓譟起來……但與先前一瞬間就歸於寂靜的情況不同的是,這一次來自四面八方櫻樹的鼓譟聲久久都仍未平息。

 

    與鼓譟聲形成對比的是,面前的身影反應仍舊稍嫌淡漠,嘴角的笑容卻變得更大了。那道身影就那麼帶著燦爛的笑容說出他們兩個都熟悉不已的那句話:「只要都還活著的話,總有一天一定會再見面的。」

 

    明明是離別的場景,大概是他這位「觀畫者」被畫上帶著的情緒渲染影響了,也不自覺地揮別了一直帶在臉上的苦笑,改而帶起了和對方一樣由衷的笑容。

 

    「只要我們兩個都能持續活下去的話,那一天絕對會到來的。那麼──就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暫時分別吧,赤。」

 

    「好……暫時再見了。」

 

    望著那道身影笑著話音落下的同時,阿蒼也終於從衣袖中摸出了繫著紅繩的金色鈴鐺。

 

    然後,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鈴響──

 

    搖動鈴鐺的青鬼趕在面前紅鬼的身影消逝之前,完全脫離了這個陰錯陽差進入的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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